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哦?”周壮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东文,“稀奇啊,爹是要做什么正事?你说出来,儿子给你参谋参谋。”
周东文犹豫片刻,说:“你可能要有弟弟了,我要把春娘赎出来……”
“这事耽搁不得。”周壮坐起身。
“可不是么,”周东文马上说,“春娘肚子大了,眼看着就要瞒不下去了,我若是不把春娘赎出来,你弟弟也就保不住了……”
“可我一文钱也没有,实在是有心无力。”周壮摊手道,“爹,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不如你去找娘吧,让她给你银子。”
周东文不信,坐到他身旁,低声下气道:“壮儿,算爹求你了,你把你娘的嫁妆拿出来,我们平分——这总可以吧?不然等你娘回来,肯定饶不了你!我若说你给了我救急,这事才能过去……咱们是亲父子呐,春娘肚里的,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不是说了么?我这里没钱,娘有钱,儿子说过啦——”
周壮忽然变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床边的拉绳,紧紧地套在了周东文的脖子上。
“你下去找娘要钱吧!”
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周东文就涨红了脸,双眼暴突,四肢胡乱舞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周壮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双脚乱蹬的挣扎声。
皎洁的月光在地面上悄悄延伸,屋外的蛙鸣声静了。
唯有蝉鸣依旧。
第59章
搬到河边别院后, 蚊子少了,风变凉了,沈珠曦也睡得好了。
只可惜凡事没有十全十美, 住进竹屋后,去镇上变成了一件不方便的事。沈珠曦原本每五六日就要去一趟河柳堂送货, 现在变成了十五六日一次, 李鹜三兄弟谁要去镇上办事的时候,她就会拜托他们带她一程, 一路同行。
气温已经完全从初夏过渡到了盛夏,沈珠曦在竹屋里还不觉得, 今日她进镇送货时, 明显感受到了镇上炎夏的威力。
“嫂子, 你办完事就到镇门来,我在这里等你。若是我来迟了,就劳烦嫂子就近找个茶水铺等等我。”李鹊的额头浮着一片汗珠, 他以袖擦汗,细心叮嘱道。
“知道了, 你放心去忙吧。”沈珠曦忙道。
李鹊朝她咧嘴一笑,站在原地等她离去。
两人分开后,沈珠曦带着一沓新画的花笺来到河柳堂,掌柜正无精打采地瘫坐在一把藤椅上,右手拿着一把蒲扇呼呼扇风。
“掌柜,我送了三套花笺来。之前的卖得怎么样?”沈珠曦踏进门槛,站到了柜台前。
掌柜抬起懒洋洋的眼皮瞅她一眼, 一动不动,唯有手中的蒲扇用力摇动。
“都卖完了,县太爷的公子帮他西城县的朋友也带了两套走。”掌柜道, “他想在你这儿订做两套花笺,一套牡丹的,一套名山的,价格你开,你觉得怎么样?”
沈珠曦略一沉吟,道:“我不如掌柜见多识广,掌柜觉得我能开什么价钱?”
掌柜被她吹捧得翘起了嘴角,他手中的蒲扇顿了顿,说:“既然是订做,价钱自然不一样。一套三十两吧。”
“那就劳烦掌柜费心了。”沈珠曦笑道,“月底之前我会把订做的两套花笺送来。”
掌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珠曦见他一副热得不想说话的样子,便留下花笺告辞了。
她走出河柳堂,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去。碧波奔腾的河水尽头,金灿灿的金带阁矗立在蔚蓝苍穹下,金带阁里住的贵人离开了,金带阁难以计数的窗户也关上了。
沈珠曦看着那无数紧闭的花窗,忽然生起一股人走茶凉的失落感。
在鱼头县的这段日子,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这里虽好,可她也想知道乱世漩涡中正在发生什么。
太子在做什么?已有复国计划了吗?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他们还有可能重返那座红墙绿瓦的皇城吗?
在鱼头镇,她活得像个山野村姑,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可是她不能忘记,不该忘记,她还是这大燕的公主。
“那边路过的美人儿,买猪蹄和好酒吗?”
九娘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原来她已不知不觉经过了九娘的酒肆门前。
九娘穿着火红的石榴色襦裙,酥胸半露,腰身束得紧紧的,大大方方展露出来的性感让沈珠曦一个女子看了也不禁脸热。她倚在柜台前磕着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珠曦。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不买酒菜。”
九娘娇嗔道:“不买也进来陪奴家说说话,这天儿一热,白天就没人出来了,奴家想找个人说几句体己也不行。”
沈珠曦心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便迈进了酒肆。九娘热情地拿出一碟卤毛豆来请她吃,又拉着她说个不停。
话题从东家到西家,从赵员外扒灰到马家闺女被人发现在田野里和男人滚到一起——包罗万象,骇人听闻,令人不禁称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沈珠曦惊讶道。
“你别忘了奴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九娘狡黠地笑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喝醉后不乱说的人。”
从九娘处出来后,沈珠曦肚子里不仅多了一碟毛豆,还多了许多开阔了她眼界的秘密。
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原来还有比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沈珠曦拜访了九娘,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决定顺道去拜访随蕊。
到了随记鸡店,看店的却是一个穿布衣裋褐的年轻伙计,他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说:“我们小姐不在。”
“她什么时候来?”沈珠曦问。
“小的不清楚。”伙计摇了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的脸,“小姐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吧,说不定快回来了。”
鸡店太热,生着火的炉子简直就像地上的另一个太阳。
沈珠曦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等不下去了,她礼貌告辞,让伙计替她向随蕊问好。伙计心不在焉地应了。
她走出随记鸡店,往约定的镇门走去。
主街上人来人往,在这个天气里出门的都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众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慢条斯理地在街上闲逛。沈珠曦多年的习惯叫她无法步履生风,她也觉得热,可她悠然斯文的脚速却让她成了街上好像最舒适的人。
也因为这脚速,沈珠曦在途经一条逼仄的小巷时,在巷子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找了却没找到的随蕊一个人站在巷子里,背对着街上的人潮,时而抬头望天,时而抬手擦脸。
沈珠曦心中疑惑,不禁走进了小巷。
“随姑娘……”
随蕊惊吓之际条件反射朝她看来,沈珠曦这才看清她一脸泪光。
她慌张地扭头去擦,身子也完全背了过去,沈珠曦也慌张了——虽然她不知道随蕊为何哭泣,但能让大大咧咧的随蕊也流出眼泪,这事肯定不一般。
她想也不想,快步走到随蕊身后。
“随姑娘,你还好吗?”
随蕊背着她不说话,一个劲擦着眼泪。
沈珠曦连忙从身上掏出绣帕递出。随蕊犹豫片刻,接过了她的绣帕。
“随姑娘……”沈珠曦顿了顿,斟词酌句道,“前几日你不是还让我遇到什么麻烦,就找你帮忙吗?我不见外,你怎么反而见起外了呢?”
随蕊拿着绣帕,默默擦着红肿的眼眶。
沈珠曦也不勉强她告知原委,她陪她站在狭窄的小巷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儿,别哭了……”
随蕊咬了咬唇,忽然说:“我身上……真的有那么大的烧鸡味吗?”
沈珠曦吃了一惊:“谁说的?我没有闻到呀!”
“……你别安慰我。”随蕊闷声说。
“我真的没有安慰你。”沈珠曦进一步解释道,“我在周嫂子家见你那次,你身上是澡豆的清香。”
“那是因为我换了衣服才来的。”随蕊哽咽道。
“换了衣服就没有味道,不正好说明,味道来自衣服,而不是你自带的吗?”沈珠曦肯定道,“整日和烧鸡打交道,就是嫦娥来了也会带上烧鸡味。只要换了衣裳不就好了?”
还有几句心里话沈珠曦没有说出。
她整日和鸭雀雕打交道,觉得自己都变成了什么野鸟,整日屁来屁去,放到以前——她是万万不会说起如此粗俗的话的。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自然而然的事。
随蕊每天烧鸡,身上带点烧鸡味也情有可原。她为何因此事伤心?
沈珠曦犹豫道:“是谁说了什么吗?”
“文有志说我不仅一身烧鸡味,就连用过的信笺上也是一股烧鸡味……”随蕊刚刚才擦好的面颊又被眼泪冲过。
“他放屁!”沈珠曦怒不可遏,脱口而出。
随蕊吃惊地抬头看她。
沈珠曦此时才感到破口大骂之后的尴尬,她轻咳一声,柔声道:“即便是衣裳上有几分烧鸡味,换了衣裳后便清清爽爽了,信笺又没沾过鸡油,怎么可能会有烧鸡味呢?他说的分明不是人话,随姑娘不该当真。”
文有志看着像个读过书的,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礼!
沈珠曦顿了顿,保险起见,又问:“是他亲口说的吗?”
“我偷听到的——他在路边向两个朋友取笑我,还把我给他写信的事也一并说了。”随蕊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你从宫里出来的,知不知道什么妃子用的香体秘方?”
香体秘方沈珠曦确实知道,宫里嫔妃整日无事,除了宫斗就是研究美容香体的事情,她恰巧耳闻过几位宠妃的秘方。
“这好办,你把眼泪擦干,我陪你回店里去,找张纸写下来给你。”沈珠曦道。
在她的安慰下,随蕊渐渐止了眼泪。等随蕊平静后,沈珠曦陪她回到了随记鸡店,伙计看着自家小姐红肿的眼眶,自觉地跑进了后厨做事。
“给你……写吧。”随蕊从柜台下找出一张裁成巴掌大的纸张递给沈珠曦。
沈珠曦接过纸笔,把记忆里金美人和冯贵嫔的香体秘方写了下来。
“这配方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镇上买不买得到,如果凑不到方子,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吧。”沈珠曦说。
“没关系,我认识一队走商,一定能凑够方子的!”随蕊惊喜地拿着配方看了半晌,抬头感激地望着沈珠曦,“这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帮忙!”.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沈珠曦试探道,“不知随姑娘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谅李鹜当年的错事?”
随蕊一愣,重新看向沈珠曦,似乎此时才想起眼前人是她最讨厌的人的妻子。
她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么说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沈珠曦高兴起来,笑逐颜开:“随姑娘,多谢你的宽宏大量!”
“……李鹜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子?”随蕊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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