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那头老虎认识李鹃……呸。”李鹜改口道,“认识你嫂子捡回来的那头虎崽子。最后母老虎带着虎崽子走了,我和你嫂子也就安全下山了。”
“你们没有大碍就好。”李鹊道,“我把那头老虎的尸身带去衙门,衙役们高兴极了。因为再有受害者出现,方同知就要派衙役和猎户组成打虎队,亲自上山了。”
李鹊掏出一包沉甸甸的赏银交给李鹜。
李鹜道:“……这事让知府知道了,又得记他一笔擅作主张。”
李鹊笑道:“剃头担子一头热,方同知整日忙来忙去也没得个好,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你觉得他可怜,他还觉得你这个穿白衣的可怜呢。”李鹜把荷包揣进怀里,“你去街上买几坛好酒回来,再买点下酒菜——”
“知道。”李鹊笑道,“大哥娶了公主,怎么也要庆祝一回。”
“别让人注意了。”李鹜摆摆手。
“弟弟办事,大哥放心。”
李鹊出门的时候,遇见刚去花圃看了大葱花的沈珠曦。
一看这架势,她就知道他要出门,沈珠曦问:“李鹊,你要去街上吗?”
“要去。嫂子需要我带点什么?”
“你帮我带个火盆回来吧——不,不要一个,要四个。”沈珠曦道,“还有不起烟的好炭也带些回来,你选的时候,一定要让掌柜烧给你看,要不爆火星不冒黑烟的才行。”
“嫂子放心,我一定好生挑拣。”李鹊道。
为了搬运火炭和火盆,李鹊出门时还叫上了李鹍。两人去到杂货铺,顺利买到火盆和火炭,今年粮价飞涨,连火炭的价格也被带着飙升了几倍,但好在,只要有钱,买到火盆火炭不难。两人之后又去了酒楼,用了几十两银子才买到两人份的酒菜。
据酒楼的伙计说,他们后厨已经几日没有进到新鲜食材了,连掌柜都在考虑暂时关门了,他们也不知明日的吃食要去哪里找。
回四合院之前,两人又去肉铺拉回了衙门答应分给他们的虎皮和虎肉。剥下来的虎肉共有两百多斤,李鹜他们分到五十斤,其他的都送去了范府、方府等府邸,衙门里有点职位的衙役也都多多少少分到一点。
一个三百多斤的老虎,被瓜分得连骨头都不剩。
拖着百多斤走在街道上,在现在而言,无异于单枪匹马护送生辰纲上路。如果不是李鹍徒手打虎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他们回去的一路也不会这么平静。
临到四合院时,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却踢踢踏踏地跑着,神色凝重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李鹊叫下一个一起喝过几回酒的衙役,问:“老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张长叹一声,右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
“北门有进不了城的难民聚众闹事,我先去了,回头再说。”
老张匆匆说完,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我也要去闹市玩。”李鹍说着,追着他们走出一步。
李鹊一把拉住他,严肃道:
“先回去告诉大哥。”
第93章
俗话说, 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
腊月二十五这天,沈珠曦给四合院里的四个下人都放了假, 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省亲。
天色一沉, 她就让李鹍把两个火盆搬到了四合院门口。
当天晚上, 四人吃了丰盛的一顿大餐。李鹜第一次做虎肉, 用了烧羊肉的去腥法, 把原本咸酸的虎肉处理得恰到好处, 既保留了虎肉风味,又贴近了普通人的口味, 让沈珠曦第一次吃光了整碗米饭。
进食的时候,李鹜几人谈的都是轻松愉快的家长里短, 吃过以后,沈珠曦帮忙收碗进厨房, 听到的却是沉重的话题。
“……百来个流民,全杀了。尸体就堆在城门外,一夜之间就被饿绿了眼的狼群叼走了。”李鹊随意说道,将手里洗净的瓷碗放到一旁的筲箕里。
李鹜看见沈珠曦进门,接过她手里的食碗, 道:“这儿乱, 你回屋去吧。”
沈珠曦站着没动。
“这件事我知道。”
“你知道?”李鹜抬眼, “你从哪儿知道的?”
“街上早就传遍了。”四合院里的眼线不在, 沈珠曦总算有机会说出她压抑已久的话,“襄州知府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再过一个月, 野草就要被吃光了,人命哪有野草值钱。”李鹜道,“你先前不是想施义粥吗?再过几日, 我们就请全城百姓吃一顿饱饭。”
沈珠曦面露担忧,“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富余的粮食。”
“会有的。”李鹜道,“详细的一会说。”
李鹜的话莫名带有信服力,沈珠曦暂且压下了疑惑。
收拾完餐后狼藉,李鹜三人齐聚主屋,听沈珠曦娓娓讲述史记上的故事。
“史记听腻了,讲点别的。”李鹜躺在床上,大喇喇地张开双腿。
若是御书房的夫子见了他这不敬圣人的模样,定然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珠曦一开始还尝试纠正他的不端正态度,后来——随他去吧,不能对屁人要求太高。
“那我讲讲《论语》吧……”
“我不听之乎者也那一套。”李鹜断然拒绝。
“那就《礼记》……”
“不听。”李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不听,那不听,你到底想听什么?”沈珠曦忍不住道,“这些都是圣人言!”
“放屁,世上没有圣人。”李鹜从床上坐了起来,斩钉截铁道,“只有死人和活人。这些死人书,不听就不听,我要听点有用的。”
沈珠曦再次庆幸没有老古板夫子站在这里,不然一定会拿戒尺拍烂李鹜的手掌。
……不过,若是不懂尊师重道的李鹜这厮。戒尺落到谁手里,打在谁手心,还不一定呢。
“那我给你讲资治通鉴吧。”沈珠曦道,“不过资治通鉴我懂的不多,只能复述与你,你自己思考其中深意。”
“资质通贱是什么?”李鹜拧起眉头,“……你讽刺老子?”
“我讽刺你什么了?”沈珠曦奇怪道,“《资治通鉴》是一本史书,与《史记》并称史学双璧,以‘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闻名于世,被誉为帝王之书。”
也不知道被哪一句话打动,李鹜终于躺回床上,懒洋洋道:“行。”
沈珠曦调动回忆,从资治通鉴的周纪开始讲起。李鹜双手交叉,压在脑后,翘在膝盖上的一只脚抖啊抖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的李鹊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剩下的李鹍,早就躺在罗汉床上,发出了均匀的打呼声。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寒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吹荡,把原本就了无生机的襄阳城吹得更加空落落的。
寂寥的更声在小巷外响起,打更人孤孤单单地穿过巷口,拖着一条枯瘦如柴的影子。
四合院前院,李鹊搬来一筐三指宽的细长红薯,李鹜用火箸在火盆滚烫的灰烬里刨出一个深坑,由李鹍急急忙忙把红薯埋进盆里掩埋好。
之后李鹜点燃另一个火盆,一簇鲜红的火苗从黑炭中蹿了起来,为刺骨的寒夜带来一抹暖意。
沈珠曦搓了搓手,在燃烧的火盆边坐了下来。
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年年岁岁各宫都要在这一天烧火盆,沈珠曦的翠微宫也不例外。
她还记得和玉沙一起烧火盆烤松茸的时候,玉沙的音容笑貌还在她心中鲜活如初,她却再也见不到这个为她送死的忠心侍女了。
她真正忠于的人是谁,沈珠曦不愿追究,只知道,在最后一刻,玉沙是作为她的忠心侍女结束的生命。
“老子活了二十多年,头回用上火盆。”李鹜坐在火盆旁的另一个藤椅上,望着火盆里的火苗嘀咕道。
“别说,冬天烤火确实还挺舒服的。”李鹊道。
“又冻不死人。”李鹜道。
李鹍一直盯着火盆里的红薯,此时抽空乐呵呵地说了一句:“猪猪,讲究。”
李鹜已经懒得用言语纠正他了,只是抬脚就给了他一下。
“你老欺负他做什么。”沈珠曦抬起眼,不赞同地说。
“他欺负我你怎么不说?”李鹜马上道。
“他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他当着老子的面,这么亲昵地叫老子的婆娘,这还不叫欺负人?”李鹜阴阳怪气道,“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最重要。”沈珠曦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糊弄之语了。
果然,不论什么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面不改色。
“对了,厨房里还有一袋栗子和几根玉米,不如拿出来一起烤了吧。”李鹊站起来道。
“我也去!”说到吃的,李鹍第一个往厨房跑去。
两兄弟很快抱着一小袋栗子和几根玉米回来了,玉米用竹签插上,每人拿了一根自己放在火上灼烤,栗子则一股脑埋进了另一个熄灭的火盆。
“你先前说的施粥,现在能说了吗?”沈珠曦问。
李鹜点了点头,在藤椅上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冷静沉稳的目光望着跳跃的火光。
“我准备脱离襄阳,留在这里的粮食自然也用不到了。”
“为什么?”沈珠曦惊讶道。
襄州知府的确不干人事,可他为什么突然升起这个念头?
一旁的李鹊神色平静,似乎对李鹜的决定早有预料。
“投靠襄州知府只是权宜之计,原本我就没打算真心为他卖命。现在恰好又遇上饥荒,范为自私自利,方庭之独木难支,襄阳城早晚要爆发民乱。”
李鹜用火箸拨动火盆里冒着火光的黑炭,低声道:
“不光是襄阳——城外聚集的难民各州都有,此次闹粮荒的州府几乎囊括半个大燕,饥荒依然还会进一步恶化。继续留在这里,我们自己的粮食能不能吃到春天难说,还会成为那些吃不起饭的人的眼中钉。”
沈珠曦沉默片刻,说:“我听你的,你要走,我们就走。”
李鹜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扔下火箸道:“咱们在这里呆的几个月也没白呆。”
沈珠曦立即想到了他们在襄阳城制造的种种回忆,其中最亮眼的自然是李鹃二世以及山上那个突然的拥抱……
“我已经摸清范为藏金子的地方,正好就在咱们离开襄州的路上——”
李鹜戛然而止,发出不怀好意的嘿嘿笑声。
李鹊懂了,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李鹍不懂,仍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三个嘿嘿怪笑并伴随抖肩的男人让沈珠曦的伤感以及那么一丝丝羞涩死了个一干二净。
她就不该对李屁人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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