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漾
她说:“妈妈,既然救出来了就肯定能治,爸爸团队的医疗水平很好,而且现在在的医院也是好医院。”
她说:“再见,妈妈,到了我会联系你的。”
然后她挂了电话,游魂一样的怔在那里。
“盛夏?”程凉喊她。
盛夏眼瞳黑漆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唯一在动的就是她一到紧张就神经质的拇指。
程凉倾身过去,握住了盛夏的拇指。
肌肤的触感让盛夏整个人都震了震,转头看向程凉。
她脸因为屏息涨得通红,可是,还是不说话。
“盛夏。”程凉让自己放慢语速,更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呼吸。”
盛夏茫然的和他对视。
“跟着我做。”程凉的语速更慢,深深吸了口气,告诉她,“吸气。”
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跟她说:“吐气。”
盛夏一开始还是没反应,憋得都有些青紫的脸木木的,看着程凉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跟她说话。
吸气,吐气。
最简单的生物本能,她不自觉的看着,不自觉的就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被突然吸进肺的空气呛到,肺部生痛,整个人呛咳起来,躬身缩成一团。
程凉抱住了她,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才放心把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他的语气柔柔的,“别怕啊,有我在。”
盛夏呛咳着,紧拧着拳头。
“我……”她试图说话,但是听到自己嗓音发颤后,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然后又开始深呼吸。
“盛夏。”程凉拍着她的背,“我不是你妈妈,你不用因为怕我担心在我面前调整说话语气。”
不用像刚才电话里那样,整个人都割裂成两半。
盛夏又花了一点时间才能完全理解程凉的话。
“我爸爸所在的小队在城区营救贫民的时候被流弹误伤。”盛夏终于能缓慢的把话说完,“现在被送到亚丁,那边有国际组织可以帮忙救助。”
夏吸了口气,完整的一句话说完,她发现她刚才仿佛灵魂漂浮在空中的状态一下子坠了地。
恐惧的实感开始蔓延,她无助的抓着程凉的衣服。
“我妈妈不在也门,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我爸爸所在的公司给我申请了紧急人道主义签证,但是因为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每家只能申请一份。”
她看着地面,抓着程凉的衣服,说完了这一长串话,安静了几秒钟。
“国内不能直飞也门,我得在迪拜转机。本来我妈妈希望让我阿姨陪我去,现在只能一个人,所以我妈妈不放心。”
她又安静了几秒。
“但是那么多人受伤,每个家属都想去现场,能有一个名额就很好了。”
她割裂的,又开始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考虑。
程凉全程都只是安静的听她说话,听她自己慢慢的调整呼吸找回理智。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盛夏会永远板板正正。
不是家教的问题。
而是她父母在做那么危险的工作,她必须得做一个安稳的大后方,她不能有意外不能叛逆,她得要生活得很认真才能让父母减轻没有陪在她身边的愧疚感。
这几乎成为她的本能。
程凉心里泛起绵绵密密的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初见时她在门诊里说那就手术的样子。那时候她也这么镇定,但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镇定背后藏着多少辛酸。
盛夏其实还没有完全找回理智,她开始反反复复回想她妈妈在电话里的内容。
“我爸爸伤到了头。”她说,“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
“那边太乱了。”她又开始转换立场,“很多伤者情况都不明确,但是我妈妈说,我这张紧急签证的优先级很高。”
盛夏抬头看程凉,问得小心翼翼:“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优先级高,是不是不太好?”
“不会。”程凉其实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是他用他安抚病人的语气,镇定稳定的回答,“也有可能是救出来的顺序。”
“现场很乱,伤情优先级不可能那么快定出来。”他用医生的角度给她打强心针。
是有效的。
盛夏僵硬的身体稍稍动了动。
“我得上去收拾东西。”她终于想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妈妈说我爸那边的联络人今天晚上会连夜赶过来,处理好签证后,我后天的飞机飞迪拜。”
“我陪你上去收拾东西。”程凉问,“后天是从鹿城飞还是要从上海飞?”
“上海。”盛夏更镇定了。
“那我明天开车送你去上海。”程凉说。
“好。”盛夏没有拒绝。
程凉在她最恍惚的时候说话省略了很多语气词,让她可以不用费脑子去分析他话里面的意思。
程凉全程都握着她的手,镇定的,没有一丝负能量的陪在她身边。
“程凉。”电梯里,盛夏看着他。
程凉低头。
“我害怕。”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终于红了眼眶红了鼻尖,“我很害怕。”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异国他乡的战区,生死未卜的爸爸。
后面的路。
她害怕。
第四十一章 他让她保持兴趣,好好休息……
盛夏很少哭。
哭了会让人担心, 盛夏最怕让人担心。
但这一次,她眼泪来的猝不及防。
没有忍,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只认识了四个月, 但是他垂眸看她的那个瞬间, 她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
就好像,一直挺直的脊背找到了可以靠着的墙。
“抱歉。”她还是很有礼貌, 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找纸巾。
哭了就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用纸巾半遮着眼。
没有让男朋友抱, 也没有让男朋友帮忙擦眼泪, 只是三层楼电梯的工夫,她眼泪就缩回去了,哄都没让男朋友哄。
同样缩回去的,还有她之前的慌乱和失态。
“其实没事的。”她甚至开始安慰程凉,“我妈妈刚才在电话的语气听起来并不严重。”
“而且我从上海飞到迪拜后,那边机场也有专人接,挺安全的。”
她一边说一边领着程凉进屋,甚至给他倒了一杯水。
程凉看着那杯水,白色马克杯, 上面有变形金刚汽车人的标识,这个杯子是专门给他留的, 每次上来的时候盛夏都会给他倒杯水。
她在这种时候,还是没有拿错杯子。
“我先去收拾东西。”盛夏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如果有人敲门, 你帮我开下门。”
她没有进她自己的房间,而是去302那个两平米的小储物间里拿出了几箱东西,在客厅里拆开摊好。
那些东西看起来都是打包好的,时常整理, 所以看起来整齐又干净。
两袋衣服,一袋薄的一袋厚的。
两包上面贴着个人证件的小包,一个上面写着妈妈一个上面写着爸爸。
还有就是一小盒药品,一小盒旅游装的洗漱用品。
十分钟不到,盛夏就装好了一个小拉杆箱,又拿出了一个随身小包,把自己的护照证件都塞进去。
合上拉杆箱之后,她就蹲坐在拉杆箱旁边,表情有些呆愣。
“这些平时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盛夏看了眼时间,又看看程凉,“早知道就不准备了。”
这样在这种焦灼等待的时候还能做点事情消磨时间。
程凉给盛夏也倒了一杯水,滚烫的开水兑到温度适宜,在里面加了一勺蜂蜜,递给盛夏让她两手捧着。
他自己则也跟着蹲坐在盛夏旁边,帮盛夏重新打开拉杆箱,把她刚才看起来镇定其实堆叠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个整理好,摊平,放好。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认真,手指翻飞,像是在手术室对待病人,小心又细致。
“这些东西,我从小就开始准备了。”盛夏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蜂蜜很甜,“我妈妈教我准备的。”
“这两袋衣服,一袋是在气温十五度以上的时候穿的,一袋是在零度左右穿的。”
“这两包证件,一包是我爸爸的,一包是我妈妈的。”盛夏顿了顿,“身份证件、出生证明、工作证明。”
“都是为了预防万一他们在国外出了事,我一个人慌了神,可以直接带着这些东西出门。”
“我从八岁开始,每年过年的时候就会重新整理一下这些东西,不管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她父母咬牙让她把这件事做成了一个习惯。
有些工作的家属必须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年复一年的给自己做准备,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狼狈慌乱的少一点,像她这样的计划强迫症,安全感可以多一点。
盛夏歪着头看着程凉帮她把行李箱整理得整整齐齐,重新合上,坐到沙发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那个已经凉掉的水杯放到一边,两手环抱把她搂入怀里。
他全程都没有怎么说话,任由心底那些绵绵密密的疼痛缠绕成一团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