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游戏 第52章

作者:浮瑾 标签: 现代言情

  “刚才在餐厅里,说了什么。”

  男人嗓音温沉,似隐隐含着笑,却又不轻不重敲在她心间,让人不自不觉屏息。

  怀歆睫毛扑闪了闪,仰起头,不躲不避地看向他。

  她舔了下唇,软声说:“我就是结账回来,不小心听到你和那个Joanne姐说话……”

  怀歆稍顿一瞬,倒还有些理直气壮似的:“但我想承哥你可能不一定会想去,所以才想出看电影的说法的。”

  说罢抿着嘴角一笑:“我是不是很聪明?”

  “……”

  郁承垂下眸,密长睫羽散下淡薄阴影,略有些意味不明。片刻,他微俯低身,更为细致地凝视她。

  姑娘弯着眼,眼眸被路灯染得亮晶晶的。他以前没发现,她笑时唇畔旁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蓄着浅浅的光,狡黠又灵动。

  “确实聪明。”

  郁承咬字格外低缓,温热的气息循着掠过她侧脸,若有似无的,微痒。

  怀歆对上他的眼睛,那双英挺的、深邃的桃花眼,心跳声倏忽怦然而起,无处安放的悸动。

  ——再看多少遍也还是会动心。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她檀口轻启,想说些漂亮话插科打诨,却见他抬了手,修长分明的指节触过来,袭近她鬓边。

  晚风幽静,江畔星火点点,一幅人间画卷。

  岸边有情郎弹唱,柔和的吉他声和着低浑的嗓音,音调悠长,充斥着细腻的故事感。

  怀歆微瞠圆眼,任他气息循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胸口跃动愈发急促,她四肢僵劲无法动弹,却听他低低一笑,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挽到后面去,而后蓦地抽直身体。

  “发什么呆呢。”郁承语调斯理地轻哂,“风有些大,头发都吹乱了。”

  “……”

  靠!

  又被耍了!!!

  怀歆被撩得半死,心里又受用又憋屈,但偏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半分。她闭了闭眼,甜甜地弯起嘴角:“那谢谢承哥了。”

  郁承的语气慢悠悠的:“不客气。”

  “那……”她对上他眼睛,抬着下颌,颇为不卑不亢道,“既然饭也吃完了,承哥如果晚上没有什么其他工作的话,我就先回酒店了。”

  “谁说没有工作?”

  “啊?”

  怀歆顿住脚步,嘴角扯了下,结巴道:“还、还有别的事情吗?”

  还以为晚上能好好休息一阵了啊啊啊啊!看了一天展会累死了!!!

  啊啊啊啊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体恤关爱漂亮女下属懂不懂!!!

  心中一长串腹诽还没道出,便又听他道:“再想想。”

  怀歆眨了眨眼:“什么?”

  郁承低敛下眼看她,冷感镜片后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浮着兴味,片晌后才嗓音低醇地开口。

  “刚才在餐厅,不是你替我安排了工作么?”

  “……”

  看、电、影。

  脑海中烟花啪嗒一声炸开,和外滩江畔倒影的瑰丽色彩相得益彰,怀歆抿着唇,拼命用劲才止住嘴角上扬的趋势。

  这个坏男人!

  为什么每个点都那么深得她心!!!

  怀歆眸光一转,见郁承仍含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自己。

  “哦。”她慢吞吞地问,“那领导想看什么电影呀?”

  “都可以。”他面色不变,语调也松缓。

  “这样啊。”

  怀歆唔了一声,忽然踮起脚尖朝他靠近。

  郁承敛了眸,瞳色略深隽,没有动。她却带着盈盈微波抚上他的衣领,简单整理一番,又在微醺的晚风里扬起眼,朝他展开明媚笑意。

  “风有些大。”她声线温软,尾音略微上勾,“领导,你衣服乱了。”

  高端商贸里就有电影院。

  本来是想随便看一部爆米花商业片打发时间,但是却发现很巧的,一部98年的老片重新献礼,赫赫有名的《海上钢琴师》。

  怀歆曾经在西方音乐史这门课上看过这部片子的经典片段——两位钢琴大拿斗琴,一位是男主角,巨轮上长大的1900,一位是陆地上来的爵士大师。

  当时1900弹的那首《The Crave》彻底撼动了她的神经,非常深入灵魂的乐曲弹奏,怀歆一直想要寻找合适的机会观看整个影片,但是迟迟没有践行。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这部老片已经在国外上映多年,国内各大视频网站也都能观看,又恰逢工作日,影院中人数稀少,只有后排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怀歆跟在郁承身后入座,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偏后,前面几乎全是空位,恰有种午夜电影包场的安静感觉。

  男主于1900年出生,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一艘名为“弗吉尼亚号”的豪华游轮上。随着逐渐长大,他展现出惊人的音乐天赋,成为船上赫赫有名的钢琴家。

  整部电影底色恬静美好,大海一样的蔚蓝,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让人感觉身心沉淀,徜徉,灵魂也被彻底涤荡。

  1900生于这艘游轮,一生未踏足过陆地。对于这片未知之地,他抱有一种陌生的恐惧。

  有人重金聘请他下船开办演奏会,也有让他心动的女人在某个靠岸处离开。但是1900始终在船舱中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沉静而坚定。

  “陆地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激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他说。

  耳边是郁承沉缓的呼吸,荧幕上是暴风雨的晚夜,1900解开三角钢琴固定在甲板上的锁扣,整个人随着钢琴来回纵横滑翔,奏出无比美妙自如的爵士乐。

  游轮外惊涛拍岸,室内热烈的灵魂在高歌,一个纯粹而理想丰满的精神世界已然构建。那一刻怀歆被他平静沉醉的演奏深深击中,仿佛看见他心中充盈而坚守的方寸之地。

  全片平静地叙述,没有什么跌宕起伏,以至于当最后的炸弹摧毁弗吉尼亚号时,人们也只来得及留下短短一声叹息。

  人生于世,所贪所求,不过自由。

  但是踟蹰,挣扎,彷徨,迷惘,这个过程注定孤独而寂寥。身边的人来去汹涌,如同游轮上潮水般的乘客,没有谁会为谁真正停留。

  也没有谁能真正陪伴谁走过这漫长的一辈子。

  都会失散,都会离开。

  小时候母亲对她很是严厉,若是犯了错的话总是少不了一顿责骂。怀歆那时年纪尚轻,跌倒在地上只会哇哇大哭,而母亲却只冷眼站在一旁,呵斥着让她学会自己站起来。

  家里电视机柜上放着一柄钢尺,她不会忘记打在身上有多痛。学习钢琴的时候弹错一段旋律,掌心就会泛起红印。

  对于怀歆来说,童年是一杯微苦的淡茶,总是笼罩着浅薄的阴影。

  可她也曾拥有过一段舒心的时光,那就是和外婆待在一起的日子。

  暑假时怀歆曾到乡郊和老人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像个野孩子,在草地里打滚,无拘无束,因为贪玩想摘树上苹果,结果从枝桠上翻了下来。

  压坏了树枝,还碾倒了一片外婆精心种植的栀子花。

  怀歆痛得要死,小脸灰扑扑,抱住流血的膝盖哭得眼泪汪汪。

  一片朦胧中外婆朝她走过来,她条件反射地缩起身子,钢尺落在身上的痛觉又隆隆作响。

  ——而老人只是把她抱进怀里,宽厚而带有皱纹的手掌抹干了她的泪,柔声问囡囡摔疼了没有。

  她的神情是那么宽和,怀歆怔愣地注视着她,心里有朵小芽冒出来,小心翼翼地绽开。

  在父母身边,怀歆每时每刻的神经都会绷紧,不敢行差踏错。

  可只有外婆毫无保留地待她好,当她是个孩子。

  外婆教她认清各种品种的花,给她织各式各样的小帽子,还给她烤香喷喷的绿豆饼吃。

  她不会因为怀歆犯了错就责罚她,反而会耐心温柔地同她讲道理。

  “囡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等怀歆抽抽搭搭说完,外婆就笑呵呵哦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囡囡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样的方式不可取哦。我们拉钩钩,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好不好?”

  小团子伸出白嫩的小手,与外婆起褶的大掌勾住,糯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她年纪尚轻,殊不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也是一句誓言。

  而今外婆却不在了。

  怀歆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出声。

  视线渐渐模糊,看到大海的尽头,弗吉尼亚号愈发渺小。无声的毁灭,时间幻化成一串没有意义的符号。人生不过一场渐行渐远的旅途。

  在这样幽暗又隐秘的角落,怀歆摊开自己的伤疤,想触碰又不敢,思绪混沌,像是一刻不停地往下坠。

  就在她觉得既黑又冷的时候,旁边倏忽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

  下一秒,有温热指腹触上她湿润的眼尾,替她擦拭泪水。很温柔的动作。

  “别哭。”有人对她说。

  怀歆恍恍惚惚地抬眸。

  昏昧的光线莹莹照见那人隐没于暗处的半边脸庞。他的眼眸深而沉,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怀歆睁大眸子,泪水仍朦胧打着转,看他缓缓朝自己靠近,垂下眉眼,抬起手轻捧住她的侧脸。

  “不要哭。”

  他嗓音沉在耳畔,连同呼吸,温度,所有可以感观的触觉化成这个人极致的具象,如同温暖的风将人层层环绕。

  怀歆蓦然回到外婆家那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乡间小道。

  生机勃勃的草坪,冠幅广展的大树,明黄色亮丽的秋千,还有一大片漂亮的栀子花,夏天的色彩生动而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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