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刀
她以为跳下蹦极台的那一瞬间,她只会想到周响。
可实际上商玥想了很多,最初想到的是爸妈,然后是沈新月和张美迎,其次才是周响。
紧接着,徐成锦、周书航……还有班上那些同学,任课老师……
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一样播放着一闪而逝的画面。
好像在回顾自己的过去,连那些久远的模糊的记忆都被风浣洗得清晰起来。
大概是商玥五岁时发生的事情。
她被寄放在周响家里,和年长她一岁的周响一起玩。
两个孩子调皮起来,翻箱倒柜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就周响家客厅那排置物架,商玥和周响也攀爬过。
有一次置物架上的陶瓷摆件掉了下来,险些就砸中了商玥。
那时候年仅六岁的周响护住了她,陶瓷摆件砸在了他后脑勺,出了好多血。
商玥依稀记得,当时她哭得比周响还厉害,好像被砸中的人不是周响,而是她。
也是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把睡午觉的周奶奶和周爷爷吵醒,这才及时把周响送去了医院。
自那以后,商玥便成了周响最可靠的小跟班。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周响的感情逐渐复杂化,其实连商玥自己都说不清,她对周响的感情应该怎样去定义。
徐成锦自然不知道她盯着天际的飞鸟看时,脑袋瓜里想了很多很多事。
面对商玥的提问,他思虑了一阵,终于在皮艇靠岸以后,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想绳子会不会断,要是断了,我俩掉进湖里,会不会受伤。”
徐成锦的嗓音低沉温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
商玥的思绪被他的话音带回,脸上神情僵了半秒,她笑了:“不愧是你啊会长。”
紧要关头第一时间考虑的是人身安全问题。
徐成锦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上岸后,在摩天轮底下等了一会儿,和沈新月他们集合了。
又去玩了几个项目,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离开游乐场,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馆随便吃了点。
-
夜里九点左右,商玥打车回了富贵小区。
进小区后,她接了一个李女士的电话。
得知商玥已经进小区了,李女士果断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商玥抽了抽嘴角。
心里想着,她这生日还没过完呢,老妈就不能对她态度好一点。
把手机揣回包里,商玥转过了一个路口,朝着自家单元楼那边走。
远远的,她看见了单元楼门口那个路口的花坛边坐着一个人。
商玥放慢了脚步,觉得花坛边坐着的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那人的形容面貌逐渐在路灯暖色调的灯光里清晰起来。
“周响?”商玥微诧异,脚下步子加快了一些。
花坛边低垂着脑袋,两只手撑着膝盖捂着脸的男生听见声音,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周响的视线穿过蒙蒙夜色,看清了商玥的脸。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短袖T恤,搭一件浅蓝色背带裤。
长发扎了两条鱼骨辫,垂在颈侧。
整个人青春活力又甜美,辨识度很高。
她朝他走来时,挟裹着春季温柔的夜风,带给周响些许暖意。
也驱散了他周身笼罩的低迷因子。
周响挺直了腰背,但脸上死气沉沉,遮掩不住的疲惫和伤情。
他没有应商玥,只是静静看着她,沉甸甸的眼神似挡住洪流的堤坝,伤感如洪水猛兽一般,几欲奔腾而出。
商玥触及他的眼神时,心脏空了一瞬。
随后放慢脚步,在距离周响一步开外的地方顿了片刻,她将肩上米色的的包卸下,坐到了他身边,随手将包包放在了膝盖上。
“你怎么了?坐在这里干嘛,等我吗?”除此之外,商玥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商玥问得很小声,因为她敏锐察觉到周响的神情不对。
他身上好像失去了平日里的万丈光芒,像一粒遗落在角落里黯淡无光的尘埃。
静默、弱小,可怜又无助。
商玥不自觉便想起了早前在周响家单元楼下见到的那只小白猫。
眼前的男生就和那只小白猫一样,沉默中也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周响半晌没有回话,商玥不禁想起他下午接了个电话匆忙离开时的慌乱模样。
心下略担忧:“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能说给我听听吗?”
商玥的声音轻细,比春季的夜风更柔婉。
对于周响而言,她的声音具有一定安抚的作用,他心里沉重的枷锁似有松动的迹象。
半晌,男生低声开口,语气略悲沉:“我爸……出事了。”
-
周响的父亲是一名消防员。
商玥对他的记忆不算深刻,因为从小到大,她与这个干爸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周响十八岁生日那天,也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带着周响挨着敬酒时,商玥跟他打了个招呼。
后来饭没吃完,干爸便有事先离开了,据说那天他本来就是临时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到酒店露个面。
本来今天商玥生日,也是邀请了周响爸妈到家里吃饭的。
毕竟周响的母亲是商玥的干妈,从小到大对她挺好。
不过干妈值班脱不开身,而周响家今天正好也要走亲戚,所以干爸便陪着周爷爷和周奶奶去走亲戚了。
据周响所说,他午后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他爷爷打来的。
说是他们吃酒席的那家酒店突发火灾,周响他爸为了救一对母女,冲进火海里。
后背烧伤了一大片,右腿也受了伤,命悬一线。
周响赶到医院时,那边还在手术中。
整整一个下午,手术结束了,周响父亲周济民的命算是保住了,腿却落下了残疾。
这件事对于周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自从周济民出了手术室后,周响便从医院跑回来了。
他在商玥家单元楼门口花坛坐了很久,一直没有给商玥打电话,因为他脑子里太乱了,憋闷难受,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倾诉。
是商玥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温柔让周响吐露了心声。
随后他心里的防线像是被凿穿了一个孔,内心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越发脆弱无助。
根本不等商玥继续追问,周响便自言自语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她。
末了,他低垂着眼睫,红着眼眶笑了笑,语气低沉到极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他和我妈工作很忙。”
“忙到从小到大这么多场家长会,一直都是我爷爷奶奶出席。”
“我可以理解他,我也为他自豪。”
“可我想不明白,今天那种情况下,他明明在休假,为什么要往火场里冲?”
“脱下了那身衣裳,他就是一个普通群众,干嘛非得逞能?”
话说到这里,周响的分贝不由拔高了一些。
言语间都是不理解和愤懑,他觉得周济民不应该冲进火场救那对母女,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这么多年了,家里的事哪一件不是两位老人家和他妈在操持。
“是!他是那些人心里的英雄,他是很伟大。”
“可商小玥你知道吗,我宁可他是个胆小鬼,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守着我和我妈,守着我们家过日子就足够了!”
周响带了些哭腔,嗓音低哑轻颤,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捂着脸低声呜咽不止。
商玥在旁边很无措,她能理解周响的感受。
就像商启明早出晚归时,商玥也总会在心里默默期待,希望老爸负责的片区治安秩序良好。
希望他老人家不要遇到一星半点的危险。
可即便如此,商玥也不知如何安慰周响。
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的,“我想干爸救人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是想着你和干妈的。”
“正是因为他想着你们,所以才会在紧要关头奋不顾身冲进火场去救人。”
商玥也不知道她这么说,周响能否理解她的意思。
在她心里,周济民是一名伟大的消防员战士,如果他当时没有冲进火场去救那对可怜的母女,或许她们会死在那场大火里也不一定。
就在商玥组织着语言,想要好好安慰周响时。
男生忽然松开了捂住脸的手,侧身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肩上,怀抱很暖,温热的眼泪一点点浸湿商玥肩头的衣衫。
周响哭得很压抑,咬着齿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