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沈大夫人犹犹豫豫一会,咬了咬后槽牙,她抬首看向沈芳宁,对其说道:“芳宁啊,你也知道你大伯父这事。伯母这两日是整夜的觉都未曾睡好,正则又在大理寺里……”说着,她掖了掖眼角的泪。
沈芳宁说:“这是他们朝堂的事情,我也不太懂。”
沈大夫人一听,哪里还听不出来沈芳宁不愿意帮忙的意思。她脸色灰青,一双精于算计的眼镜左右瞟觑,但沈芳宁未等沈大夫人发作,就见玲珑端上来了一盘点心。
“大伯母不必担忧,真的错不了,假的自然也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何况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二叔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沈芳宁招呼着沈大夫人吃点心,她又说,“我这就是有心也出不上力,可二叔他们就不一样了。听说,王首辅不就是二叔的伯乐吗?大爷和二爷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兄弟,要是我父亲还在……”她说着,便又声音消了下去。
沈大夫人何尝不知道与其找沈芳宁这么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不如去找二房。但她也不是完全的蠢人,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二房的手笔!
沈芳宁见她被自己说动了心思,笑着对沈大夫人说:“从前的事大伯母还记得几分?”
沈大夫人怔愣片刻,她就想起了之前沈清宗放印子钱的事情。于是嗫嚅嘴唇,她说道:“当然记得。”
沈芳宁轻悠悠地说:“这事儿当初也有王辅成的一脚,大伯母你可明白?”
如今沈大爷因为印子钱下狱,声明地位悉数毁于一旦。而当初沈清宗偷放印子钱又何尝不是跟着王辅成的后脚走?
“二叔也真是,他既然是首辅的门生,怎么能不帮大爷呢?这又不是一时起意的事情,更何况大爷为人正派,哪里会让人抓到把柄?”
见沈大夫人的脸色越发惨白,她又轻呷了一口茶。
这件事对沈芳宁而言,无疑是看他们狗咬狗。
第52章 沈家 我哪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就是任人……
沈大夫人在傅家听了一耳朵的话, 悟出来一个所以然来。她只求了沈芳宁一件事,便回到了沈家。
甫一进门就见沈蓉锦和沈芸月在垂花门旁争执,沈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呵斥道:“吵吵闹闹哪里像个闺秀?”
沈芸月挣脱沈蓉锦掣她的手,相比沈蓉锦的气红了脸,她也只是气息紊乱, 外表看起来纹丝不动,是沉得住气的人。
“不劳大伯母, 只是大姐姐要嫁给卢家了,可不比沈家轻省。”轻轻一番话, 让大房母女脸色顿变。沈蓉锦气冲冲地上前,想撕烂沈芸月那张脸, 被大夫人拦了下来。
沈芸月抬起眼尾睨了大房母女一眼,带着丫鬟, 扬起下颌走了。
沈大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但她也知道现在今非昔比了。原二房入京的时候便被老夫人分了权给他们, 二爷的官位又比大爷的高,如今身受首辅王恒昌的器重。以前他们山高水远还不觉得,如今这沈家二房处处占了上风。
“母亲……”沈蓉锦想说什么, 只见沈大夫人皱着眉头看向四周,她拍了拍沈蓉锦的肩膀, 示意回去再说。
大房这厢乌云密布,沈老夫人那儿也是愁云惨淡。
要说恨大房不争气也有,可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沈老夫人看着长子长孙受印子钱牵连, 且与王恒昌有关,便握紧了佛珠。
“老大媳妇去了傅家怎么样?”她睨了眼身边的妈妈,坐在蒲团之上, 佛香渺渺。
白云嗳了声,“三姑爷不在,是三姑娘见了大夫人,婶侄俩说了一程子话。奴婢见着大夫人回来的脸色,怕是难说。”她偷偷昧下沈蓉锦和沈芸月争执的片段。
沈老夫人磕了两下头,嘴里念叨一段经文。白云听不大懂,但她默默地扶起沈老夫人起身坐到内室的炕上。
外面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皆低眉垂眼,一片沉寂。
俄尔,沈老夫人抬起眼尾,朝壁上挂着的人物画瞧了一眼。她对白云说:“卢家怎么说?”
白云心里想着也不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干的事,往日里听着卢家一门清贵,谁知道里子早就坏透了,只是名声好听吧。那卢玄正说着是俊朗潇洒,文采斐然,可若不是卢三夫人说的话谁也不肯相信——
更况且,沈老夫人决意把沈蓉锦嫁给卢玄正!
“母亲刚刚怎么拦着我,我非要撕了那小蹄子的嘴不可。”沈蓉锦怒气冲冲地从月洞门进来,沈大夫人走在她的后头。
院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大厨房今下午都做了白糕,沈蓉锦也不想见着太多人,便让她们都去吃了。
丫鬟还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才从人牙子手里买进来了。生来便胆怯,而最近大房的气氛也显然不好。此时又见沈蓉锦发了火,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恨不得院里的树把自己挡干净了。
沈大夫人自从去傅家后回来,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一半。虽说还是悬着一把刀,但好歹不是架在脖子上了。
“如今你父亲下狱,二房正在风头上,咱们没必要去争个高低,叫人看笑话。”她安抚着沈蓉锦,眉宇之间依旧有一股忧愁。
沈蓉锦十几年来顺风顺水的,哪里受过沈芸月这般侮辱。她眼睛里立刻蕴含一汪水,周围通红的,看向大夫人,哭声道:“难道真的要让我嫁给那卢玄正?”
卢玄正是卢二爷唯一的儿子,沈蓉锦当年也是艳羡过这门亲事的。只是当时的沈老夫人在她跟沈芸月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她难免不多疑。
后来,便偷听到了一段话……
沈大夫人一听,心一酸,不敢看沈蓉锦。她喃喃道:“蓉锦……”
卢家比沈家这等人家不知好了多少,可那就是个龙潭虎穴,沈蓉锦这样的性子嫁进去更是只能被生吞活剥。
她身为沈蓉锦的母亲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
像她,有点心计但在真正老谋深算的人面前就是大巫见小巫,况且还急急躁躁,喜怒形于色。
沈蓉锦咬了咬后槽牙,她透过窗的罅隙,看向外面——空旷且冷清。
“沈芳宁她……这么说?”饶是现在沈蓉锦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沈芳宁受到的,她也受到了。
她的婚事继沈芳宁之后也成为了沈家的砝码。
“父亲他明明没有做过啊,明明就是大哥做……”沈大夫人立马捂住了沈蓉锦的嘴,连忙说道:“哪有真正两袖清风的人呢?有人要你三更死,就不会让你五更活。”
沈清宗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没事,母亲有法子能救你父亲。”
沈蓉锦蔫了气,像是没听见沈大夫人说的那句话,她耷拉着脑袋对沈大夫人说:“二房身后是首辅,我虽然不懂但也明白蚍蜉难以撼大树的道理。可我就是气不过沈芸月她那么趾高气昂,二房装的清高。”
“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去睡会儿。”沈蓉锦灰着一张脸,再也没有从前那扬到天上的张扬劲儿了。
待沈蓉锦走过,红雨替沈大夫人捶肩道:“夫人真不打算告诉姑娘?”
沈大夫人望着沈蓉锦离去的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总好过有了希望再失望,沈芳宁给我指的事情哪里有十足的把握。”
她拍了拍红雨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道:“红雨,你帮我查件事。”
沈蓉锦离开后,她身边的丫鬟已经换了新的一波,如今是一个叫梅香的丫鬟近身侍候她。沈蓉锦还是长了个心眼,挑了身家干净,又是逃难流落至此的孤儿,虽说未有先前丫鬟的老道,但好歹对她忠心。
“姑娘,这可怎么办?奴婢听白云姐姐跟别人说,老夫人已经决定明天宴请卢夫人了。”梅香搀着沈蓉锦,望着沈蓉锦的侧脸说道。
沈蓉锦咬了咬嘴唇,她看着这弯弯曲曲的回廊,不经陷入了沉思。
“我哪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就是任人宰割的鱼罢。”她绞起手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53章 透风 沈家一门好歹是书香世家,可个个……
秋妈妈带着陈芸香进了外院, 路上不免提点几句。
“咱们夫人心里是有数的,你若是尽心尽力,夫人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陈芸香穿着一件半旧的蓝马甲, 整个人拾掇得一丝不苟。光亮的额头,梳着饱满的圆髻,簪上两朵淡蓝色的绢花, 丁香的耳坠子。她面容生得白净,哪怕如今被岁月蹉跎, 也只是填了几道细纹,相较同龄人看上去年轻了五六岁。
宫里什么场面未曾见过, 那些个主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陈芸香活着出宫,还算个衣锦还乡, 就是有活命的本事的哩。不过谁叫她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拦住了。丈夫范大初时还算情意绵绵, 可谁都抵不住男人花心——还是个没钱的人瞎花心。谁知道后来着了别人的套,兢兢业业攒下的大半家产一夜之间就被送进了赌坊。
她于是在人未至四十时, 快刀斩乱麻,哪怕被背了个和离的名声被三姑六婆指桑骂槐,也与那范大恩断义绝。
陈芸香:“我知道了, 多谢秋姐姐提醒。”
又穿过甬道,方才到了荣徽院。
沈芳宁在正堂见了她。
“月钱跟着绣院的账簿走, 每月再从我这儿支一半银子添上。绣活最需要沉的下心,你只要做好了,什么都能商量。”沈芳宁之前从秋妈妈那儿知道了陈芸香的难言之隐, 她未曾点破,却也施以援手。
陈芸香抬头,“夫人言重了。”她的眼瞳里翻起涟漪, 似乎被沈芳宁的话所触动。
沈芳宁让她别那么拘束,招的五位绣娘里陈芸香资历最长,又另聘了一个掌柜坐镇。过两日绣院便要真正开张了,沈芳宁还是头一次自己插手经营,心里也没什么底。
不过随着陈芸香带来的几幅花样和小绣品让沈芳宁过目,那颗心也安定了不少。
绣院的形式在京城别具一格,沈芳宁也有心让这个绣院起死回生。绣院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沈芳宁让陈芸香下去吃点茶便派人送她回去。
“秋妈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芳宁说道。
秋妈妈心里也攒着一股劲儿,虽然比从前累些,但精气神看着半点没差。她笑道:“哪里,如今绣院等开张后就可以走上正轨……”
两人又说了旁的话,直到翟玄被常妈妈引进来。
“夫人。”翟玄一身石青色的素面直裰,他弯腰拱手道。
沈芳宁开门见山问道:“先生可知沈家那事?”
翟玄将自己从友人那儿得来的消息挑选后一一说给沈芳宁听:“印子钱倒是其次,主要是牵连了命案。依小的见解,沈大爷这是被人推波助澜,推出来替罪罢……”
沈大爷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当时王举人的案子他确实挨不住沈老夫人的苦求以及怕辱没了沈家家风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徐晏青他们草草了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恰好被沈大爷的政敌握在手里。如今王首辅的势力在都察院薄弱许多,自然需要有人来腾位子。
那便是沈大爷。
至于沈二爷——沈家有一个人出息就好了,从前沈三爷风光的时候他被压在下面好久,又因为年龄相仿,时常被拿来做比较。沈二爷一朝依附王恒昌,便再也不想尝那种滋味了。
沈芳宁听完,感慨良多。
沈家一门好歹是书香世家,可个个都是不念亲情的主。沈萍兰被嫁给忠勤伯,她被嫁给傅正则,就连沈蓉锦也逃不过这命运……
傍晚,小厨房做了烩鸭丝。沈芳宁给傅正则夹了一筷子在碧粳米上,她提及沈大夫人来找她的事情:“大姐姐都未曾见大伯母,我听说安家也只是老太太见了一面。旁的不敢说,安家趋利避害可是看清楚了。”
傅正则道:“安老太爷逝后,安家也没有什么能人。和首辅作对,也不是旁人有那个胆子。”他尝了一口,便夸赞了一嘴今日的菜。
“我按照你教我的做了,也不知道大伯母能不能有那个本事。”
不怕她不肯做,只怕她做不了。沈大夫人如今只有紧紧抓着沈芳宁这一根救命稻草才有希望,旁的不是得罪完了便是唯恐避之不及。
沈芳宁支着下颌说道:“不过最近大姐姐身体不大好,我过两日去伯府看看。”
沈萍兰和沈芳宁偶有来往,不过都是做生意上的事情罢了。她姨娘没什么田宅铺子傍身,还是后来忠勤伯给的彩礼里面有两个铺子,大小也经营起来了。
傅正则抚了抚沈芳宁的乌发,他旋即握住沈芳宁搭在桌子上的手,温声说道:“沈家差你的,我都会替你找回来。”
这只是开始罢了。
沈芳宁朝着傅正则扬起嘴角,她道:“慢慢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今的生活比起沈家已经算是舒心了,沈芳宁虽然不过问朝堂的事情,但从傅正则每日回到荣徽院用完膳后便去书房呆着,一谈便是大半夜,自然也能看得出朝堂上的不平静。
沈大爷只是撕破这层不平静的一道口子。
他们要的是把这条口子彻彻底底地撕破,并且插入皮肉骨髓里,让人再也不能翻身。
春日晚风微凉,沈芳宁坐在轩窗下的炕上。她眯着眼透过窗纱,昏瞑的天空下是一个人提灯的影子。
这于姑娘倒沉得住气,来了傅家这么些日子今时今日才到她这院子里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