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为什么?”
“学校论坛早就有个帖子,不知道哪位神通大牛扒出来了江肆高中时候所有前女友们的照片,”王意萱朝康婕眨眨眼,“全都是像康姐你一样的超级大美女,人间富贵花。据说江肆自己都承认了,他就喜欢这一种类型!”
“所以?”
“很明显呀,江肆看你面子上才让我们进来拼桌的嘛。”
“……”
两人聊得热闹,学生会那几桌的声音更躁动环绕。
背景音纷杂得像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冲撞拍击着。海里有叶小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里窒息地飘摇。
宋晚栀安静地低着眼,望着菜单。
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毕竟他传闻里的前女友们她都亲眼见过,在安乔中学的很多个角落。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好像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看见他的身影。只是那些恣意又张扬的笑容,那些慵懒又散漫的注视,示威地挽着他胳膊的手,企盼地接近他下颌的唇,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只是站在一个很远的角落,藏在影子里,一直难过又安静地仰头望着他罢了。
而说起难过,这点议论和玩笑更不算了。
宋晚栀见过江肆被别的女生亲吻,那大概是某天傍晚安乔中学的操场,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看台上。台后他倚着斑驳的红墙,咬着烟侧迎着很淡漠地笑了下,阳光碎在他眼角,揉成不屑还是别的什么。他拿下烟朝那个女生勾了勾手,女生抛下了矜持就吻上去。
于是单词书成了一片空白,白不过女孩苍弱攥紧的手指尖。
她竭力扭过视线,没去看最后一眼。
那其实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宋晚栀知道,大概没多少女生能承住江肆那样的蛊惑。所以他从不主动,更不需要,就算安乔里被玩笑作“渣得明明白白”的三不原则一直流传着,也永远有飞蛾扑火。
她也是飞蛾。
只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停在雪地里,望着窗内明亮的火。她心里太冷了,她多渴望那一瞬的滚烫和灼热,哪怕被烧成灰烬,可她的理智却又知道,不是每一只飞蛾都有那样不顾一切的自由和资格。
至少她没有的。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重蹈卢雅的覆辙。
“…晚栀?晚栀??”
提了一截的声量让宋晚栀蓦地回神,侧眸望去。
“你手机响,响了。”王意萱愣了下。
近在咫尺,女孩勾翘的眼角微微泛起一点薄红,浅茶色的眸子像釉上层水色,潮湿干净。
宋晚栀慢慢回神,察觉地拿起震动的手机:“抱歉,我…出去接一下。”
“哦,哦好的。你去吧。”
等那个背影消失在棚子外,王意萱才呆呆地转回来,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晚栀的眼睛好好看哦。”
“花痴。”康婕笑话。
王意萱脸一红:“真的!之前她戴眼镜我都没注意,近距离看特别好看!就,就网上说那种,又纯又欲的感觉!”
“你别是弯的吧?”
“哎呀康姐你又开我玩笑!”
“……”
这通电话是卢雅打来的。
宋晚栀没什么朋友,卢雅和那个人离婚以后她就连亲人也没多少了。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号码不过那么几个,会联系她的也只有母亲。
烧烤园里吵闹得厉害,宋晚栀捂着话筒都听不清,只好沿原路出去,到园子外面的街边。
顺着矮墙下又走了几十米,宋晚栀拐进一旁岔出去的巷子里,身旁终于安静下来。她停到墙前,脚边树影像海浪似的轻轻摇动,夜色混着月色,倦懒地卧在树顶。
“栀栀,你是在学校外面吗?”卢雅听她这边静了,主动问。
“嗯,今晚有室友聚餐。”
“室友?嗯,这样好,这样才好,以前我就觉得你该多交几个朋友的,外向一点……”卢雅絮叨过交友论那一套,才想起正事来,“栀栀,你昨天是不是跟我撒谎了?”
宋晚栀怔了下。
想起骗母亲说已经去找过江肆的事,她一时心虚,默然几秒才轻声问:“什么谎?”
“宋昱杰傍晚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昨天公司临时有事,没能过去和你见面。”卢雅轻轻叹气,“你怎么却和我说,你们聊得很好呢?”
宋晚栀没答,只微微蹙眉:“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卢雅一默。
宋晚栀把手机攥紧了些:“我们说好,他不可以再联系你,就算联系了你也不要理的。”
“这,这不是你刚到大学吗?”卢雅迟疑,“他想给你送些日用品,问我方不方便去你学校里——”
“不方便。”
宋晚栀的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她鲜少会打断别人说话,对卢雅就更是。卢雅讪讪片刻,又叹了口气:“栀栀你不要生气,你不想他去我会跟他说的,叫他不要去打扰你。”
“是不要打扰我们。”宋晚栀轻声纠正。她像是被落下来的影子压得微微低了头,长发垂过她肩颈,藏起她苍白清秀的眉目。缓了半晌,她才终于找回情绪平静的声音,“既然从前没有负过责,以后也就不要负了。”
“他就是想弥补过去……”
“过去没办法弥补,过去就是过去了。”宋晚栀安静说着,“我成年前的最后两个月,领抚养金还是会按他说的方式。两个月之后不要再见面或联系,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要求。”
沉默过后,卢雅叹声:“好,妈妈听你的。”
“……”
手机屏幕熄下后,宋晚栀又在夜色里站了很长时间。
她仰头看着枝叶缝隙间漏出的细碎星子,像夜空戳破的空洞,云很低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倾压下来。
她记得宋昱杰很多年前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晚镜子里五六岁的小孩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也磕破了,血迹像梅花一样开在裙摆,而那个男人提着行李箱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他没回过一次头。
那就别再回头。
十几年后中途悔过,作一副父女情深的姿态,只会叫人发笑罢了。
宋晚栀这样想着,却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今晚格外地累,像是被抽干净了力气。她迫着自己一点点收拾情绪,沿着墙根绕出拐角,在昏黑里慢慢走近那片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
不过没走出去很远,宋晚栀就又停下来。
十几米外的墙根前,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微光勾勒出一只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每一根折起的弧线都透着凌厉的美感。
手如其人。
凭一只手就能认出一个人,这种“特异功能”宋晚栀自己都觉着奇异。
但她不敢出声,就安安静静站着,安安静静看。还好月色很暗,又有路旁的树影和晚夏的夜风藏着她,那人应该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香烟燃尽。
那人将烟蒂扔进垃圾桶中间的香烟区,转身折回。
只是刚近路灯下,他就被人拦住了。
“江肆!”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喊着那人名字,跑进宋晚栀眼帘。
正往前走的宋晚栀已然离得很近,没提防这一幕,慌张之下,她本能转身躲到旁边的树后。
回过神她心底生出点微恼。
那两人在明,她在暗,他们本来就看不到她。况且她又没做什么,那两人都未必认识她,更不需要躲。像做贼似的。
可躲都躲了。
宋晚栀在心底叹气,迟疑着是等还是走。
七八米外。
“江大主席不急着回去吧?”女生笑容晏晏地背着手翘着肩,“我想和你聊几句哎。”
江肆刚抽过烟,心情还算不错,懒懒靠回墙边:“什么事,说吧。”
“今晚在棚里拼桌的那几个女孩,好像是今年的新生,”女生眨眨眼,“你认识她们?”
江肆低垂着眼皮,随意拨弄手里的银制火机:“不认识。”
“咔,哒。咔,哒……”
打火机的金属盖帽甩得一开一合,扣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而江肆的视线也一直没抬起过。
路灯下女生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不过仍是笑的:“你竟然不认识?那好冤枉哦,棚子里的学弟学妹们这时候应该都在讨论,你是不是跟里面那个女孩在一起了呢。”
“哪个。”江肆没抬头,似随口问。
“啊?”女生一愣,“当然是穿黑色紧身上衣、波浪卷长发的那个。”
“……”
江肆未置可否,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火机。
片刻的沉默里,女生的表情却微微变了:“你,你不是只喜欢这一种类型嘛,难道这次不是因为那个——”
“咔。”
银制火机的盖帽弹开,这次迟了几秒,才缓声合上。
半垂着眸的江肆眼皮轻挑起来,看了身前女生几秒,他嗤地笑了:“是那个又怎么样,”他从墙前直起身,嗓音被烟灼得低哑慵懒,“我喜不喜欢,用得着你们操心?”
女生神色一慌,连忙伸手拉住要离开的那人:“江肆,我不是那个意思!”
“松开。”江肆止身,语气仍散漫如常。
“……”
须臾寂静。
宋晚栀心想两人是不是走了。她从树后轻探出身,就见不远处的女生不但没松手,反而是眼睛一闭,已经踮脚就要吻上江肆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