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沈清宗——”沈芳宁脸色突变,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他竟然这样大胆!”
且不说那王举人,单是这个把柄便足以被徐晏青他们拿捏一辈子了。
她该怎么说这个大哥——往日只觉得他是嫡长孙,骄傲满身,一时忘了形。
“他被徐晏青他们当枪使,你我能打听出来,可见这事根本就没瞒天过海。与虎谋皮,也要看他有那个本事没。”
就像一个陷阱一样,迟早一天沈清宗会栽了进去。
胡掌柜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他拱手道:“确实是,沈大公子投在里面的钱如今也只拿回来了一小半。”
沈芳宁哂笑道:“一个威远侯世子,一位首辅的长子,哪里容得下他一个佥都御史之子在里面获利?只是没想到……徐晏青这两年过去,手段长进不少。”
胡掌柜讪笑地点头,他没想到沈芳宁神色如常地提起徐晏青。
京城里谁不知道沈芳宁和威远侯世子的纠葛?连话本都有含沙射影他们的。
起初是珠联璧合、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后来便是命硬克亲、分道扬镳的怨缘。
退婚退得难看,沈芳宁被非议了好长日子。说难过也是有的,可有多大的情意却也未见得。只是那段日子接连父亲去世、奔丧回京、寄人篱下……这一系列的打击让她清瘦许多,也不见从前灼灼的明媚。
“叫人继续盯着,沈清宗放不得,他一向得意惯了,总能抓住其他马脚。”沈芳宁思索一会,低头道。
沈清宗是长房嫡孙,沈家的独苗苗。他父亲的官不大,实权却不小。可这种言官一向揪别人的小辫子得意,却也得罪了不少人。祸福相依,有人恨,也有人谄媚。
胡掌柜又说:“想抓住沈大爷的把柄的人海了去,如今沈二爷也启程回京,两兄弟同朝为官,难免谁牵连了谁。”
沈二爷回京的消息已经在沈家传来,如今大房和二房势均力敌,但连水生的婆子都知道沈二爷正得首辅看重。
这谁占了上风还真说不清……
沈芳宁听到沈二爷这么一个人物,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她压下嘴角,“还有一件事得麻烦胡掌柜……”
琉璃送过胡掌柜后,甫一进门,就看见沈芳宁怅然若失的神色。她愣了一会儿,翻起桌面上的账簿来,一一核对着。
沈芳宁抬眸,见是琉璃来了,“去祈福那日打算让你过后回家探亲,却不料事情横生波折。如今尘埃落定,我准你两日假,回家去吧。”
琉璃的心思成熟,她现在却左右为难着。老夫人刚把玲珑与玳瑁赐给了沈芳宁,谁知道她们会不会闹幺蛾子。姑娘待她这样好,也没有如今只顾自己的道理。
她定定的杵在那儿,微低下头踌躇不定地嘟囔:“姑娘……”
沈芳宁:“嗯?”
她阖上账簿,揉了揉眉心。
倏而,沈芳宁的眼睛里漾起了笑意。她知道琉璃是为了她,“多少日子我都过来了,少不了这两天。倒是你的事情,更为重要。”
她如今整理丁氏留下的嫁妆,只管安心备嫁,只要沈家不再找麻烦她也不会再生事端。
话说到这份上,沈芳宁嗔怪她:“你只管回去,我这儿有琥珀,两日哪里生得出什么事端?”
柳眉含颦,一个眼波也让人沉溺其中。琉璃见了忙不迭地应是。
但琉璃的事情不得让沈芳宁思索起带去傅家的陪房来。
她这么一估摸,手里能用的人居然只有琥珀一个!
不免面露苦涩。
这也是沈老夫人高明之处,她料定自己不会拒绝玲珑和玳瑁——因为她手里能使唤的人少得可怜!
琉璃见状,出声道:“姑娘,奴婢这儿倒是有一个人选。”
沈芳宁看向琉璃,她柔声道:“哦?你说说……”
她步上前去,靠近沈芳宁,俯身在她身边耳语:“茶房里的二管事——秋妈妈。”
秋妈妈。
沈芳宁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扯着袖子,她垂眸不语。
第13章 婆子 若是她与沈家离心了呢?
沈芳宁记得她,一半是因为她的儿子是沈三爷的护卫,一同死在了回京路上,另一半是因为她是二房曾经的管事婆子。
她模糊地记着那时秋妈妈比寻常苍老十岁的背影走在她的前面,领着那木板车上白布一裹的尸体,沉默地朝着在城门外踌躇,跌了一个趔趄,拉着车往城郊外走去。
大雨滂沱,她隔着雨帘,看不清神色。
后来,沈芳宁自顾不暇,自然不知道更多了。
她敛眉道:“秋妈妈原来是二房的人……”
两年前二房赴任山西,大房独掌中馈,秋妈妈被打压到茶房当个二管事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二房不也要回来了吗?
琉璃捧起温茶,递在沈芳宁地面前。一双水灵的眼睛盛着笑意,“若是她与沈家离心了呢?”
沈芳宁接过温茶,她轻啜一口,歪头道:“你怎么知道?”
琉璃纳了一个福,她微垂着头,声音若涓涓细流滑入沈芳宁的耳朵里。她说:“对牌一事时奴婢照姑娘的吩咐去茶楼找胡掌柜,曾看见了秋妈妈,便多嘴问了一句。后来胡掌柜同我说,大公子的事情便是秋妈妈说的。”
胡掌柜所掌管的聚清茶楼便是丁老夫人塞给沈芳宁的产业。从前由丁老夫人代为保管,所以里面的一奴一仆都没有沾上沈家的一分一毫,因此才能为沈芳宁所用。
这在沈家也不是秘密。
沈芳宁闻言,便沉声道:“也许只是贪恋钱财罢……”
这样的人若是什么也不求,她也犯不着冒险来将这事儿挑清。但求得是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顿了顿,沈芳宁说:“我也好奇当年秋妈妈身为二房里的婆子,同几个丫鬟一起单单留在了府里。你去探一探她的口风,之后再回我吧。”
琉璃恭身告退。
金光铺地,连接外院的抄手游廊上琉璃遇见了玲珑。
玲珑见了她,恭顺地纳了一个福,她樱口轻启,和善地说:“琉璃姐姐,可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琉璃笑着回答:“屋里的茶吃完了,姑娘让我来茶房取一些君山银针。”说罢,她四处瞧了瞧,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玲珑道:“我适才来茶房找一个小姐妹玩,不过她今日正当值,只好我自己回去了。”言讫,她吐了吐舌头,眼睛和阳光相对,许是虚了眼背着手的样子很是俏皮。
琉璃嗯了一声。
游廊是四处交接的地方,一向往来密集。走过的人个个都是顺风耳,谁不爱听一耳朵的墙角?琉璃不愿在此滞留,她与玲珑闲聊一会儿后,便加快了去茶房的步伐。
“请问秋妈妈在吗?”
琉璃看着两张八仙桌,一壁的抽屉,屋里浸满了茶香,微涩而绵长。她对一位刚留头、穿着豆青色素面直袖衫的丫鬟问道。
那丫鬟或许是因为茶房一向清净,像老夫人与大房的茶叶都是管事的恭恭敬敬去送到院子里的,旁人也都是有相应的时间来拿茶叶,所以平日这个时候一向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突然冒出来一个面生的人,她年纪小,自然被吓着了。
她打量着琉璃,见她穿了一件黛青的短袄,头上簪了一支岫玉的扁簪。打扮起来比寻常的丫鬟精致,还缚了粉。肯定是哪位夫人姑娘房里的人吧。
于是这个丫鬟吞吐道:“……秋妈妈在倒座房那里对账,这位姐姐……你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通传……”
她鼻尖上沁了一点汗珠。
琉璃见了,也没为难她,“我是三姑娘身边的琉璃,我和秋妈妈有些交情,今天是来找她的。你先忙着吧。”
丫鬟的脸热热的,她的手抻着衣角,在掌心里揉搓。但一听琉璃是三房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如之前那般窘迫。一张小脸霎时顺畅许多,也不像之前一样提着一口气。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连忙道:“我是小环……刚来府里两个月……”她停了一下,继续说,“秋妈妈就在西边的倒座房里,姐姐快去吧。”
琉璃点了点头,她将这点小插曲丢在脑后。
从茶房的正屋出来,绕了一段小径才到后院。后院是给婆子丫鬟住的地方,自然不如夫人姑娘的院落那么宽敞,景致又错落有致,相得益彰。一个不大的小院,围了三间房,显得很局促。
院落里的花坛种着两簇野花,米白的颜色,躲躲闪闪地藏在青草里。生怕日光照蔫了它们。
琉璃朝着西边走去,藏青色半卷的帷帘被她牵起。她步了进去,就看见秋妈妈在炕上对着账簿。
她四十左右的年纪,比常人看上去更要苍老些。两鬓掺了一点白,重重的眼皮恍若马上要合拢似的,但她的瞳仁黢黑的,发亮的,格外的有精气神。一身半旧深褐色的直袖上衣,极为规整的髻边带了一支点金的簪子。
她听见了脚步声,直到琉璃拨开帘子走进屋时,她才起身相迎,“琉璃姑娘,怎么来这儿了?”
琉璃与她是老乡,平日里都是客气的情分。
琉璃仔细地端详秋妈妈,她见秋妈妈神色如常,普通得与一般婆子无二。若不是那日她在茶楼见到了秋妈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将对牌那件事透露给三房。
琉璃的眼角泛起笑意,她同秋妈妈一起坐在炕上,她说道:“屋里没茶了,我特意过来取。”
秋妈妈一听,就明白了一半,“这样啊……小环今天当值,这孩子做事怯生生的,你可别怪。”
“有秋妈妈教导,朽木也能发芽。”
琉璃先与她打了一会儿圈,之后她才扬起唇角,开口说:“姑娘还有一件事……”
秋妈妈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琉璃,动了动唇,却没吐出什么字,又囫囵压下喉咙里了。
琉璃见状,她按住心神,灵动的眼睛看着秋妈妈。她樱口初启,一字一字地往外迸,像是滚下的珠子一般,格外分明,“那日茶楼我可见到了秋妈妈,姑娘听说了,自然让我来感谢秋妈妈你。”
秋妈妈一听,原本略显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凌厉。
第14章 请帖 难道三姑娘不是我沈家的嫡女?……
秋妈妈正坐在炕上,眼睛看着手里掠过一页页账簿角,沙沙地声音传到琉璃的耳中。而琉璃坐在她的对面的绣墩上。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琉璃双手叠在膝上,须臾后,她方才继续说:“秋妈妈不会不知道聚清茶楼是我们姑娘的产业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飘渺地传入秋妈妈的耳朵里。秋妈妈斜睃琉璃,她的眼皮动了动,手指也不自觉的蜷缩进去,将那一页的账簿卷得皱皱的。
秋妈妈闻之便猝不及防地起身,她走到一旁,提起一个青瓷的茶壶给琉璃倒水。背对着琉璃时,她微扬下颔,对着那挂着的经文,声音带着些沙哑与沉重。
“你们姑娘是要做什么?”
她又低下了头,手半围着茶杯她灌了一口茶。水闷气在她的口中蔓延,沉闷不爽。
琉璃扭过头看着她的肩膀格外地僵硬,“秋妈妈可愿意到三房做事?”
她说。
秋妈妈沉默一阵,晦明晦暗的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
炉子里静静地飘出一缕香,消散在空气里。
她阖上了眼睛,“我一个下人能得三姑娘赏识,有何不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