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夕光落在阿桂澄净的眼瞳里,显得格外透亮,且轻和。
她说:“走吧。”
……
这一晚,左晔春的娘也住进了晏府。
翌日一早,秦秋兰就站在阿桂所住的小院门口,隔着竹篱笆不停往里头打量。
终于等到阿桂出现,秦秋兰酝酿片刻,而后直接朝着那道端正秀丽的身影问道:“你就是阿桂?”
阿桂手里还端着竹盐,明眸抬起,看到穿着干净青布衫的秦秋兰后,面上挂起清浅的笑意,温软眉眼平和从容。
“伯母好,我就是阿桂。”
秦秋兰打量着阿桂的长相,很干净漂亮,瞧起来是个贤惠温柔的小娘子。
可惜了……
秦秋兰脸颊清瘦,眼底有着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的沧桑,她轻咳一声,手搭在半腰高的门上问道:“我能进来坐坐吗?”
“自然,是我该请伯母进来坐坐的。”阿桂含笑的眸子浸在一汪琥珀色的清潭里,走上前去为秦秋兰将门打开,而后说道:“我进去给您泡茶。”
“不必了。”秦秋兰扫视一圈,在院子里寻了张石凳坐下,双手交叠于身前说道:“我知道,你与我家春哥儿有情意,但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他娶谁,由不得他。”
“伯母,我——”阿桂远山含黛的眉眼似是有了一丝波动。
可她想说的话,却被秦秋兰打断,“你先别插嘴,听长辈说完话,是应有的规矩。若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想进我们左家的门?”
阿桂脸上瞬时仿佛凝了一层霜,嘴角清浅的笑意褪去。
秦秋兰轻呵一声,又道:“瞧瞧,长辈说你几句,便拉长脸子给长辈看……罢了,不说你这个,我知道,你模样好,手也巧,性子也温温柔柔的,正是我儿子最喜欢的那种姑娘。”
“你送他的护膝他宝贝得紧,成日带着。”秦秋兰先是打了一棒子,又开始给阿桂塞甜枣儿吃,“你挺不错的,若给我做儿媳妇,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儿子有更好的选择。”秦秋兰虽是坐着,却像居高临下在说话,“他若是娶了你,你能为他做什么?是给他的衣裳绣几朵花儿啊还是给他的早饭多加一个蛋啊?这些,都是没用的。”
“但是,他若能找个当尚书的岳丈大人,这官路就大不一样了。”
“阿桂,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儿,就该为他的前程着想,不要再与我儿纠缠。”
秦秋兰虽是笑着说话,可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眼神就跟数九寒天的冰刀子似的,毫不留情地往阿桂身上落。
阿桂一直都没说话,静静听她说着。
只是掌心被她悄悄掐出了月牙印,唇瓣被咬出浅白印子,长睫在春日冷风中轻轻颤着。
“你这老妖婆,在我阿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别脏了她的耳朵。”方喻同冷意十足的声音传来。
阿桂回头一看,他长臂一伸,撑着篱笆跳进来,颀长挺拔的身姿带着一股冷峻的气势。
秦秋兰眼皮子一跳,拍着桌子道:“你喊我什么?你们姐弟俩都这么没规矩吗?!”
“我们有没有规矩,用不着你来管。”方喻同咧嘴冷笑道,“你还是管管你儿子,让他莫要总缠着我阿姐才是!”
“你说什么?”秦秋兰瞪着眼睛看他。
“听不懂人话吗?”方喻同漆黑的双瞳里写满了嗤笑,“你管好你儿子就行,我阿姐,你没资格说她。”
他挡在阿桂身前,修长高大的影子将她纤弱娇楚的身影全部挡住。
秦秋兰颤抖着手指着方喻同,叉腰骂道:“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你跟我嚷嚷什么?以后我儿可是要当大官的!你敢开罪我?仔细我让我儿子把你们统统抓进大牢里!”
“……你儿子没说过吗?我是会元,比他厉害了好几名。”方喻同歪着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等殿试放榜,你更加会知道,我比你儿子厉害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知为何,秦秋兰望着他笑起来露出的一口森然白牙,忽然就有些不寒而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就算你跪着求我阿姐嫁到你家,那也是在痴人说梦。我阿姐这么好,比你儿子还厉害的青年才俊都想娶她,她是想不开还是中了邪,要给你去做儿媳妇?”方喻同嗤笑一声,直接揽过阿桂的肩膀,“阿姐,我们进去,外头冷,不至于和这种人在外头吹风。”
秦秋兰气得咬牙切齿,但他们真的就这么目中无人地进了屋子,再也不理她。
哼!居然敢这么瞧不起她!
等她家春哥儿以后当了大官,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
屋内,阿桂坐在榻上,纤细娇嫩的指尖互相拨弄着,垂着眸子,久久未说话。
方喻同则自顾自倒了盏茶,小口啜着。
半晌,才道:“阿姐,你莫在意那老妖婆说的话,真当他儿子是什么香饽饽了,谁都争着嫁似的?”
阿桂眸光微颤,温软明丽的面庞露出些许难掩的倦色,“小同,你先回吧,我乏了,想歇一会。”
“那我等着,不吵你。”方喻同坐在软凳上,托腮望着她。
阿桂无奈地抿起唇瓣,“你回你屋子去读书吧。”
“读什么书?殿试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好读的。”方喻同不屑地撇撇嘴,“阿姐,如今等放榜前,好不容易可以松快些,我等你歇息好了,一块上街逛去。”
她低低地“嗯”一声,眸似秋水,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有方喻同一直陪着阿桂,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秦秋兰说的那些难听刺耳的话,也都被她抛之脑后,没有再在意。
两人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在繁华熙攘的京城好好逛了一回。
方喻同买了许多阿桂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买的东西,出手阔绰,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银子。
两人直到夜色微寒才归家。
远远就看见左晔春在小院门口等着。
月色落在他的白袍上,似镀上了一层光辉。
他歉疚地看着阿桂,眉宇紧蹙,开口道:“抱歉,阿桂,早上不知道我娘出门是要来你这儿,不然我一定会和她一起来的。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替她来道歉。”
第82章 金榜 尚公主
阿桂明眸蕴着春水, 淡淡然望着左晔春,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左郎君在说什么,我似乎听不大懂。”
左晔春写满担忧的脸庞轮廓分明, 无奈道:“抱歉, 可她到底是我娘,无论如何, 我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阿桂面上带笑,眸中清水却似覆了一层霜似的冷,“伯母有什么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左郎君莫不是吃醉了酒, 今日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左晔春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在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他喜欢看她对着他笑的样子,温柔沉静,好似能将他一颗心都化成绵绵春水。
可他不喜欢她现在这样笑。
明明咫尺,却好像隔在天涯两端, 陌生又疏离。
左晔春忍不住握紧了手掌, 被发带束住的青丝在微寒夜风中轻轻拂动。
“阿桂,从前说得那些, 还算数么?”
“从前哪些。”阿桂抿起唇瓣,笑容无懈可击, 叫他看不出一分端倪,“左郎君怕是真吃醉了,莫说胡话了, 快回去歇着吧。”
她的琥珀色瞳眸很美, 像是映满了今夜的月色,从容而平静,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左晔春望着她,脸色却有些发白。
明明她以前, 不该是这样的。
阿桂没有再多说,脚步翩跹从左晔春的身边擦过。
远山含黛般的眉眼始终带着清和的笑容,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左晔春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来这里之前,他曾想过她无数种反应。
恨他、怨他、骂他、在他面前楚楚落泪……
可他没想过,她竟是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温柔模样,却比恨他、怨他、骂他更加让他难受。
锥心刺骨般的,难受。
……
自那日后,左晔春又来过两回。
阿桂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像让他受伤颇深,只是方喻同脸上的笑容更多,不过也总不见他人影,不知去忙活些什么。
秦秋兰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左晔春同她说了什么。
不过她若是再来,阿桂也有法子应对。
很快,就到了殿试放榜的日子。
按南国的传统,所有应试者都要去金銮宝殿之上,再由圣人钦点,嘉奖一二,最后才会由礼部誊出金榜,贴在布告栏上。
所以方喻同他们一早就进了宫,阿桂虽然知道他有信心,绝对可以金榜题名,却还是有些担忧。
坐在马车上,仍旧候在宫外。
虽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等在外头,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些许动静。
天边晕出一道青白的光亮,里头传来悠远飘扬的鼓乐声,这意味着圣人进了金銮殿,即将要开始钦点前三甲了。
阿桂素簪绾发,温柔的脸庞却不自主地浮现出焦灼之意。
紧张得纤细娇嫩的手指都交织到了一块,拨弄着莹润纤长的指甲。
晏芷怡坐在一旁啃着栗子糕,像松鼠似的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促狭的目光扫过阿桂秋水般的眸子,忍笑道:“阿桂姐姐是担心小同哥哥中不了状元郎,还是担心小同哥哥中了状元郎?”
阿桂心不在焉地应声道:“能中状元郎自然是好的,我作甚要担心他中了状元郎?”
“中了状元郎是好。”晏芷怡舔了舔嘴角的酥皮,笑嘻嘻道,“可若是太好,小同哥哥被圣人看上当驸马郎可如何是好?我可是知道,有好几位待嫁的公主,圣人正在替她们挑选如意郎君呢。”
阿桂心中莫名其妙地紧了紧,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在心尖上。
可面上,却是浅淡得很,没有半分波澜的说道:“他若能尚公主,也是他的福分,是圣人的恩典,是件好事。”
晏芷怡探究地看了阿桂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沮丧地捧着栗子糕继续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真真是人生悲剧。
晏芷怡郁闷地想着,罢了罢了,不如吃糕。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果然宫里有小太监跑出来唱道:“报!陛下钦点贡生方喻同为状元郎!三甲已定,金榜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