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漾
她说,笑眯眯的。
“刘阿姨很厉害的,辛苦捡回一条命,以后生活肯定就会好起来的。”她又说。
在她心里,刘阿姨有街坊邻居,有一辈子八卦累积下的智慧,也有努力活下去的求生欲。
那么,就会好起来的。
程凉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不置可否。
盛夏侧头看他。
他的泪痣在灯光下是暖棕色的,小小的一颗,嵌在眼角。
现在心情放松,所以那颗痣看起来也很愉悦,不像他发火的时候,明明那么小的一颗痣,却能让他那张厌世脸瞬间杀伤力十足。
不拍他,真的可惜了。
“等我学好了,真的知道怎么展现镜头想清楚主题的时候,可不可以再邀请你拍一次纪录片?”盛夏又问。
程凉歪头看她:“拍我什么?”
他乏善可陈得很,没有信念,普通医生却偏偏还有钱,于是连赚钱的基本需求都没有。
“你这里。”盛夏指着心口,“有愤怒感。”
程凉一怔。
“你对生命有愤怒感。”盛夏说得更加清晰,“不是无动于衷,不是麻木,不是悲悯也不是热爱,而是愤怒。”
“就让人觉得很鲜活。”盛夏低头,后面那句话轻得快要听不见,“也很动人。”
程凉嘴里的棒棒糖棍子嘎嘣一声,嘣断的木头戳到他的舌头,他嘶了一下。
客厅另外两个人都已经融入到背景里,他在刺痛中只看到了身边的盛夏。
她还是一脸正直,仿佛刚才说的那句话是高中语文课本中某一课的中心思想。
而他,崩得舌头都麻了,只想把那两个神经病赶出房门,然后抓着盛夏问她,她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一只咸鱼罢了。
却变成了一个对生命有愤怒感的动人的人。
程凉从茶几上胡乱的抓了几颗棒棒糖丢到盛夏手上。
“吃吧。”他很大方的,藏起了应该已经出血的舌头。
第二十四章 盛夏
那天晚上以理想为话头, 他们天南地北的聊了很多。
聊到后来,号称要拍程凉马屁的周弦打开了程凉家的冰箱,除了盛夏, 每个人人手一罐啤酒。
当然盛夏手里也有一个瓶子, 那是程凉翻箱倒柜找到了一瓶还剩半个月过保质期的豆奶,据说是点外卖送的。
没有下酒菜, 聊天内容也挺无聊,但就是没有人提出要散场, 看起来并不欢迎他们的房东程凉也始终没有真的赶人。
话题从聊医闹纠纷到法律援助最后绕了一圈, 又绕回到盛夏的纪录片。
程凉一直到这会才闹明白盛夏拍纪录片的原因——本来刚考上研究生是不太需要参加这个比赛的,但是盛夏因为父母并不赞成她以后走拍纪录片这条路,所以就跟她打了个赌:她这次参加纪录片比赛如果能拿到奖,她父母从此以后就不再提不同意这件事。
所以虽然是个小小的比赛,对于盛夏来说却很重要。
“还有没有别的备选题材?”程凉问。
他们刚才已经讨论了不少题材,但是盛夏报名参赛的时间比较晚,主流一点的题材都已经有人选了,剩下的一些都需要拍摄剪辑技巧,并不适合盛夏这样的纯新手。
接连的否定让唐采西这样热情的人都开始意兴阑珊, 可当事人盛夏却仍然神采奕奕。
“我还有一个。”果然,盛夏就适合永不放弃。
唐采西凭着多年闺蜜的默契, 看到盛夏弯起来的嘴角,只觉得头皮一麻。
“其实这是我最开始第一个想到的主题,但是西西说太反人类。我第一个作品就用这种主题的话, 会把自己的路走窄。”盛夏接着说。
“是什么?”程凉来了兴趣。
“关于吃夜宵的。”盛夏回答,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纪录片题目是‘吃夜宵会死’。”
唐采西哀嚎一声捂住脸。
周弦:“……”
只有程凉很坚强的继续问了下去:“……怎么个死法?”
“垃圾食品、暴饮暴食、吃了就睡再加上去夜宵店吃夜宵通常都会喝酒,那就还涉及到酒精肝, 熬夜,抽烟等等各种对健康不利的习惯。”盛夏掰着指头边说边数。
“你打算怎么拍?”程凉又问。
确实是个反人类的话题,但是却和盛夏整个人莫名的契合,比她之前提到的那些虽然主流但是空泛的东西不一样。
“主场是夜宵店。”盛夏坐在沙发上的身体开始往前倾,说得兴奋了就捧起豆奶瓶喝了一大口,“从各种不同种类的夜宵做法开始拍,计算每种做法用的原料调味品,计算热量……”
“其实还不错……”唐采西试图给盛夏挽尊,“这个题材也只有学生有机会拍,出了社会估计除了养生专家,不会有人会定制或者投资这种纪录片。”
这也是她一开始反对的原因。
这种题材太反市场,盛夏如果用这种题材作为入行的敲门砖,其实很冒险。
谁都知道吃夜宵不好,成年人最讨厌听到大实话!
可盛夏想拍这个主题。
太明显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确实不错。”程凉居然也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是在敷衍,“想法不错,主题不错,可行性也有,我觉得可以试试。”
盛夏闪闪发光的眼睛快要赶上他家的水晶灯。
“关于酒精肝,我也可以给你一些专业建议。”程凉锦上添花。
他松了一口气。
纪录片这件事从他给出第一条建议开始,他就莫名的有了责任感,主题定了,他这点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也就可以卸下了。
而且,真的合适。
起码这姑娘如果一脸正直的告诉你吃夜宵会死,你第一个反应绝对不会是想揍她。
这年头有这样气场的姑娘真的不多了。
***
晚上十点,曲终人散。
周弦没有马上离开,虽然之前说要准备开始拍马屁是玩笑话,但是今天晚上确定了程凉也知道内情,他怎么着也得问出点什么才能放心去睡。
只剩下两个男人,他们就又开了两瓶啤酒。
本来还想点下酒菜,但是盛夏那句吃夜宵会死还是在俩男人心里留下了阴影,两人都看了眼手机,放弃了打开外卖软件的想法。
“我得拿一句准话。”周弦说,“鹿城只有附属医院没有我家的人,这次林主任要是保不住一科,我可能就真的得改行了。”
他家多子多孙开枝散叶满天星。
鹿城那么大,每家医院都有一两个医生是他家的亲戚。
他作为他们家唯一一个规培生,入行资历最浅的倒霉蛋,吃顿饭都能被拉着教育半天,如果真的去那些医院上班了,他会死。
他宁可早上去开鸡蛋饼摊也不愿意去有他亲戚在的医院。
鹿城医科大附属医院就是他永远的家!
“没有什么是能说得准的。”程凉灌了一大口啤酒,“要能说得准,老林就不会先避开了。”
周弦皱起了一张脸。
程凉嫌弃:“你慌什么?我都跟你说过了,只要你没做,警察和院方怎么样都不会栽赃到你头上。”
“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李副主任那波人都已经自顾不暇了,没人有空管你这个规培生。”
周弦一张脸并没有因为程凉的安慰甜起来,他咕咚咕咚的喝下大半罐啤酒,才敢把心里话吼出来:“李副主任是我上司,我不知道自己签字的时候有没有签过不该签的,更何况还有开药方……”
他见识了他们把锅都扣到孙林身上的丑陋吃相,孙林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也只是一个规培生。
可能就是比他贪心一点,比他穷一点,比他更汲汲营营一点。
他最近心神不宁就是为了这事。
他确实没做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有没有被带到沟里去过。
李副主任扣到孙林头上的那些锅,也不见得真的都是孙林做过的。
程凉懒散的摇头:“你没有。”
周弦:“你怎么知道!这两年我签了多少东西了我自己都不清楚!”
程凉伸手比了一个一:“一般这种签字事后都要结账的,你一分钱没拿到就说明你没签过。”
程凉又比了个二:“你家里都是做医生的,这群人巴不得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这种身家背景,属于他们的雷区。”
程凉最后比了个三:“而且你大部分时候签字的东西我这里都得再过一手,你不清楚的东西,我比你清楚。”
周弦张着嘴。
程凉施施然收回手,又喝了一口啤酒。
可惜没有下酒菜。
“你如果太感动,可以给我打钱。”程凉推开准备抱上来的周弦,“我不想给你的房子打折了。”
“为什么?”感激涕零的周弦秒翻脸。
程凉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周弦心虚,把昂起来的脖子缩了回去。
想了想,又嘿嘿乐了。
程凉嫌弃的用脚踹他。
“但是我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周弦想到唐采西,乐过了之后又皱起了眉,“她一开始说追我,说完这句话就没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