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到底男女有别。
阿桂告诫着自个儿,渐渐失了意识。
……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直到白昼褪去,夜幕降临,方喻同饥肠辘辘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阿桂蜷缩着躺在地上。
他吓得猛一激灵,惺忪睡意全无,急得连鞋袜都来不及穿,直接跳下床,才发现这地上原来如此凉,刺骨的寒意仿佛在扎着脚心。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方喻同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他伸出指尖哆嗦着碰了碰阿桂潮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颊。
竟滚烫得他连忙缩回了手。
第26章 重要 【二更合一】感谢订阅……
方喻同颤着声轻唤她, “阿桂……?”
阿桂纤长的睫毛如羽,并未随着他的声音抖动半下。
眼眸紧紧阖着,似是想要藏住那漂亮的琥珀色, 不叫人看见半分。
方喻同紧张得声音越发抖, 又唤道:“……阿姐?”
她最喜欢他这样喊她的。
可她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方喻同漆黑的瞳仁颤着,仿佛又到了他爹没了的那日。
他站在床前, 看着他爹喷出一大口浊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那时候铺天盖地的绝望,也如现在这般。
似是快将他吞噬淹没,只有如坠冰窟的冰冷与黑暗。
方喻同怔了片刻, 如梦初醒后,弯腰将阿桂抱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才发现她力气明明那么大,可身子却这么轻。
轻得好像就快要从他怀里飘走。
他留不下她。
方喻同眼眶发热,却不及她身上滚烫的十之一二。
他再熟悉不过, 这意味着什么。
瘟病。
方喻同在瘟病大营里待了几日, 自然知道得了瘟病的人若是发病会如何。
有人咳血,有人发烫, 也有人肌肤溃烂。
虽瘟病显露的开端不一样,可结局却一样。
都是死亡。
方喻同垂下眼, 攥紧拳头,慢慢蹲下来捂着脑袋。
绝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都怪他……
若不是他进了瘟病大营,阿桂在那边大营待得好好的, 根本不至于染上这瘟病。
懊恼自责片刻, 方喻同忽然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找大夫。
阿桂才发病,他可以给她找到大夫的!
他爹走的时候,他就找不到大夫。
可那是因为在村里,且身无分文。
可现在, 他就在苏安城,兜里还揣着二十两银子,总能救她。
方喻同跑得大汗淋漓,终于找到了一间医馆。
他跑进去,坐堂的大夫见过太多他这模样的人,立刻提起身边的药箱,急问道:“病人在哪?带我去?”
方喻同怔在原地,半晌,他忽然又跑了出去。
坐堂大夫皱起眉,摇摇头坐下。
哪来的小孩,把医馆当成玩儿的地方了?
看来这门槛以后还要加高些。
方喻同又一股脑跑到河边,扶着垂杨柳喘气。
他刚才一愣神才想起,不能找大夫。
若大夫知道阿桂得了瘟疫,定会报了官兵,将他们抓回去的!
去了那瘟病大营,阿桂就算是两只脚都踏进了黄泉,再也无力回天。
现在这样,他还能拉她一把。
像阿桂将他从地狱里拽回来那样。
他也要阿桂好好的。
方喻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脚步急促。
一路走一路问人,至于打听到了城南落英巷的小酒馆。
赵力说他不当值便会在这儿喝酒。
可他找了一圈,意料之中的失望。
方喻同点了一碟花生米,趁机问跑堂的小二,“小哥,我瞧你脚力快,能否帮我去给赵力赵大人送个信儿?”
“赵大人?”小二想了想,恍然道,“喔!我知道!他就在城东的难民营那儿值守,可我这实在走不开,你——”
他话未说完,看到桌上方喻同放下一枚碎银,立刻又转口道:“没问题,不就捎个口信,我很快便能回!你同赵大人是何关系,要捎个什么信儿?”
“我是赵大人的邻居,他媳妇儿让我来捎信,说她又怀上了,福气好得很,如他得空便回家瞧瞧。”方喻同面不改色地想好说辞,又道,“小哥,烦请你原话转告赵大人,一个字儿都不要少。”
“好好好,这是大喜事,我自然记得。”小二点点头,正要向掌柜的去告个假,这城南城北的,半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
可方喻同却拽住他的衣袖,目光执拗道:“你先说说待会儿见了赵大人要如何说?我怕你忘了重要的话。”
小二笑道:“这么简单的话,我总不会忘,平日里客官们报的菜名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对上方喻同漆黑的瞳眸,小二忽然觉得这小孩好怵人,马上老老实实说道:“我去自然是恭喜赵大人,说他媳妇儿又怀上了,真是好福气。”
“不是。”方喻同紧紧看着他,“你当说,赵大人,你邻居让我来捎信,说你媳妇儿又怀上了,福气好得很,如他得空便回家瞧瞧。”
小二挠挠头,却被方喻同摁着将这句话背得个滚瓜烂熟,才让他离开。
看着方喻同打包花生米的背影,小二心里犯嘀咕。
这小孩……真够奇怪的。
不过管他呢,有银子赚就成!
方喻同将点的花生米用油纸包着,自个儿只吃了一粒,剩下的全带回了客栈。
阿桂仍昏迷不醒,脸颊潮红,身上烫得吓人。
方喻同有照顾他爹的经验,轻车熟路地将阿桂扶起来,半抱在怀里。
再将盛着温水的茶盏贴着她的唇瓣,小心翼翼地灌进去一点。
阿桂只喝了几滴水,便再也灌不进去。
透明的水渍顺着她的唇角滑下,到下巴尖儿凝成水珠,吓得方喻同赶紧用袖口替她擦干净。
若是顺着脖颈滑到衣裳里,那便不好擦,反倒容易着凉。
方喻同有些心急,若阿桂连水都喝不下,病情定会急剧恶化。
他叹了一口气,将兜里的炸花生米拿出来,轻声道:“阿桂,你说你最喜欢吃这个的,我刚刚出门,给你带了一些回来。”
阿桂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没有任何反应。
方喻同心口如火浇,声音压得更低,“阿桂,你怎么不睁眼看看?”
“……你起来吃点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叫你阿姐,再也不生气捣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说不下去。
眼泪猛地涌了上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
方喻同守在床边,鼓起腮帮子无声地擦着眼角刚刚渗出的湿润。
拭得眼角发红,却倔强地别着脸,不想让阿桂看到。
男儿有泪不轻弹。
爹死的时候,哭一哭倒没什么。
可现在阿桂只是病着,不该哭的。
然而眼泪却像前些日决堤的洪水,他越觉得丢人越告诉自己不要哭,这泪珠子便止都止不住。
阿桂!
你若再不醒,我为你流的泪该比我爹还要多了!
他会从地里爬出来骂我不孝子的!
……
夜色彻底深下来。
街上的人潮退去,都回了各家各院,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