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沈芳宁听过秋妈妈的回话,已经了然于心。
许福卖的香是以次充好的劣香,二者味道相近,但是一个对身体毫无危害,另一个却加上了劣质的香料,对身体有损伤。
沈芳宁看着他,冷声说道:“去账房支二十两仪程,从此以后你回老家去吧。好歹我们算作主仆一场,你又在丁家干了这么十几年,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的太绝。”
谁都知道她背靠的是丁家,许福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要看着丁家的面子上捏着鼻子认下。
许福听见玲珑的话,已经心如死灰。他颤巍巍地磕了一个头,“谢过夫人。”
说罢,便有丫鬟带着他离开。
沈芳宁对秋妈妈说:“宝香斋和宝胭阁不能没有主持大局的,大伯母管了我两年多的嫁妆。这里面的人你都要好生留意,先替我照看着,等物色好了新掌柜,再交接给他。”
秋妈妈闻言称是。
钱进被玲珑带下去喝茶了,他适才经历了这么一出,没有发生在他身上,只能庆幸自己是一个两袖清风的人。
顿时,厅里只剩下了胡掌柜。
秋妈妈替沈芳宁问道:“胡掌柜,这……账房先生可有物色好人选?”
胡世平闻言,“小的这儿倒是有一个人选,夫人可以看一看。”
说罢他递了一张纸上来。
“此人名叫翟玄,是通州人。他少年屡试不中,后来在罗家的商号里做了账房先生。如今罗家举家搬迁到浙江,他便托我找一份混口饭吃的事情。”
罗家她倒是听说过,只是如今也萧条了。否则也不会舍弃这些,举家跑到南边去。但罗家好歹富贵过,曾经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商号,能在罗家做账房先生的人也不是无能之辈。
她婉言道:“明日你带他过来吧。”
胡世平称是。
接着她又说起了许福的事情,“……他原先也是丁家的人,没有点本事外祖母也不会让他成为香料铺的二掌柜。只不过原先的掌柜回老家养老了,便由他见缝插针地当了大掌柜。由此可见沈大夫人管我嫁妆的时候,她从中获了不少的利。”
胡世平说:“宝香斋的生意原先也很好,但是后来掺了劣香,被有几户人家找上门后,虽说他抵死不认,但名声却是在城南一带传开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宝香斋的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差了。”
可不是这个理?
外祖母告诉她做生意首先要讲究一个“信”字,这宝香斋首先便失了做生意的诚信。
她听后略沉声道:“宝香斋这件事容我慢慢琢磨……”
“你可查到当年的事情没?”
胡世平毫不惊讶地抬起了头,他说:“小的有一个老乡是沈二爷的房里做长工的小厮叫徐旺。后来沈二爷远调山西,他便去了保定一户人家做工,小半月前来京城办事,顺道找了小的喝茶……如今有一点眉目了。”
徐旺是沈二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厮,知道不了多少私密的事情。但胡世平有意打听,也促成他回忆起了一件事情来。
当年沈三爷是述职回京,若是不出意外应当要入六部为官接着便是入阁。他是探花郎出身又巡视江南已久,回京后有这番作为丝毫不意外。
那时候先帝已经去世,皇帝登基不过半年之久。
沈二爷似乎在那段时日常常在书房待到子时。
“……其中往来的他认不全,但曾经开门的时候听见沈二爷叫了那个人一声‘凌育’。他见过这个人,长得很好辨认。只因为其身高只有五尺,脸上有一颗痦子。小的估摸着是说得王恒昌身边的一个幕僚,此人叫‘林渝’。”
林渝原先是举人出身,不过后来却做了王恒昌身边的幕僚。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王恒昌身边有一个林渝,是个矮子。
沈芳宁一听,心沉了下来。她虽然早有想法,可却又一面自欺自己是想多了。
毕竟那是手足亲情啊!
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沈二爷见了林渝——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第42章 上朝 终有一日,你会实现的。
送走了胡掌柜后, 秋妈妈从抄手游廊里走了过来。
她甫一进门,就看见沈芳宁坐在太师椅上,支着脖子, 发着呆。
秋妈妈的手在褂子上揉搓了几下,她走到桌子旁,摸了摸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
“拾穗, 去换一壶新的茶水来。”秋妈妈吩咐在门外守着的拾穗。
拾穗很快走了进来,她福了福身, 拿着茶壶就走了。
沈芳宁这时候吞了吞唾沫,她盯着秋妈妈, “胡世平告诉我,沈二爷和王恒昌身边的幕僚有联系。
秋妈妈丝毫不惊讶, 她垂下了眼睑,说道:“夫人……”
“其实我内心里都明白, 二叔是王恒昌的人。能将朝廷命官这么光明正大地戕害,除了王恒昌, 如今的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当年又是剿匪又是密谋,这么费尽心力就是为了除掉她的父亲。
沈芳宁淡淡地看着槅扇外澄净的天空,倏而笑道:“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否则你不会留在沈家,不跟着二房去山西。你当初……可是二夫人房里得力的管事。”她嘴角一哂。
秋妈妈沉默不言。
“下去吧, 我自个儿想一会儿。”
沈芳宁心情低沉一直持续到晚上用膳时。
暮色四合,傅正则想到皇帝给他的密旨,不禁揉了揉眉头。
他刚跨进槅扇, 只看见内室里影影绰绰地燃着一盏小灯。跳动的烛火印在屏风上,照耀着昏暗的一角。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傅正则绕过屏风,看见罗汉床上吸着腿, 支颐发呆的沈芳宁。
他问道:“晚上吃了什么?”
傅正则先前派人传了话来,说是晚上不必用膳。等忙完事时,才发觉天都已经黑了大半,自然认为面前的人已经用过晚膳了。
沈芳宁偏头看向他,她的眼睛里蕴藉着一汪水,任谁看了都心疼极了。
她不说话。
傅正则只好问了身旁的玲珑,只听见玲珑说道:“夫人今晚没有用膳,说是没有胃口……吃食都还放在小厨房的蒸笼里。”
他无奈地看了沈芳宁一眼,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吩咐琥珀去将饭菜都端上来。
沈芳宁嗫嚅道:“……不想吃。”
傅正则没有说让她吃,只是说让她陪他吃饭。
琥珀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拾叶和拾穗端上了新鲜的饭菜。
有一盅川贝炖鸡汤,炒鸡片、葱烧海参各一碟,半只烧鹅,还有红豆八宝粥。
傅正则替她舀了一碗鸡汤,鸡汤撇去了鸡油,看上去很清淡。沈芳宁本想拒绝,却又听见傅正则说:“你陪我一起吃吧。”
这算是得寸进尺了。
但沈芳宁依旧说她饱了,傅正则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颇为无奈地说:“脸上的肉都要没了,还说自己吃饱了。”
沈芳宁这下语噎,她只能闷头吃饭。
傅正则一边自己吃了一些,一边又给沈芳宁夹菜。最后半强迫地逼下她喝了半碗鸡汤。
饭菜都撤下去后,傅正则拿着帕子掖了掖沈芳宁的嘴角,轻声问:“今日不是去见了陪房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芳宁一副想说却又不想说的样子,她瞟觑了眼傅正则的神色。
王恒昌和他自然是两相对立的,她如今已经知道沈二爷的死和她父亲有关,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也不会让始作俑者能够安稳度日!
否则她岂不是该叫做活菩萨了?
沈芳宁垂下眼,她绞弄着腰上系着的宫绦。
“宁宁,”他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响在沈芳宁的耳畔,“你别把你的夫君想得太弱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也能帮你一把。”
他一直知道沈芳宁有事对朝堂上的事情支支吾吾的,是在考虑他的感受。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他,仿佛他才是那个易碎的花瓶一样。
沈芳宁抬眼,她盯着傅正则的脸庞许久。猛地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眼睫上沾了一些泪珠子浸湿了衣裳。
她呜咽道:“你说……怎么会是他?”
傅正则抚了抚沈芳宁的后背,他耐心地听着沈芳宁从头至尾将沈三爷的死说了一遍。
沈三爷两年前述职回京,路上遇山匪,绑架朝廷命官,后来将沈三爷残忍杀害,朝廷震怒,于是派兵剿匪。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沈芳宁作为沈三爷的唯一的女儿,更是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如同浮萍飘在水面上,毫无立足之地。
可如今她却发现,原来这些事情不只是山匪害她骨肉分离,其中更有党争、更有沈二爷的手笔。哪怕她对沈家人毫无感情,也不敢置信——
平日里看似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沈二爷会是依附于王恒昌,设计杀死庶弟的参与者。
“我想替我父亲报仇,我不想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也不想让那些害我父亲的人个个逍遥自在的活。”
她也许说得很理想,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口出狂言。
毕竟她想要拉下来的人是当朝首辅——王恒昌。
傅正则听后,他只说了一句,“终有一日,你会实现的。”
他曾经起过疑心,可正如许多人所想——沈二爷是沈三爷的哥哥,素来又没有深仇大怨的,谁会去怀疑沈二爷蓄意谋害沈三爷?
更何况,沈三爷的死,明面上获利最大的还是如今的刑部左侍郎。
沈芳宁窝在他的怀里,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沉香的味道。
她瓮里瓮气地嗯了一声,傅正则抚过她的乌发,沉声道:“陛下如今已经解除了对我的停职,过两日我就要去上朝了。”
沈芳宁愕然地抬起头,她泛红的眼眶旁还带着一点晶莹,“这么快……不……我的意思是……”
她不知是高兴还是该替他紧张。
傅正则为何被停职,沈芳宁知道的不多不少。大抵就是坊间传闻的那样,傅正则得罪了王恒昌,于是被迫停职、养伤,直到现在。
“别担心……”他抱着沈芳宁,宽慰道,“王恒昌的权力没有这么大,大理寺卿原来是我老师的门生。”
他丝毫不怕,此前种种都是蛰伏。他风头太盛,也该避一避风头。
至于中箭一事,既是他所希望的,也是那位所希望的。
沈芳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靠在他的肩头上,看见月亮上了树梢头,青幽幽地撒下来一段光。盯久了,她困意席卷而来,竟然倚在他身上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傅正则便同郑海和几个同僚去了聚清茶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