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嗯。”
沈珠曦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快步走下囚车。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傅玄邈将她送到休息的帐篷门口,沈珠曦迫不及待地刚想进去,傅玄邈叫住了她。
“殿下往后还是不要提起李鹜的好。”
沈珠曦停下脚步。
“李鹜知情不报,藏匿公主;李鹍参与叛乱,落草为寇;李鹊刺杀宰相,逃匿在外。这三兄弟的任何一人和殿下扯上关系,对殿下和殿下身后的白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想必陛下也不愿看见皇家的名声染上污点。”傅玄邈淡然道,头上的玉冠在皎洁的月色下闪着月色,“对殿下而言,李鹜是殿下落难时留你避难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再多……只会让殿下后悔。”
“……我知道了。”沈珠曦艰难道。
也许是她的错觉,傅玄邈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柔和。
“……曦儿,安心睡罢。等回了建州,一切都会好的。”
沈珠曦步入帐篷后,傅玄邈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燕回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如何?”傅玄邈平声道。
“……殿下确实每到夜半都会惊醒,之后就会外出在营地里散心。因为身边跟着婢女,所以此前没有禀告公子。”燕回道。
“以后有关公主,事无巨细皆来禀我。”傅玄邈道。
燕回低头作揖:“喏。”
燕回放下双手后,犹豫片刻道:“白戎灵那边……”
“若能取悦公主,让他多活一段时日也无妨。”傅玄邈面容平静,“……我也想看看,白戎灵这个钦点的妹夫,陛下还认他不认。”
陛下和新宰相打的什么主意,傅玄邈再清楚不过。
当年,先帝和陛下就曾屡次阻挠傅白两家婚事,今日,又想拉拢白氏,对他赶尽杀绝。
父亲已经不在,没有人再顾念当年的情义。从前的那些债——
该他一笔一笔去收回来了。
第241章
傅玄邈此行, 毫不掩饰行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大张旗鼓。
每到一个州,都有州官率领乡绅来迎,主动献金。沈珠曦不被允许出席, 只能坐在马车里接受州官的跪拜。她不知道傅玄邈如何同这些地方官员交涉, 但每到一个州城, 随车队而行的军队就会多上数百上千。
等车队进入江州时, 加上沈珠曦那近三千的镇川军,傅玄邈能够号令的将士已有两万之多。
沈珠曦的马车受中军护卫,像裹挟在深黑海浪里起伏的一片落叶。
她一直没有找到脱离车队的机会。
身边以服侍之名监视的侍女数不胜数, 就连沈珠曦在帐篷附近走走, 屁股后面也会跟着五六个侍女——和她还在翠微宫时如出一辙。
即便她能逃走,也要带上白戎灵才行。
如果她独自逃走了,白戎灵必然难逃一死。
光是想要一人逃走就已经很难了,还要带个白戎灵,这可谓是难上加难。沈珠曦不愿抛下白戎灵,可如果继续耽搁下去,越是靠近建州, 她就会越难逃走。
她在两难的困境中纠结, 每日都在矛盾的心思中寻找着脱困的方法。
唯一的好处是,她没有精力再去胡思乱想。既然李鹜的尸体没有摆在她的眼前,那李鹜肯定就是活着的。李屁人那么有本事,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摔死?
沈珠曦用各种有说服力和没有说服力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车队在经过江州浔阳县的时候, 忽然停了下来。沈珠曦原以为很快就能上路,没想到一连过了两个时辰,车队还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珠曦推开车窗,皱眉问骑马随侍的侍从道:“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侍从也一无所知。
傅玄邈定然知情, 但沈珠曦不想看见那张脸。她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婢女出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婢女回来了,一脸担忧地说:“江州不知怎么的,所有粮食都被采购一空。府库里的余粮也不够。我们已经接连路过四个城镇没有补给了。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在进入下一个城镇前就先断粮……”
沈珠曦一下子就明白了车队为何停着不走。
不给文官发饷可以,断军队的粮?
哗变也就近在眼前了。
沈珠曦在心中暗喜,如果当真发生军中哗变,她在混乱之中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带白戎灵逃之夭夭。
“……傅公子在做什么?”沈珠曦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傅公子好像好像正要出去,听说是浔阳县的商会会长邀请他赴宴商谈军粮的事。”
沈珠曦坐不下去了。
她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找到正要出行的傅玄邈。
“我也去!”她脱口而出。
刚要进入马车的傅玄邈一愣,在门前停了下来。
“我……我在车里待烦了,我也想去外边散散心!”沈珠曦说。
“外边鱼龙混杂,殿下还是留在车队里的好。”傅玄邈说。
眼见傅玄邈就要弯腰进入车厢,沈珠曦急道:“我就要去!”她不等傅玄邈再次婉拒,踩着马凳强行上了马车。
……反正世人都知道越国公主飞扬跋扈,她今日就要跋扈一回!
她还不信了,傅玄邈难道能在五湖四海的人面前,不客气地将她赶下马车?
果不其然,傅玄邈许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沈珠曦,似乎在等她退缩后主动低头,可沈珠曦眼神死死盯着窗外,就是一动不动。
“……既然殿下如此坚持,那便同微臣同行吧。”他说。
沈珠曦如坐针毡的屁股这才放松下来。
马车缓缓启程,傅玄邈拿起茶几上的一盏热茶却并不啄饮,而是望着里面层层扩大的波澜若有所思。
这次外出,傅玄邈带了五千余人。沈珠曦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和一个商会会长见面,用得着带这么多人吗?
车里的空气沉默而僵硬,沈珠曦为了获得情报,状若无意地开口了:
“我听说,江州的粮食都被买空了?这是为什么?”
傅玄邈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了沈珠曦面上,为了保持无波澜的面孔,沈珠曦在凉冰冰的蚕丝广袖下悄悄握紧了拳头。
“……曦儿觉得是为什么?”
“京畿一带受灾的地方粮价仍未恢复,难道是为了运到米贵的地方售卖获利?”
“江州并非产米之处,米价虽非天价,但也不便宜。千里迢迢运江州米到别处卖,加上车马一路产生的成本,想要获利无异异想天开。”傅玄邈道。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沈珠曦下意识道。
她已经习惯了在李鹜身边自由地抒发疑问。
李鹜也总是会解答她大大小小,或深奥或可笑的问题。
她忘了,此刻坐在她身边的已不是李鹜。
傅玄邈深深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既然并非往外运,那就是在当地消耗掉了。江州近来应有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停留,以至于搬空了府库,买光了市粮。”
傅玄邈没有解释刚刚沉默的凝视,仿佛那漫长的一眼根本没有存在过。
“搬空府库?”沈珠曦一愣,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傅玄邈没再说话,他放下了那盏一口未动的茶盏,幽深的目光投向了半开半合的窗外。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片开阔的平原里停下了。傅玄邈先一步走下马车,想扶她下车,沈珠曦不去看他伸出的手,故作轻松道:“我自己能行。”
她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禀告大人,没有发现江州知府和商会会长的身影。”一个将士下马禀道。
“他们难道还在路上?”傅玄邈身边的燕回不满地皱起了眉。
因为有江州知府牵线搭桥,公子才会点头答应这场会面。可这二人怎么竟敢让朝廷二品大员久等?
“……无妨,我们进亭等待。”傅玄邈率先走出。
大燕延续前朝的传统,保留了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的习惯。主要是为了负责接待来往的官员,后来有了官驿之后,亭舍更多的变成了平民郊游歇息,远足留宿的地方。
沈珠曦眼前的亭舍便是十里长亭,他们一行还没接近亭舍,早已听见了马蹄声的亭长便已候在门口,紧张而讨好地伏拜了下去,大声请安。
沈珠曦跟随在傅玄邈身后进了亭舍,
亭舍里纤尘不染,空无一人,看得出亭长先一步认真清理过。他们捡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亭长殷勤地跑前跑后,亲自端茶送水。
沈珠曦本以为等不了多久,没想到,桌上的茶都凉了两次了,亭舍外还是没有传来任何马蹄声。
她忍不住看了眼傅玄邈,他神色淡然,无动于衷,而亭舍外候命的燕回等人早已面露不耐。
天色渐渐暗了。
江州知府和商会会长依然不见踪影。
燕回忍不住进来道:“公子,要不……”
“继续等。”傅玄邈说。
燕回咽下后面的话,只好走出了亭舍。亭长察言观色,弯着腰走了上来,讨好道:“大人如果想休息一会,可随卑职上楼。楼上有干净的客房,被褥热水一应俱全。”
傅玄邈看向沈珠曦:“殿下可要休息?”
“不用了。”沈珠曦说。
傅玄邈对亭长道:“你下去罢。”
亭长识趣地退了下去。
沈珠曦忍不住一直往门口瞥,盼望着来人赶紧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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