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李鹜出事了?”
“没出事!他能出什么事……”白戎灵轻描淡写道。
“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会跟你回扬州的。”沈珠曦说。
白戎灵一滞,恼怒道:“你怎么——”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沈珠曦抚上自己的小腹,坚决地看着他,“如果没有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是不会跟你回扬州的。”
白戎灵下意识道:“孩子?这不可——”
话只说了一半,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白戎灵生生咽下后半句,转而说:
“既然如此,你更要跟我回扬州了!你大着身子还想在路上冒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向李鹜交代?!”
白戎灵的话让沈珠曦的气势弱了下去,她沉默片刻,看着白戎灵的眼睛道:
“我会跟你回扬州,但你要先告诉我,李鹜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建州?”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让车队启程。”白戎灵说。
沈珠曦犹豫了。
“就算你现在去前面,也找不到李鹜了!我是为了你和李鹜好,才让你跟我回扬州的!绝不是害你!我可以用我爹的名义发誓,要是我有一句谎言,就让我爹后半辈子不能人道!”
这誓言起得够重,但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问题。
沈珠曦在白戎灵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让车队走了回头路,重新往扬州方向走去。
颠簸的马车上,媞娘自觉坐到了车外。沈珠曦要来纱布和清水,清理白戎灵受伤的左手。
那是一道足有寸长的伤口,几乎贯穿整个手掌,出血量足够染红整盆清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利器刺入的地方正好避开了五指筋脉,否则白戎灵的左手就完全废了。
“你这是怎么搞的?”她紧皱眉头。
“不知道!”白戎灵没好气道,“脑子一热,就变成这样了!谁他娘知道中了什么蛊!”
连白戎灵这种爱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也脱口而出李鹜的口癖,屁人之力果然不同凡响。
“你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珠曦问。
她拿起拧干的手巾,轻柔而细致地擦拭着他伤口上的砂石和尘土。白戎灵锁在角落,龇牙咧嘴的模样好像在下油锅,要不是沈珠曦死死抓着他受伤的左手手腕,这只强烈后缩的手就要从她手里溜走了。
“别动!”她加重语气。
公主残存的余威让白戎灵停下了吃痛的扭动。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狰狞的脸上写满痛苦。
沈珠曦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用手巾擦拭了大部分的砂砾尘土后,她取出银针,熟练地挑出夹杂在血肉里的剩余砂砾。
“……你不怕吗?”白戎灵从紧眯的眼睛缝里瞅着她,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这算什么。”沈珠曦说,“你要是见过商江堰崩塌后涌来襄阳的那些难民……”
银针刺入血肉,准确果断地挑出一粒陷入血肉的碎石子。
沈珠曦面不改色道:
“你就会知道……流血已经不算什么。”
白戎灵沉默地看着她,神色复杂,好像第一天刚认识她。
沈珠曦把纱布紧紧缠上他的伤口,打了个活结后,松了口气,直视向他的眼睛道:“说罢,发生了什么?”
白戎灵犹豫了片刻道:“……回扬州再说。”
沈珠曦立即沉下脸。
“我说!我说!”白戎灵叫道,“我是从襄阳逃出来的!你们太不够意思了,把我扔在那里就走!那个母夜叉天天对我流口水,旁边还有个姓牛的整天煽风点火,说那母夜叉早晚要把我打来吃了——你说我呆的下去么?!”
沈珠曦一愣,说:“那李鹜呢?”
“我这不是在说么!”白戎灵脑筋迅速转动,“我从襄阳往扬州来,途径建州的时候,一伙山贼看我肥得流油,强行将我扣押下来想向白家索要赎金。我要是乖乖等着他们勒索白家,那我白小爷的名头往哪里放?于是我趁夜成功逃出了山寨,在山脚下遇见了李鹜——那群山贼砍下来拦路的大树把他拦了!”
“然后呢?”沈珠曦追问。
“然后——然后追来的山贼就和李鹜发生了一场混战,我的手——也就是那个时候伤的。”白戎灵眼珠子转来转去,语速飞快,“李鹜上山剿匪去了,让我先带你回扬州,这里太危险了。等他剿完匪,自然会来扬州接你。”
“他剿匪就剿匪,要我回扬州做什么?”沈珠曦狐疑道,“就算要我回,也该回襄阳吧?”
“不能回襄阳!”白戎灵想也不想道。
“为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他让你跟我回扬州,等安全之后,再来接你。”白戎灵用健全的右手在胸口里掏了掏,摸出一个荷包,“这是他让我给你的,现在能信我了吧?”
荷包的确是李鹜的,沈珠曦记得清清楚楚,这屁人一针一线缝好后,挂在身上整日对外吹嘘是她亲手缝的。
白戎灵能拿出荷包,的确是见到了李鹜。
可李鹜为什么要叫她回扬州?
事情能说通,但不像李鹜的作风,沈珠曦能察觉到其中的古怪:白戎灵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可他都用舅舅下半生的幸福发誓了……她现在倒回去找李鹜,应该也找不到人。
“既然你都受伤了……李鹜还好吗?”沈珠曦握着荷包问。
白戎灵顿了顿,扬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就放心吧,他铁定比我活得久!”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能骗我。”沈珠曦说。
“你问。”
“我如果留下来,是不是不能帮到李鹜,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倒不一定有麻烦,但你留下来,丝毫好处也没有。你和这三百将士……帮不了他。”白戎灵半遮半掩地说,“这事儿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如今只有扬州白氏能护你一二,你只有把自己保护好了,李鹜才能将心思放到自己身上。”
白戎灵说了这么多,还是最后这句话说服了沈珠曦。
如果她留下来不能帮到任何忙,甚至可能成为牵连李鹜心神,让他失利的原因之一,那她还不如回到后方,安分守己地接受保护。
她不再多言,沉默地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后退的景色。
白戎灵瞅着她的神色,试探地说:“你刚刚说你……有身孕了?叫大夫看过了吗?”
“叫了——”沈珠曦迟疑了下,“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看上。”
白戎灵明显松了口气:“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沈珠曦不解道。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太好了!”白戎灵道,“回扬州后,我给你找扬州最好的大夫来把脉。你放心,一定把你伺候得白白胖胖的!对了,我给你的那个香囊呢?你还带在身上吗?”
“我放在枕头下,每夜入睡时用——你要看吗?”
“不用了,不用了。挺好的,你就放在枕头下吧。”
对话告一段落,沈珠曦还在担心李鹜,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白戎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心中的焦虑比起沈珠曦来说,只多不少。
手掌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如坐针毡。
傅玄邈给他的匕首,最后刺进了他自己的手背里。
李鹜的那句“那不也得带上你再跑?”让他头脑一热,冒着被傅玄邈发现的危险扎向了自己。李鹜救他一命,他如此也算还了恩情。只是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李鹜落下万丈悬崖,九死无生。建州有变,傅玄邈选择急行军返回建州。临走前,命他将越国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扬州。
“……公主若是知道真相,不过是伤心一场,但让公主伤心的你们,就不止是流泪这么简单了。”
傅玄邈意有所指的话重新响在耳边,白戎灵想起他平静中暗藏阴云冷雨的神情,不由打了个哆嗦。
爹啊!爷啊!这种时候你们怎么能不在他身边啊!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节度使和参知政事打架,关他一个没有官身自保的白丁什么事啊?
富有难道也是种罪吗?!
第235章
在建州闹得沸沸扬扬的兵马指挥司南指挥使叛乱一事, 随着禁军冲破宰相府后,迅速落下了帷幕。
骚乱被镇压,参与叛乱的将士打入大牢秋后问斩,主使李鹊却不知所踪。
天下第一公子日夜兼程赶回建州时, 迎来的只有满目缟素。
那一日, 围聚在宰相府外的人都见到了, 走下马车的清俊贵公子惨白的面孔。
权倾朝野的宰相在家中惨遭杀害,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天子脚下发生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素白的傅府门前车水马龙。来者虽多, 却无一人为傅相不平。
傅汝秩的死与其说是一方所致, 不如说是多方压力一齐作用的结果。
为了以示对这位股肱之臣的荣宠,年轻的新帝纡尊降贵, 亲至傅府慰问, 和傅氏如今的顶梁柱喝了一壶茶, 谈了一局棋,哀声四五下,悠悠然地起驾回了金碧辉煌的别宫。
第二日, 隐居多年的太傅出山, 成为了新一任大燕宰相, 傅汝秩此前辛苦推行的众多民生策一夕之间都成烟云。
傅府门前忽然门可罗雀,先前那些在灵堂拉着傅玄邈哭得比谁都要伤心的官吏们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消失得干干净净。
傅府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静过。
方氏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一动不动地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只有手中的念珠偶尔发出一声轻响。
窗外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接着,再也没有平静下来。
过了半晌, 脚步匆匆的凝雨走了进来。
她扶起方氏的手臂,轻声道:“夫人,凝雨服侍你沐浴……”
“外边在吵什么?”方氏问。
“这……”凝雨一愣,声音中露出些许犹豫。
“谁病了?”方氏又问。
凝雨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从自己手上传出的药味。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在衣裙上反复擦了几下。
“是谁病了?”方氏再次发问。
凝雨犹豫片刻,终于道:“……是公子病倒了。夫人不愿听公子的消息,所以凝雨才没有为此事打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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