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她转身咬着牙脚下气势汹汹,已经在三步内把当初那位赵公子从里到外凌迟了一遍。
这究竟怎么做到从永宁传至湖广的?
为什么这些人个个都如此会赚钱?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样大!
她都想去找那位带头大哥一块儿谈谈人生了。
书馆之外,燕山在后面望着观亭月行远,才又收回视线来,将银钱递给那书商,“我要一本。”
“好嘞,公子您拿好。”
脑子里忿懑,足下速度就快,刚走到一家杂货铺门前,观亭月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刹住脚,退后一步,打起帘子进店里。
“店家。”
老板正在柜台后算账,她抓了把铜板搁在桌上,“要一些香烛和纸钱。”
“哟。”对方笑得满脸和气,“真是不凑巧,这些天怀恩城在准备下元节,小店的祭祀之物昨日已被买光,姑娘不如过几日再来?”
“卖完了?”观亭月深感意外,“不至于吧,还没到清明,祭祀什么用得着如此之多的香烛。”
“城中要办迎神会,还要祭奠一位大人物。”掌柜笑道,“都是他们的习俗啦,几乎年年如此。”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她疑惑地自语。
下午在去怀恩城的路上,观亭月犹在不解。
“我从前来过这里,当时并不曾听闻有什么节会,更没出过什么厉害的大人物。”
“你多少年前来的?或许是在那之后兴起的也不一定。”燕山轻轻蹬了两下马腹,“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怎么会想着来这儿?”
“此处虽不是兵家要地,但在前朝曾有一段时间作为后方补给,战事不少……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看了?”她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盯马背上摊开书页的燕山。
后者真是一心多用的典范,骑马也不耽误他翻书,闻言还朝她晃了晃,“诶,别看它庸俗,这玩意儿写得挺不错的。你读完了吗?”
“没有!”观亭月咬牙切齿,“我就记得它写我倒拔垂杨柳了!”
他轻声一笑,“那是第一卷,后面的内容可谓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堪称精彩。你都会飞上天了你知道吗?有机会真该看一看。”
观亭月:“……”
什么破烂文章,居然还敢出续本!
她就知晓此人心血来潮买这种东西准是不怀好意。
“骑马不看书,看书不骑马,好好走路是耽误你升官还是耽误你发财了?”
正说着,坐在车里的双桥突然探出脑袋,眉头深锁地皱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似有所感。
江流不禁奇怪:“你在闻什么?”
她又嗅了片刻,语焉不详地说道:“鞋……血。”
“有血腥味。”燕山把书合拢在手心,收了先前的闲散姿态,敛容正色起来。
他环顾周围,方圆四野是丛林灌木,雾气氤氲。
这两位同宗同族还同被一个人捡,嗅觉可谓是如出一辙的灵敏。
观亭月虽然鼻子不如他们俩的好使,眼力倒是极佳,“不用担心,只是一些动物的尸体。”
但见林间的沼泽地里横躺着马鹿、羚羊的残骸,也不知死去多久,无数的蝇虫正在上方盘旋,隐隐生出潮湿之气。
“是附近野兽干的吗?”江流深感不适地捂住口鼻,“难道这里也有大虫?”
“此地有山有水,野味丰富又四季如春,有老虎也不稀奇。”她言罢,一面拽着缰绳打量那些腐尸,却感到一丝异样的违和。
前几年城外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的沼泽地,怎么突然就生得如此密集了……
入城时正值傍晚黄昏,夕阳照着楼门上“怀恩城”三个楷书大字,观亭月仰头瞧了一阵,牵马往里走。
这座城比起永宁、嘉定而言要小上许多,一共就两条长街,不算繁华。但胜在粮草丰茂,百姓衣食无忧,因而早些年才被选为后方补给。
而今临着要过节了,满街都飘起一股香油纸钱的味道,还挺好闻。
市集上不少人围在卖祈福花灯和护身符的店面前。
“小姑娘。”街边泥人摊的小贩见双桥盯了他半晌,举着小玩意儿诱惑她,“瞧瞧——喜欢吧?让你家大人给你买一个。”
后者转了一圈自己的拨浪鼓,也清楚这东西是要花钱来换,瞬间觉得此人挺坏的,刚扭头要走,观亭月却从后面摁住她肩膀。
“反正不贵,拿一个吧。”
“收您五十文——”小贩倒是嘴甜,“姑娘对您妹妹可真好,是外乡人?来,这个送给您。”
他递来两个祈愿的木牌子,笑说:“明日有大祭,拿着这牌子可以去祠庙门前的树下许愿。”
观亭月:“谢谢。”
她低头翻看木牌,燕山却牵着马不紧不慢地一瞥眼,“你就纵着她吧,迟早让你惯坏。”
观亭月将东西收入怀中,口气不小,“惯坏就惯坏,闯了祸我给她善后。”
他意味不明地轻轻一哼,又不知是为着什么感到不爽。
“不过这地方……军事的氛围倒是挺浓的。”燕山目光扫视着两旁的店铺,在满城的烟火缭绕里款步而行。
“明明已经停战多年了。”
那泥人显然是个军士的扮相,不仅如此,货郎挑着将军样式的面具、剪纸挂画,瓦肆里还敲锣打鼓地在演《岳飞传》的皮影戏。
连燕山所驻守的西北边城都不见得有这般盛况。
一行人找了家客店住下,亲卫正与伙计商量房间的安排,观亭月坐在大堂内,就着一壶粗茶慢慢的吃。
“如今拿到了大哥那把钥匙,四哥的下落也有了,眼下便只剩我二哥和三哥。”
她盘算道,“倘若二哥仍在凤阳就好办,若是不在……人海茫茫,恐怕真不容易寻到。”
末了,又皱起眉头,“我爹究竟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真不知里面是装了什么……值得这样小心。”
燕山对此却显得十分懒散,“总之先去看看,实在没有线索,再谋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个卖蜡烛和花灯的老妇人,正一桌一桌地问。
观亭月见状,刚好想起之前没买上的香烛,于是便唤她过来。
“姑娘您买三十一把,我再送你三把,凑个双。”
她说多谢。
燕山瞧着不解:“你要这些作甚么?”
“祭奠故人。”观亭月答得简单,转而又向那老太太打听,“对了老人家,城里说是要祭祀一个大人物,不知是谁?还有这‘怀恩城’,数年前不是叫‘安奉’吗,怎么改名字了?”
“姑娘你有所不知。”老妇人模样和蔼,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咱们明日要祭的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哦?”江流来了兴趣,“什么样的英雄?”
“话说那是七八年前前朝混战之际,南方枭雄趁乱攻打安奉,围城半月,困得百姓和守军近乎快要断炊,八方无人支援。”
“枭雄素喜屠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旦攻陷,我们的下场不堪设想。而就在这时,一位将军领兵入城,带领部下死守五天五夜,最后夜袭敌方营帐,斩主将于马下,解我城上万百姓之困。”
观亭月越听越感觉有点耳熟,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老太太语气愈渐昂扬,“安奉万民感怀这位将军的恩德,便将城名改为了‘怀恩’,且修建专祠,雕刻塑像,每年虔诚祭拜。”
“你们可知这将军是谁?”她才卖了个关子,就满目自豪地说道,“她便是观林海大将军的女儿,麒麟军中领军——观亭月。”
观亭月:“噗——”
第46章 可我如今,也算是出将入相了……
满桌的人立时齐刷刷地望过来。
观亭月正在那里咳了个半死不活, 燕山先是一怔,随后眼角便压出一道弯,轻笑着说道:“不错, ‘此人’的确是个人物。”
她闻言边咳边在桌下抬脚想踹他, 哪知后者像是早有防备,居然没踹着。
江流手捧茶杯, 犹犹豫豫地问:“她……那个,观家军再怎么样也是前朝旧臣,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地祭奠,官府朝廷不会阻止吗?”
“诶。”老妇人有些不满他如此说, “观将军一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是真正为百姓鞠躬尽瘁,流血洒汗的大英雄。”
“难道在前朝做的好事, 到今朝就不算好事了吗?没有这个道理的。”
她结完账, 临走前还一个劲儿地邀众人去看明天的祭祀大会。
直到老太太跨出客栈的大门,一群人才又向阳花似的把脑袋转向了观亭月。
观亭月:“……”
她十分尴尬地饮了口茶给自己润润嗓子, 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大致的情况, 和方才所讲的差不太多。”
“宣德三十一年的时候,西南叛军和大奕守备军在剑南道交锋,后方四面受敌, 分不出多余的兵力驰援。恰好我那时带着一队观家军在附近, 所以便赶来了……只是一场普通的守城战而已,实在没有那么夸张。”
这些莫名兴起的风俗,连她本人都不知情,真不知晓是谁搞出来的。
燕山慢条斯理地转着茶杯, “民间修生祠可不容易,非得是当代贤能之人,还得要有官职在身。这又是立庙,又是改名……八成费了不少功夫。”
他抬起眼,“看样子,你在城中的威望不低啊。”
她头疼地摁着眉心:“大概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
第二日,是下元节的正节。
街上敲锣打鼓地在办迎神祭会,观亭月一早就出了门。昨夜心神不宁,几乎没睡着,想去看看这怀恩城的老百姓到底是怎么祭她自己的。
这天难得晴朗,艳阳高照,迎神的长队后面跟着熙攘的男女老少,箫鼓喧天,热闹非凡。
到处是卖将军像门神贴画的,一张看着像她爹,一张看着像她大哥,就连身侧路过的小孩儿,手里拿的糖人也是个女将军,还被啃掉了一颗脑袋!
都是什么和什么!
燕山抱怀跟在她身后,边瞧边不时轻笑。
约莫半盏茶的路程,走到城东头,远远的便见人群攒动,摩肩接踵,壮实的大榕树上挂着纷纷扬扬的红线木牌子。而另一侧却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庙。
善男信女们络绎不绝。
观亭月走到那庙门前,挣扎了良久才颤巍巍地抬头,试探性地撩开眼皮——匾额间提写的是“将军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