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2章

作者:桑微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说来好笑,阿桂穿的这身“红嫁衣”,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件新衣裳。

  从前都是小花每年穿新衣,旧了破了的衣裳留给她。

  因为阿桂比小花大两岁,高出小半个头。

  所以穿小花的衣裳时,袖子和裤脚总会短上一截,显得滑稽又窘迫。

  如今穿上合身的衣裳,阿桂仍旧习惯性地去扯袖口,才发觉袖口已经盖住了手腕。

  阿桂并不是一直这么苦。

  她爹原本是田庄上的管事,家境殷实,也很是疼她。

  所以阿桂从小也算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只是六岁那年,她爹却因为贪墨主子钱财欺压佃户而进了大牢。

  阿桂知道他爹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被栽赃陷害的。

  她娘也这样说。

  在病榻上,一直念叨着他爹是被冤枉的,很快便因为忧思成疾去世了。

  阿桂的娘去世之后,阿桂就被接到了二叔二婶这里生活。

  二叔待她还算温和,可二婶却总是嫌她吃得多,嫌她是个丧门星赔钱货……

  即便刚来这里,才七岁时她就能帮着喂鸡喂猪劈柴烧火,也动辄就被打骂。

  后来,三叔搬来了隔壁,日子好过了一些。

  三叔会护着她,会教训欺负她的二婶。

  二婶很怕三叔,在他面前怂得不敢说话。

  可今年春时,三叔应征入伍,阿桂的日子也就越发难熬了。

  可阿桂如何也想不到,二婶竟会如此狠心,将她“卖”掉,去换小花治病的银钱。

  其实,也有别的法子吧。

  只是“卖”掉她这法子最省事,来钱也最快。

  阿桂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躺在干草堆上望着天。

  蓝天无垠,广袤无间。

  雨色空濛,连成长线。

  一只孤鸟无畏地展开翅膀,顶着雨,正往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

第2章 雷雨 龙蛇蛰,惊天地。

  驴车走得慢,停在方秀才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门口挂着一盏残破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摇晃,几乎快被吹灭。

  借着微弱的灯火,阿桂打量起她未来的“家”。

  这儿,似乎比二叔家还要破落。

  院子没有院墙,只有一圈木篱笆歪歪斜斜地插着,门板也被风雨吹得摇摇欲坠。

  屋子只有两间,都点着昏暗的灯,墙壁像是随便找了些黄泥巴糊起来的,随时要倒。

  车夫是这村的,自然知道方秀才家过得有多凄惨。

  这境况,谁来了都会望而却步,更何况是这么个小姑娘。

  他轻咳一声,“阿桂?快进去吧,外头还在下雨呢。我就住在村东头,若是有事需要帮忙,你使唤小同去叫我便是。”

  小同?

  阿桂微怔,还不明白他口中的“小同”是谁,车夫已经驾着驴车走远。

  忙活了大半日,冷飕飕的,他迫不及待回家吃上一口婆娘做的热汤饭。

  而阿桂,回头看了一眼刮着冷风斜雨的空院子,心中莫名有些怅惘。

  她哈了哈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慢慢推开了那扇被雨水浸湿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没人来接她。

  正屋里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方秀才的声音虚虚传了出来,“小同,去看看是不是你刘叔把人接来了?”

  侧屋原本还点着一盏灯。

  方秀才话音未落,那灯就被吹灭了。

  唯有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

  沉默无声,是最好的抗拒。

  阿桂咬了咬唇,走到檐下,拍掉发丝和红嫁衣上的水珠,然后敲门。

  “请进——”方秀才说了两个字,又咳起来。

  阿桂抬手,局促地推开了眼前这扇散发着腐朽雨水味道的木门。

  方秀才住的屋子,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家徒四壁。

  正中间摆着缺了一个脚儿的方桌,用捆在一起的几根树枝撑着。

  没有椅子,桌上只放着一盏旧铜灯,火光昏暗,里面的灯油快要燃尽,随着阿桂开门进来的动作,差点儿就被外头的冷风吹灭。

  屋子里仅剩的另外一件家具,便是方秀才躺着的那张床。

  也是破破烂烂的,随着方秀才咳嗽的动作,嘎吱嘎吱的响,让人担心它随时都要散架。

  阿桂走进去,对上方秀才那眼窝深陷形如枯槁的病容。

  他脸上透着久病的苍白,瘦得像干骨柴。

  与他不同。

  阿桂虽然经常被二婶克扣一日三餐,略显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琥珀色的宝石,鼻尖冻出的浅粉犹如刚冒尖的花骨朵儿,正是娇嫩的年纪。

  方秀才看到她,身躯一震,目露惊讶,随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你……你才几岁?”

  “十二。”阿桂垂下眸,低声回答。

  方秀才再次剧烈地咳起来,伏在床边,几乎快把肺咳出来似的。

  他的眼神里,全是被骗的愤怒和绝望。

  “十二、十二岁……”方秀才咳了一口血之后,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阿桂不太明白方秀才的意思,怔在原地,指尖不安地攥着衣角,没有说话。

  方秀才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后,费力地扭头朝着侧屋喊道:“逆子!你、你给我、过来!”

  他因为生气的缘故,说话越发上气不接下气。

  艰难地喊出这句话后,又开始剧烈咳着。

  阿桂敛下眼,看来“方秀才时日无多”这句话,二叔没有骗她。

  一个比阿桂矮了大半个头的身影从侧屋里慢慢走出来。

  他在门口站定,踢了一脚门槛,似乎在憋着气,不愿意踏进来。

  阿桂借着烛火,看清了他。

  是个小孩。

  眉眼间和方秀才有些相似,但更俊秀更好看。

  只是脸上脏兮兮的,身上也是,像从雨天泥地里打了个滚儿出来的。

  阿桂在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阿桂。

  阿桂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冷漠和疏离。

  她垂下眸,下意识扯着红嫁衣的袖口,削瘦指尖蜷着。

  方秀才强撑着身子,斥道:“逆子!逆子啊!”

  他有一堆话想骂,奈何力不从心,说几个字便喘不上来气。

  事情是这样的——

  方秀才知晓自个儿命不久矣,可他的儿子方喻同才九岁,年纪尚小,他去后无人照顾。

  是以,他将自己的棺材本拿了出来,请村里的媒婆帮他娶个媳妇儿。

  为了冲喜是一说,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他去世之后,仍能有人来照顾方喻同,贤惠善良,知冷知热。

  媒婆带来的消息让方秀才很满意。

  姑娘年方二十,貌若无盐,嫁不出去,又正好需要银子给妹妹治病,所以愿意嫁给他来冲喜。

  年方二十——已经是能照顾人的年纪,又正值年轻有力气的时候。

  貌若无盐嫁不出去——以后不用担心她给方喻同找后爹。

  为了给妹妹治病嫁人——这姑娘善良,愿意为了家人付出。

  一切都像是为了他的要求量身定做的,方秀才高兴之余,也起了疑心。

  恰好媒婆送来庚帖时,方秀才那几天眼疾犯了,便让方喻同把关。

  当时方喻同认真瞧过,说没问题,方秀才这才放了心。

  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哪里是没问题?

  明明是大大的问题!

  小姑娘才十二岁,给方喻同做童养媳还差不多!

  难不成还指望着她能给方喻同当后娘?

  方秀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事又实在太糟心。

  顿时气急攻心,一口污血喷了出来,染脏了半边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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