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大夫人听了,低顺的眉眼里全然是不甘, 可碍于沈芳宁来了,只能换上从容的一张面皮。
沈芳宁进来时, 老夫人已经缓和了脸色。
她让婆子上了君山银针,“老二媳妇来了。”
沈芳宁坐在大夫人的对面。大夫人今日穿了件鹅黄的黄莲花褶裙,上身是丁香色的花罗圆领衫。她对沈芳宁颔首笑了笑, 沈芳宁同样点头回笑。
“莞姐儿呢?”
沈芳宁看了看屋子里,没有小孩子的痕迹, 不免发出疑问。
傅老夫人的手压在身旁的案几上,上面似乎是有一张信纸。她听了沈芳宁的话,便柔和地说:“莞姐儿适才和丫鬟玩累了, 如今在西次间歇息呢。”
沈芳宁闻言点了点头。
“你明日归宁,东西都备好了吧?”
傅老夫人笑眯眯地问道。
沈芳宁说:“常妈妈都一应备下了。”
“我这儿得了些顾渚紫笋,也给沈老夫人带一盒去。”她偏头吩咐婆子道。
大夫人听后, 笑了笑,“母亲可偏心,这顾渚紫笋难得,平日里都不轻易拿来款待人,媳妇连这‘茶中第一’都没见上一面,却给了二弟妹……”
她颇为吃味地说着。
傅老夫人欲开口,只听见沈芳宁说道:“嫂嫂这话差矣,我是个不懂茶的,好茶到了我手里才叫糟蹋呢。再说了,母亲疼嫂嫂的好,我便是才嫁进傅家也看得出来。”
冯氏听后面上笑着,特意抚了抚发髻,将腕子露了出来——一串红玛瑙的手串跃然于目中。
这一提,顾渚紫笋的事情自然略过去了。
沈芳宁陪着傅老夫人打着络子,冯氏便在一旁说着管家的话。
她说道:“……如今二弟妹嫁进来了,荣徽院那边添置了些床褥器具、以及一些零碎的嚼用,便多出了些银钱”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你做事仔细,我也放得下心。”
傅老夫人略翻了翻府里的账簿,傅家的人丁少,左不过三个院子再加上傅新文兄弟俩在前院的嚼用。
但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少,每月的月例银子发放下去也是一大笔钱。
不过傅家根基厚,有祖上留下的来的产业,再加上和远方亲戚合作的买卖。平日里都是冯氏管着内院的事,买卖一事是由远亲出面,傅老夫人管着分红。
“每月初五,账房就要支月例银子,到时我打发人来给二弟妹就是。至于这个月的,待会儿我让王管家给你送到荣徽院里。”冯氏管家一事做得轻车熟路,她看着沈芳宁说。
沈芳宁本是打着络子,她听见冯氏话里带着她的名字,便抬起头来说道:“月初都是忙碌的时候,我到时让常妈妈来取就是。不劳烦嫂嫂了。”
常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冯氏也面熟她。闻言,瞟觑了一眼沈芳宁身后的常妈妈,自然是答应了。
隔了半柱香后,一个穿着淡蓝色褂子的乳母抱着傅莞从西次间走来了。
傅莞的脸微红,她睡眼惺忪地打量四周。短短的,胖乎乎的手臂揽着乳母的脖颈。
乳母抱着傅莞,福了福礼,对冯氏道:“夫人,大姑娘醒来了,吵着要见您。”
“娘亲……”傅莞眼汪汪地打量着四周,最后寻了最面熟的面孔,奶声奶气地喊道。她藕节一样的手臂伸出来,想要去够着冯氏。
“把门关上吧,免得莞姐儿吹了风。”傅老夫人招来了丫鬟,说道。
槅扇被丫鬟关上,冯氏面庞柔软了许多,她起身抱着傅莞再坐下。又用手碰了碰傅莞的额头,“大姑娘睡觉时有没有发汗?”
“回夫人,大姑娘适才发了一些汗,奴婢已经打了温水又找来干净衣服替大姑娘换上了。
冯氏嗯了一声,她淡淡地说,“你先下去吧。”
傅莞靠在她的怀里,隔了一会儿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沈芳宁。
冯氏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沈芳宁身上,便笑着对沈芳宁说:“这是我的女儿,单名一个莞字。”
“莞姐儿,这是你二婶母。”
冯氏轻轻地拍了拍莞姐儿的背,莞姐儿糯糯地张开小嘴,乖巧地叫了一声,“二婶母。”
沈芳宁漾起笑意,曼应道:“乖姐儿,这是婶母给你的见面礼。”
她从琥珀手里拿来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只金蝉的璎珞项圈。
“谢谢……婶母……”她含糊地吞着音,但大致也能听得懂意思。
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茜红的盒子,小孩子总是对鲜艳的颜色感兴趣。
冯氏的婆子替傅莞收下,之后冯氏说道:“这孩子胎里带着的不足……”忽然傅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茶,冯氏的余光看到了,改口道:“平日里我也都怜惜着她。”
沈芳宁宽慰道:“我小时候刚生下来时大夫还说我可能早夭,可如今不也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只要将养得好,莞姐儿肯定比我健健康康的。”
她也直视着冯氏的眼睛,自然没错过她眼睛里躲闪的意味。
直到出了冶春院,沈芳宁走在游廊上,问起这件事,常妈妈才在她耳边说道:“大夫人怀大姑娘时曾经生了一场大病,这也导致大姑娘胎里不足,如今要好生将养。老夫人一向不爱提这些事情,大夫人心里愧疚大姑娘——当时未足月生下了大姑娘,本以为要折了,但好歹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了。这次也是这样。”
沈芳宁闻言,蹙眉道:“当时大爷也不在吗?”
常妈妈愣了一会儿,垂着头说:“自然,那时候大爷才调去山西任知府。”
她知道的也不多,那段时日傅家人人风声鹤唳,恨不得没有长那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才好。
沈芳宁哦了一声。
傅大爷并非傅老夫人亲生的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还是她嫁进傅家的前一夜时外祖母和她说的。
“傅大爷这个人不如傅二爷那么颇负盛名,但当年傅大爷也是进士出身。所以才有冯同瑞冯大人才把刚及笄的女儿嫁给了傅大爷……”
后来杜氏又说了一些什么,沈芳宁听得模模糊糊——那时她眼皮子已经撑不住了。
但傅大爷是个极其圆滑的人。
沈芳宁想着冯氏那疲惫的脸色和今日刚进冶春院时老夫人的震怒,她就颇为好奇这位在山西做官的大伯。
这念头直到晚上用膳时都还有。
沈芳宁说道:“今日在母亲的园子里见到莞姐儿了,好小的一个人,刚睡醒是脸还粉红粉红的……”她用手神采奕奕地比划着。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自然人人都爱,沈芳宁也不例外。
傅正则默不作声地给她夹了一块鹌子肉。
“不过……莞姐儿身体倒是不好,听母亲说一年病上一半的时间也是有的。”
傅正则说道:“胎里不足导致的。”
他其实不是一个多热忱的人,亲缘也很淡。傅老夫人虽然明里暗里想要修复,但这时候的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沈芳宁咬了一口鹌子肉,泪花随即立马蹦了出来,“嘶……”她吐着舌头,舌尖鲜红欲滴的,吞了口唾沫说:“怎么这么辣?”
她的嘴唇立刻被辣得红艳艳的,白皙的脸上有两滴沾着的泪珠,眼波盈盈地看着他,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的诱人。
傅正则夹起她碗里的那半块鹌子肉,吃了一口,神色如常道:“不辣。”
说罢,他拿起茶壶,替沈芳宁倒了一杯茶水,“喝口茶压一压。”
沈芳宁咕噜咕噜地猛灌一口,口腔里的辣味儿似乎还留有余韵。
她夹了一块甜滋滋的玫瑰饼,压下去了那萦绕口中的辣味。
傍晚,天乌压压地黑了一片。
丫鬟正挂着灯笼,风一阵一阵地打旋儿,吹得灯笼呼呼地作响。
琥珀从月洞门外走了过来,“看这天……明天怕不是要下雨了。”
沈芳宁抬起头,朝窗外飞快地看了一眼。今晚月亮被藏在云层里,被严严实实地盖住。她手里拿着一本杂记,秋妈妈在她旁边说着带去沈家的随礼。
“……大夫人和二夫人的礼都备好了,都是差不多的。……忠勤伯夫人明日也会回沈家。”
秋妈妈最近忙着她的陪房不可开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有闲暇的时间跟沈芳宁汇报。
沈芳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问道:“京城里的香料铺怎么样了?”
说来这件事也颇为棘手得很。
第37章 回门(一) 就像是老虎见了猫害怕一样……
丁家在城南里有一家香料铺子是许福家的经营, 如今算作沈芳宁的陪房。只是这经营惨淡,勉强维持铺子生存而已。
“奴婢去城南打听过,香料铺的生意算不上多好, 但也绝不到入不敷出的地步,和这位掌柜说得相符。只是……”秋妈妈略蹙眉说道,“许掌柜字字句句都说他是丁家的人, 和奴婢打着太极……”
沈芳宁一听脸立即沉了下来——许福是外家的人不假,但他闪烁其词又让人起疑。
若不是真的, 她也不想针对外家的人。
“这件事你先别管,暗地里找几个人跟着, 等我归宁回来后陪房们向我来回话时再做定论。”
沈芳宁想了想,对秋妈妈说道。
秋妈妈闻言颔首, “夫人说得是。”
“另外,去问问胡掌柜, 有没有合适的账房先生。”沈芳宁如今她的嫁妆有几万两,铺子尤其多。现在秋妈妈忙不过来, 她想了一下,是该找一个账房先生了。
今早说得话也不全是哄人的话,她有钱财也有外祖家的人脉——为何不能好好地经营手里的铺子?
虽说这世道“士农工商”, 依旧是商贾不入流。但京城里的官宦人家,谁背地里没有做些买卖?
连傅家都和远亲都有合作的买卖。
更何况, 她的外家是丁家,南直隶数一数二的商号。沈芳宁的陪房铺子厉害些,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秋妈妈深谙沈芳宁的心, 她笑着说:“奴婢托胡掌柜打听过了,胡掌柜说一有人选便先告诉我们。”
沈芳宁点了点头,笑着说:“你做事我放心, 明日归宁你还要去收租,早先休息吧。”
明日她带常妈妈和琥珀玲珑、停云香蔼回去。
秋妈妈佝着腰,闻言告退。
第二日,天阴阴的一片云覆住了澄蓝的颜色。细雨如弦,密密实实地织着一层雨布。风呼呼地吹过芭蕉叶,唰唰的声响和着雨声。
沈芳宁对着象牙妆拣,目光注视着半开的窗户外的景。
“夫人今日戴什么首饰好?”玲珑在跟她梳头,她打开妆箧子,从里面取出一对紫玉髓的茄形耳环。“这衬得夫人更肤白好看!”
她毫不保留地夸耀道。
沈芳宁笑了笑说:“你眼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