作者:漪知
沈芳宁跟在后头,却从未将视线从侯夫人身上移开,自然也没错过侯夫人那精明的目光!
第16章 世子 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甫一进小院,便见各家夫人的眼风使来。其中往来不乏看戏的人们,大家若有若无地盯着这里,连那花房的能工巧匠培育的花株也夺不走她们的目光。
她们逡巡几人之间,几个交好的夫人则在一旁小声耳语。
“沈家今天怎么来了?这可不像沈老夫人的作风。”拿着团扇掩面的李夫人侧身对着她旁边的张夫人说道。
张夫人满是看好戏的神情,她朝斜对面穿着湖蓝色百蝶纹长衫的年轻女子看去,又附耳对李夫人说了些什么。
李夫人立刻露出了然地神色,她比在坐的几位夫人年纪都轻,心里还叹惜地顺着李夫人的目光瞧去。
也是可怜。
沈老夫人今日来可不是给那些人看好戏的,她瞟觑神色如常的沈芳宁,又默然地收回目光。
丫鬟们有序地上了茶点来,沈蓉锦和沈芳宁坐在一旁。而威远侯夫人和沈老夫人、卢夫人等坐在花厅里,轩户敞开,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人群的声音乍停一瞬。
但沈芳宁觉得如芒在背。
先前那位穿着湖蓝百蝶纹长衫的女子站起身,袅娜地向威远侯夫人走来。她梳着挑心髻,金累丝宝花头面,妆面精致,只是眼角的疲惫也是肉眼可见。但她的视线紧跟着沈芳宁的侧脸,似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这就是世子夫人江明芝,她伯父是湖广布政使,出身好又怎样……”
沈蓉锦侧着眼看着沈芳宁,她窃笑道。
沈芳宁闻言淡淡地乜了沈蓉锦一眼,见对方不加掩饰地情绪,她莞尔道:“祸从口出,妹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她轻声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姊妹情好着呢。
沈蓉锦攥紧了掌心。
她看着沈老夫人的侧影,从鼻息处轻轻一嗤,意味深长地说:“沈芳宁,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说罢,她扭头朝自己的小姐妹圈子走去。
沈芳宁摇着团扇的手一顿,便听见沈蓉锦掺杂着讥笑的话。她遥望沈老夫人的侧脸。老夫人脸上笑纹褶子愈深,但随着江明芝的走过来,她微僵住了上扬的嘴角。进而双眼迸发出尖锐地审视——
“这位世子夫人的伯父如今和王恒昌是政敌,出身显赫又怎么样,在威远侯府可不好过。”
沈芳宁听着身后的夫人们宴语,她再看向江明芝,只见她在侯夫人身旁僵直地站着,面上挂了一层牵强的笑。
“三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白云绕到她的身旁,略蹲福行礼。
沈芳宁遂站起身,她与江明芝觌面对视。她走了过去,只听见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一面慈蔼地说:“……我的心里也安定了下来。也有脸面去见她的父亲了。”
“我原来就是当做女儿一样疼爱的,只是……哎,旁的不说了。”
侯夫人动容地说,随之她叹了一口气。沈芳宁则看见身旁的江明芝脸色一僵。
“世子回来了。”
小丫鬟从垂花门走过来。她对着威远侯夫人说道。
沈芳宁闻言,真是又尴又尬,她脑子转圜间杵在沈老夫人的身边跟个木头似的,只看见侯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母亲。”
世子穿着苋红的曳撒,蹬着一双飞云纹的靴子。长发束冠,腰上配了一对白玉牌。七尺的身高,剑眉下是一双微挑是桃花眼。看着是个清朗俊逸的青年。
他带着一个小厮从庑廊外那儿走了进来,一进花厅先插手向侯夫人行礼。随之又向另外几位夫人见礼。
江明芝一见徐晏青来,她久绷的肩膀霎时松了三分。徐晏青同她觌面一笑,江明芝含着柔情,纳了一个福,说道:“世子爷。”
沈芳宁只能跟着,屈腿行了礼。
徐晏青扫视一圈,他的目光像捕猎的鹰,沈芳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她一抬头,便闯入了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三妹妹许久不见。”他温柔的声音像极了春日里和煦的风,他自小与沈芳宁一同长大,这样的话也不出格。
沈芳宁闻言只能被迫地点了点头。
江明芝的眼底蕴着一层寒意,但她依旧柔婉地看向徐晏青,走过去虚挽着徐晏青的臂弯,和徐晏青说道:“夫人与世子爷都疼爱妹妹,这不吩咐了我要给妹妹添箱。瞧我才见了妹妹,一高兴竟然忘记了。若不是世子来了,我也想不起来呢。彩月,赶紧去拿过来。”
她吩咐着身后的丫鬟,一言一行丝毫没有错误。
众人一听,皆连连打趣她和徐晏青起来。
如今首辅势头中正盛,与威远侯府,一文一武,旁人谁不眼热?因此这尴尬的场面被众人打哈哈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捧着威远侯夫人。
侯夫人呷了一口茶,她抬眸,看了一会儿江明芝,淡淡地说道:“坐吧。”
于是江明芝扯着徐晏青坐下,沈芳宁则坐在沈老夫人的身边——她和徐晏青对视着。
过了不久,彩月拿了一个锦盒回来
江明芝让她递到沈芳宁跟前,琉璃步上前来收下。
“妹妹,你可看看喜不喜欢?我原是照姑娘家的喜好估摸的,但最贴心意的,还是莫过于自己手里的。”她深深地看了沈芳宁一眼。
沈芳宁闻言,摇着团扇道:“哪里有我来挑的道理,姐姐送的自然是好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江明芝听后,抿抿唇没有再说话。
徐晏青坐在一旁,他瞥了江明芝一眼。又起身,向侯夫人告退。
侯夫人见沈芳宁和江明芝你来我往,本就额角微痛。她不高兴地睇视江明芝,但对于儿子她一向宽和,笑着又叮嘱了他两句便容许他先退了。
本来待在这里也不合规矩。
沈老夫人和她一旁的卢夫人小声交谈着,沈芳宁不经意间听见了一耳朵——原来说得是卢家六公子卢玄正的亲事。
卢玄正是卢二爷唯一的孩子,他母亲在他十岁时便难产去世,多年来卢二爷也未续娶。卢二爷深情的名声可谓是在京中传遍了,但也因此要由卢夫人来替二房相看亲事。
沈老夫人的话说得很隐晦,卢夫人听后抿了抿唇,她一下子沉默起来。连带着沈老夫人也不自主地屏气。
过了一会儿,卢夫人的眼角泛起笑意,她说:“您也知道玄正这孩子从小失了母亲,我家老夫人原来在世时多有溺爱……”顿了顿,“蓉锦是我打小看大的,我也是心疼她才跟你说。”
沈老夫人笑容逐渐淡了,她抚着膝头,念叨道:“原来如此……”
大家都是沉浸内宅的妇人,事到如此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夫人垂眸不语,她不想放弃卢家这一块大饼。尤其是卢二爷如今时任户部尚书,是卢家两兄弟中最有出息的那位。哪怕卢家传出过风声说卢二爷不再续弦,京城里有些人家的心思可从未断过。
沈芳宁在一旁听了一嘴,只听见卢夫人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蓉锦是个好姑娘,何必一脚踩进去跌跟头呢?”
此话一出,沈老夫人的脸色僵硬。她的瞳仁黑黢黢的,像深不可测的一口井。
卢夫人这话便说得清楚了当,可她如今是卢家的主母,自然不好得罪。沈老夫人只能咬牙硬忍,另作他法。
沈芳宁眸光垂下,端着钧窑小盖钟,她正打算喝一口润嗓子。却又冷不防地听到了她的名字。
沈芳宁只能顺势将填漆茶盘放在手边的高几上,顺着声音望去。
江明芝笑着问她要不要一同去逛园子。
第17章 古怪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她手略顿,用余光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哪里还顾得上来沈芳宁,只装作没有看见沈芳宁的眼神,她自顾自地在一旁饮茶。沈芳宁再抬眼,便看见江明芝不算温和的笑。
她踌躇不定间,威远侯夫人发话:“明芝说得对,花房培育的新种芳宁还没见过吧。让明芝带着你好好逛一逛。”
四周风起,半卷的帷帘轻轻晃动。女人家待的地方便少不了八卦,或掩面、或细语、亦或直视她们,都无一不好奇。
主人家发了话,她也不好推脱。遂起身,和江明芝并肩出了院子。
甫一出垂花门,树影婆娑,阳光从罅隙中漏过,细碎的铺在青石地面上。沈明芝带着她走在绕假山的小径上。
春柳能眠,莺啼燕语。
远处连廊辽蔓,连接几个三进院落。院子与院子之间又相互独立。假山嶙峋立起,淙淙的流水从劈开的沟渠中流下,泠泠如弦,水花激荡。
绣鞋踩在鹅卵石上,江明芝髻边的流苏垂珠摇摇晃晃。她停下脚步说道:“我和沈妹妹单独说会儿话,你们都下去吧。”
江明芝没有什么神情,她连牵强附会的笑容也扯不出来。却如同先前沈芳宁所感受到的那样,一道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不善之气同样显而易见。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很快就走了,琉璃却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明芝勾上一抹笑,她凝睇着沈芳宁那张如明珠一般夺目的脸蛋,语气微冷道:“怎么?我又不会吃了妹妹——”
她尾音上扬,丹凤眼轻挑。
沈芳宁直直地盯着江明芝,顷刻后,她说道:“琉璃,下去吧。”
复言,“姐姐说笑了。若是姐姐只要妹妹陪着,自然却之不恭。”
琉璃听罢,定在那儿一会儿,见沈芳宁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吊着心,惴惴告退。
待丫鬟下去后,江明芝颇有意味地打量着沈芳宁。她眼乜嬉,嗤笑道:“我初见妹妹只觉得妹妹美得像一朵娇花一样,如今离得近些,才发现,这娇花——”
“也带着刺。”
目光流连在沈芳宁那张脸上,她妆容精致,只是目光愈发狰狞,破坏了这好看的模样,继而让人不寒而栗。
沈芳宁心里叹息,自己干嘛搅进这一趟浑水呢。可是沈老夫人掣肘她,哪怕如今她手里握着大房的把柄,可沈芳宁亦清楚——沈老夫人有两个儿子,如今沈二爷亲近首辅一派,她自然也要为儿子的前程着想。
否则,以她一向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个性,怎么会再来这威远侯府——当年威远侯老夫人尚在时,便驳了沈家的面子,把它垫在脚底下踩。若不是为了即将回京的沈二爷,沈老夫人也不会腆着老脸去找威远侯夫人,也不会想着把卢夫人拉上这条船。
“你也同那些人一样,背后看着我笑话吧。”
见沈芳宁久久不语,江明芝自哂道。
她如今在威远侯府的确如那些人所说并不好过,可那又如何——站在徐晏青身边的女子是她!
江明芝能嫁给徐晏青,则多亏了已经逝世的老夫人。威远侯的老夫人是她的姑祖奶奶,可沈芳宁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沈芳宁静静地看着江明芝,江明芝并未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其他神色,哪怕是一丁点的嘲讽或者同情。
在江明芝以为沈芳宁就这么沉默下去时,她说了话:“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旁人的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说什么难道自己就要往心底里去?”
沈芳宁还是青葱水嫩的姑娘,江明芝却将她看得比自己小很多,可细细算来,她并不比沈芳宁大许多。她看得比她通透,江明芝则是将这些捂在心底许久,她想要一个发泄口。
江明芝冷硬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喜欢你。谁会喜欢……罢了,我同你说这么多算什么……”
她昂起头,又端起那身世子夫人的气派。恍若之前在众多妇人面前,背脊挺立,任什么都压不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