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任她如何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傅玄邈在她面前的表情始终淡漠如冰。
偶尔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奖赏。
“此次前往均州,是因为大燕反攻在即,需我坐镇军中,调度联军。”傅玄邈道,“你的任务,除了笼络节度使,刺探各方情报外,还要替我查查这个新任襄州知府的底细。”
“杨柳定不会叫公子失望!”
“……下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一早随我出发。”
杨柳将这视为公子对她的关心,一脸感激地下去了。她离开后,傅玄邈拿起了桌上的两张画像。
甄鸭……
李主宗……
不同的假名,一样的风格。
一年多前,在金带阁的那次短暂对视从记忆深处重新浮现。
那双锐利有神的眼睛,仍历历在目。
无名之辈……依旧无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舍弃了。
他面露讽刺,将两张画像一齐扔进了纸篓。
……
“李主宗……”
舒安节度使陈瑜拧了拧干瘪的两片嘴唇,冷笑道:
“李节度使手下能人辈出,就连名字都这么别致。”
均州作为此次联军的会盟场地,均州知府在齐聚的各方大佬面前不得不让出自家府院,连个偏院都没捞到,带着有一群家眷住到了角落的闲置小院里去。
原本宽敞的花厅,因为长桌上举足轻重的数位节度使和他们的亲信而变得拥挤。
军议地点在均州知府家,每个人都默契地穿着戎装出席了军议,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盏茶一碟点心,但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没动。
除了一个人。
李鹜面前泡着黄山毛峰的茶水已经喝光,他把瓷碟里的最后一块红枣酥扔进嘴里,带着点心屑的手往陈瑜方向一拱,大大咧咧道:
“多谢陈节度使夸奖,我儿子也这么觉得呢!”
陈瑜脸色一沉,原本就没个好脸色的长脸此刻更像是要垂到地面上去。
“你骂老夫?”
李恰就坐在李鹜不远处,闻言只是低头拿起面前的茶盏,假借喝茶掩饰嘴角的笑意。
“误会!我怎么敢骂节度使您老人家?”
您老人家几个字普普通通,偏偏从李鹜那张嘴里说出来,就是能让人不得劲。
陈瑜板着脸道:“李知府方才不是说刚成家不久,怎就有儿子了?”
“有的有的,过个一二三四五年……”李鹜说,“差不多就该有了。”
陈瑜面露怒色,正要发难,一直作壁上观的李恰这时开口道:
“陈节度使勿怒,李知府出身草莽,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陈节度使多包涵,不要同他一般计较。”
他放下手中一口未碰的茶盏,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瑜,眼中讥讽只有对视的两人才心知肚明。
陈瑜看了看周围的节度使,众人望天的望天,闭目的闭目,对李恰一来就想独掌大权而不满的人有很多,但到了发难的时候,一个想站出来的人都没有。
陈瑜也没傻到用鸡蛋碰石头,看着李鹜重重哼了一声,闭目不说话了。
从鸡鸣时分就召集的军议一直开到满天星斗,军议桌上也没诞生出什么有价值的方案。
散会后,李恰从长桌前起身,以东道主的姿态扬声道:“大家远道而来,今日我在木子园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还请诸位大人不要推拒。”
和李恰不对付的人纷纷请辞,不愿得罪李恰的墙头草和镇川军的人都留了下来。
酒席自然不能缺少美人,李恰包下均州勾栏里的上等歌姬和舞女,让酒宴上众人人手一个。
有那心猿意马的,搂着美人喝酒。
有那怜香惜玉的,让美人端坐于旁。
唯有李鹜,和美人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美人端酒欲敬,柔若无骨的身倾靠而来,李鹜说:
“挨一下就是一万两,先说好——你是付现还是写借条?”
第170章
美人白着脸坐正了身体——酒也不敬了, 媚眼也不抛了,低眉敛目比那良家妇女还要规矩。
李鹜朝身后侍立的丫鬟道:“这个,这个, 还有这个……都给我打包几盒,还有先前军议上喝的那什么黄鸭毛多, 给我拿点——我要带回去给老婆弟弟吃。”
丫鬟诧异看他一眼,应声离开了, 过了半晌, 给他带回数个食盒,两块茶饼。
李鹜提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去和李恰辞别。
李恰酒酣饭饱,双颊酡红,正是兴致高扬的时候, 看到李鹜大包小包地来辞行,不快道:“夜色已深, 李知府不如就在这里歇下,等明日一早再和我一同出发吧。”
“不了,我娘子定然还在等我, 此时回去,还能赶上明早和她一起喝这黄鸭毛多。”
李恰不加遮掩地皱了皱眉,视线扫过李鹜手上提的众多包裹, 面露鄙夷,转过头去和旁人说话了。
李鹜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拱了拱手, 转身走出已被李恰改名为李子园的原知府所住的主院。
夜幕高悬,李鹍李鹊备好马车等在大宅门前。
李鹜上车后,李鹊扬鞭驾车, 李鹍钻进车厢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李鹜打包出来的小食。
像龙卷风一样吃完了属于他的份后,李鹍还想把魔爪伸向剩下的食盒,被李鹜啪地打了手背。
“这是你嫂子和弟弟的。”李鹜说。
李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离开均州时,李鹜递上名为“李主宗”的名牌,顺利通过了均州城防。
“大哥这名字取得真好,朗朗上口过耳不忘,那看门的小将听了大哥的名字,连名牌都没检查就让我们过了。”李鹊握着马鞭,回头道。
“你祖宗……你祖宗……”李鹍拍着手念叨。
“李恰这孬种,对着老子趾高气扬,还不是怕淳于安发难,老子一说改名的事他就立马同意了。”李鹜身子往车壁上一靠,两条长腿岔成一把大剪刀,讽刺笑道,“他是瞌睡来了,老子送枕头呢。”
“大哥那封移花接木,鬼斧神工的信实在令小弟佩服。”李鹊说,“李恰定然也想不到,大哥主动改名并非为他考虑,而是计深虑远,有更深的考虑!”
“是为猪猪!为猪猪!”李鹍抢话道,“怕人抢猪猪!”
“怎么说话的,老子怕过谁!”李鹜一巴掌拍在李鹍头上,后者哎哟一声,委屈巴巴地扁着嘴看他。
“你自己说、说的,打雕儿做什么……”
“我说过吗?”李鹜看向李鹊,“你听到过吗?”
李鹊果断摇头:“没听说过,二哥休要血口喷人,大哥英勇无比,怎会怕谁。”
李鹜立即捡起新学的词汇,对李鹍道:“再血口喷人,老子抽你。”
李鹍有口难辩,狠狠瞪了奸弟一眼,扭过庞大的身子背对李鹜,生他的闷气去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老祖宗传下的道理。万一李孬头把老子的大名往天下第一狗跟前一递,万一天下第一狗对老子早有耳闻,心血来潮叫人打听……”李鹜说,“多个名字也能多条退路。”
“大哥起别名一事,告诉嫂子了吗?”李鹊问。
“别告诉她。”李鹜摇头,“一会她又觉得自己连累了我,一个人唉声叹气想个不停。”
以这呆瓜的风格,说不定会为了给他省事,干脆闭门不出,关自己禁闭。
如此——还是自己换名字方便得多。
“大哥有情有义,先谋而后动,小弟佩服!”李鹊一脸钦佩,“当今世道,像大哥一样面面俱到的人已经不多了!”
“过奖过奖,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只是不多见了而已。”李鹜谦虚道。
“大哥不仅智勇双全,还是个谦谦君子,让小弟佩服佩服!”
你恭维我推让,你敢说我敢信的声音在车厢里一来一去。
李鹍委屈地在墙角画着圈圈:没有人来哄他……想猪猪了。
……
“下雨了——”
几声惊叫,庭院里霎时乱了起来。
开了一半的赏菊宴匆匆落下了帷幕,沈珠曦帮着府里的丫鬟小厮搬院子里的菊花盆,下人们头回见到这么平易近人的主子,吓了一跳,一个不要帮忙,一个偏要帮忙,院子里更加乱成一团。
多数最终战胜了少数,沈珠曦被驱逐到屋里,看着府中下人将摆出来的花盆一个个又搬回廊下。
一个人的赏菊会换了个地点,又一次开始了。
深深的屋檐下连珠似地垂落雨滴,星月相伴的苍穹耸立在屋脊上,五颜六色的菊花在轻柔的夜雨里轻轻摇摆,沈珠曦撑在窗台上,颇为感慨地欣赏着这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贴身婢女媞娘扶着她的手臂,跟着往屋檐上看,却只看得自己一头雾水。
“夫人,你在看什么呢?”
“这场雨盼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沈珠曦说。
“啊,娘子是在想这个啊!”媞娘恍然大悟,再看这屋檐下滴落的雨珠,就有了不同的感想,“太好了,像去年那样的饥荒就不会来了吧!”
“是啊,所有人都能安心,”沈珠曦笑道,“你也不用再和我分开了。”
媞娘露出兴奋而快乐的笑容。
李鹜为了她能在襄州生活习惯,为她打理好了府中一切,其中就包括从徐州接回娣娘做她的贴身婢女。
徐州战乱时,娣娘父母为了一锭银子将还未及笄的她卖给一个有军职的叛军做妾,后来叛军战死,娣娘也逃了出来,李鹜的人去接时,娣娘父母正准备将她嫁给另一个年过七十的鳏夫,彩礼用来给适龄的弟弟娶妻。
二虎的扇子搁在娣娘父亲的脖子上,暗藏在扇叶里的刀片抵在瑟瑟发抖的老汉脖子上,用来聘请娣娘的银子也被娣娘本人收下。
为了避免爹娘再以强权相逼,娣娘当场写下卖身契交给二虎。
二虎带回娣娘后,娣娘就不再是卖鱼女娣娘,而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媞娘。
夜色越发深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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