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方才那是果腹,而今这是庆贺,自然不能混为一谈。你用膳时喝的酒和成亲时喝的,能是一样吗?”
听完这番强词夺理的胡诌,他意识到与此人争辩着实是浪费唇舌,遂只从鼻腔里送了他一声沉沉的吐息,抬脚走了。
观行云挨了人白眼,倒也不介怀,笑得随和风流,仍旧不疾不徐装他的贵公子。
观亭月打算和燕山商量行程的事情,见状正要跟上去,观行云的折扇却冷不防一收,“啪”地轻打在她腰间,拦住去路。
“急着走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他神色一敛,无端正经起来。
“你同他,到底什么情况?”
第48章 观大小姐你顶天立地,视兄长……
观亭月倒是好整以暇地回说:“我不是都解释过了吗?还能有什么情况。”
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观行云却不似这么轻松写意,反而显得十分肃然。
“我提醒你几句,当初你在观家军的后备兵中划了他的名字, 整整一年他都无处可去。各大营碍于老爹的面子, 征兵时没有一个敢要他的。”
观亭月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投在自己脚边。
“有一回他更名改姓入了伍,结果被好事之人发现, 逐出营地的时候非常狼狈。”他折扇在掌心轻缓地敲打,“据说最后是被司徒诏捡走的——司徒诏那个人,你也清楚,本就和我们家不对付, 早些年两边的兵还起过冲突。他进去之后自然没少受人白眼,什么挨打,训练时使阴招,往床铺上撒尿……哎, 军中欺负人的法子, 不讲也罢。”
接着便轻叹口气:“所以他啊……”
“这些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观亭月忽然打断, “你从前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怎么没告诉过你?”观行云摊着手直喊冤,“大小姐, 问题是你那会儿听进去了吗?你有心思去听吗?”
观亭月:“……”
她沉默不语起来。
观行云看出她已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语气趋于缓和,“总而言之, 三哥是想提醒你多长几个心眼儿。不管你们现下是合作也好, 同行也罢,他经历过的那些毕竟拜你所赐,心里必然会有怨气。
“虽说那种事吧,对你一个女孩子家而言也很吃亏……”
“凭什么我就吃亏了?”她面色一沉, 不太乐意,“我主动的,我睡的他,要吃亏也是他吃亏。”
“是是是……”后者不很能理解她执着于此的原因,只好从善如流地抱拳,“观大小姐你顶天立地,视兄长如粪土,视男人如衣服,自然你是享受他受罪,怎么会吃亏呢。”
观亭月:“……你要喜欢当粪土我也没意见。”
回到客栈里,大堂内已坐了不少食客,都是看过迎神会,拜完将军庙,前来用饭的,周遭嘈杂而喧闹。
燕山招来伙计,同他谈说住宿之事。
这店建得甚为宽敞,一楼卖饭食,二楼住客人,其中还有高台雅间,比及酒楼也不遑多让。凑罢热闹的百姓们正三三两两地坐着,七嘴八舌,皆在讨论祭会的细节。
“依我看,那庙祠外的观将军生平就很有问题,清子桥一战歼敌分明是八千,上面写的却是一万。”
嗓音最为鲜明的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被围在一群人当中,振振有词地解释。
“还有碑刻旁挂着的几幅画像,观长河虽然号称‘常胜将军’,但善用的是重剑,根本不是枪。”
“观天寒就更离谱了,手上的刀居然如此之短,那可是近一丈长的大环刀,共有十一个环呢!”
四下的食客不以为意,纷纷质疑:“你又知道了?早年建造将军庙,请教的是咱们这儿德高望重的李员外,他老人家祖上同观家乃是世交。你能有他清楚?”
“我当然清楚。”想不到这姑娘挺大言不惭,拍着胸脯,“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了解观家军了。”
“你又不是观家人。”
有闲汉嗤之以鼻,“小丫头,观家军横扫中原时,你怕是还在田坎上玩泥巴吧。”
周围的人们哄笑。
观行云瞅见那姑娘噘着嘴不服气的模样,不禁朝观亭月纳罕道:“可以啊,她还知道二哥的刀有十一个环呢。”
继而又问:“你认得她吗?”
她摇头:“不认得。”
“在这里,他们指不定连你有多少红颜知己都摸得一清二楚。不算什么。”
观行云长了见识,颇为诧异地摇扇子,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江流看着犹在热火朝天,侃侃而谈的人们,不由问道,“姐,城内百姓如此尊崇你,你就不打算表明身份么?”
知道他是少年好强,观亭月只笑了笑,“没那个必要。”
江流:“为什么啊……”
“我当年也不是非得要谁的感激才来城中增援的,如今大家各自安好,表不表明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像她这般的人,或许在众人心中,死了的倒比活着的更好。
名将都是用来神化的,倘若死而复生,反而不美了。
他听罢,约莫依然觉得有点可惜,只乖巧地颔首并不言语。
正说着,燕山已经折返回来,对观行云点头示意,“行了。”
“二楼东面倒数第三间。”
他将扇子一打,“多谢啦。”
一行人自纷扰的食客中穿过,打算回房稍作休息。
那位年轻的姑娘犹在饭桌前据理力争:“观林海的第四子并未从军,传说他是个病秧子,不宜学武。但自小头脑聪慧过人,大将军没准儿是想让他担任军师……”
……
观亭月刚要上台阶,忽听得头顶传出一声慌张的惊呼。
这客栈为了追求雅致,回廊处每隔一段便摆放有花木盆栽,不知是不是年深日久,浇花时渗出的水侵蚀了栏杆,竟让一个孩童给不甚撞断了。
那小孩儿仅是嬉闹,岂会料到出现这种意外,顷刻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大堂里反应快的人们已哗然出声。
她眼角的余光一瞥,缠在手腕上的钢鞭旋即而出,细长的弧线惊鸿游龙般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将这倒霉孩子轻轻裹住,又浮光掠影一样放回地面。
后者刚要放声大哭,才起了个调子,发现自己居然稳稳地落地了,一时间很是发蒙。
“二宝!”
孩子娘一把将儿子搂在怀中,又忙不迭地冲观亭月鞠躬致谢。
“多谢姑娘帮忙,多谢姑娘……”
她摆手示意无妨。
燕山等人自然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在前面略等了她一会儿,便仍旧往楼上走。
然而那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少女神色骤然一凛,她忽的就不说话了,只探究地盯着他们几人的背影。
*
“……既然干粮与水采买已得差不多,那我们还是后日一早启程?”
傍晚时候,观亭月同燕山一并下楼用饭。
他先是嗯了一声,继而又难以言喻地看向她,“你三哥真的要一起去凤阳?”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结伴去找二哥,路上也热闹。”
燕山啼笑皆非地摇头,“这队伍再发展下去,岂不是成护送你们家北上踏青的使团了。”
“我难道没给你找钥匙吗?”观亭月斜过视线,“若嫌我们家人多,你也可以把自己熟识的朋友叫来啊,我不介意。”
这算什么方法,他又不是小孩子……
燕山刚要开口,前面却蓦地被一个人拦路挡住。
对方是个年轻姑娘,一双明眸又大又清澈,透着股伶俐劲儿,大约常在外走动,周身作简单轻便打扮,很有几分观亭月年少时的气质——正是白天与人争执的那个女孩儿。
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二人,神色凝重且敏锐。
燕山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两眼,“有事?”
这少女上前一步,沉声道:“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从下午在楼梯处开始一直到刚才。”
“你——”她伸手一指,堪堪对准观亭月,“身长约七尺有余,腰背笔直,手臂有力,下盘沉稳,发丝青中带棕。”
后者闻言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
女孩儿接着道,“你并非本地人,听口音大概是官话里夹了点南腔。”
“我见你出手救那男孩儿,甩出来一条银色的长鞭……这鞭子是叫‘北斗’吗?”
观亭月抠了抠手腕上的链子,“不错,是叫北斗。怎么?”
“你同观亭月究竟是什么关系?”少女字字紧逼,“此物怎会在你手上?她是你什么人?”
听口气,对方仿佛像来找茬的,她一向输人不输阵,承认得很痛快,“是我本人。”
“有何见教吗?”
面前的姑娘双目如炬,神情“凶狠”地盯了观亭月小半刻。
随后那眉眼陡然一转,好似平地炸了捧五彩缤纷的烟花,大喜过望地俯冲过来。
“啊啊啊——您就是传言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巾帼英雄?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定是真的!”
“我就知道!这么厉害的功夫,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
她语无伦次:“我姓蓉,不对,我姓敏,我叫敏蓉;月将军……啊,不是,观将军,我敬仰观家军快有十年了……”
观亭月被她抓着两只手,简直快给晃晕了头。
“等等,等等,你先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这姑娘学的是什么变脸术,好生让人防不胜防!
*
半个时辰后,客栈的雅间内。
燕山与观行云对坐饮酒,各自斜着目光瞥向一旁——隔壁桌是女人和小孩儿,只听见某个声音从头到尾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