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话眠
徐未然盯着看了会儿,耳朵里嗡嗡地响,全都是刚才俞筱说的那些话。
“要说有手段,还是你妈有手段。”“是出差了,出差内容是勾引我爸。”“你妈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女儿。”
徐未然前所未有得恐惧起来,像坐在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列车上,列车被轨道上突然出现的石头撞得翻覆,叮铃哐啷,就快要四分五裂。
她仔细回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从父亲去世后吗?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意外离世,相倪哭得一双眼睛都快要瞎掉。颓废了几个月后才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工作更卖力,为了提高销售额好话说尽,笑脸赔尽,只差没有给人跪下。
可即使如此还是过得吃力,常常觉得自己没办法给女儿好的生活。换季的时候见邻居家的孩子都穿着漂亮的新款裙子,这种时候的愧疚感尤其强烈,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也能穿上光鲜亮丽的衣裳,她开始在休息日找兼职,找了一份又一份,就连片刻的空闲都不肯留,但凡歇一歇,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是这样的妈妈,在妈妈这个身份上,她从没有过失职的时候。
所以就是因为太想给女儿好的生活,才会去插足别人的婚姻吗?
不会的!
徐未然立刻打住这些猜测。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有最后一点儿余地的。俞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如果那些都不是真的呢?没有经过确认的消息,怎么能当做是事实。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徐未然仍旧怔怔地靠着车门,整个人陷在一种恍惚里。
邢况把她安全带解开,淡淡说了句:“下车。”
徐未然这才回过神,意识到邢况并不是想找她麻烦,而是把她从刚才混乱的场面里救了出来。
她什么都没有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背影仍是失魂落魄的。
邢况拿过车里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
猩红色的一点光亮起,烟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区楼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透过车窗往外看,四楼位置的窗口始终黑着。
他没有走,胳膊肘搭在大开的车窗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就没再继续抽。烟灰积得很长,直到累积到一定重力掉下去。
这个时候才想到。
刚才把她带出来得急,用的力气太大,好像把她捏疼了。
第1章 夏蝉
徐未然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一遍遍地打着相倪的电话。
电话里每次都是同样的机械化人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想要藏进墙角里一样,抓着手机不肯放弃地继续拨。
始终都打不通。
她一颗心越来越冷,急切地想找些温暖的东西来救救自己。可是哪里有温暖的东西,这个家冷冰冰的,在热烈的夏天里都像是一个冰窖。
秒针一圈圈地转,缓慢地把时间急速转走。被铃声惊醒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妈妈”两个字。
她急忙把电话接起来:“妈,你在哪儿?”
对面的人好像是站在风里接的电话,声音被吹得虚虚实实:“然然,妈妈在外地,这几天一直都很忙,抽不出时间给你打电话,你别怪妈妈啊。”
“你是不是跟俞良山在一起?”徐未然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下来。沉默得越久,徐未然仅存的那点儿希望就被风吹得越厉害,只剩了一点儿摇摇欲坠的火苗。
“所以都是真的,”徐未然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这个处处有惊喜的世界:“你给人当小三,毁坏别人家庭,跟着男人出国享福。就这么抛下我你心里过意不去,才去求那个男人把我安排进了清才,施舍乞丐一样给了我十万块钱,是不是?”
“然然,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相倪开始解释:“妈妈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想这样,可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什么苦衷?家里太穷了,你养不起我了,不想再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是吗?什么事是你一个大人做不了主的,你不想给人当小三,别人还能拿枪逼你去当吗!”
相倪深呼吸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些不容置疑的决绝:“然然,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你现在要做的只有好好学习,顺利从清才毕业考上名牌大学,其它的你全部都不要管!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妈妈什么事都愿意做。我知道清才的学生要花很多钱,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你手里没有钱是过不下去的。从下个月开始我会每个月往你卡里打五千块生活费,如果钱不够花你再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去勾引俞良山吗?”
“然然!”相倪的口气严厉了些:“好好上学,不要让妈妈失望,更不要让你天上的爸爸失望。现在时间还早,你再去做套卷子,等十二点的时候准时睡觉。还有,”相倪最后补充:“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可是现在能画出名堂的有几个人?这条路不好走,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规规矩矩地学金融。我给你的钱如果你敢拿去花在画画上面,我会缩减你的生活费。”
电话被挂断了。
徐未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过去多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窗外月色太凉,她想去把窗帘拉上。
无意中往下看,发现邢况的车仍旧停在楼下,并没有走。
她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摸索着把灯打开。
楼下的车很快启动,调转了方向驶出小区,车灯在黑夜里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徐未然去浴室洗了澡。左边胳膊后知后觉地疼起来,上面有一圈被握出来的红痕。
手指触上去摸了摸,瞬间就感受到痛意。
睡了一觉起来,胳膊上的红痕仍是没有消失。
徐未然找了件外套穿上,收拾了书包准备去学校。
临出门时又胆怯起来。只要想到在学校里会面对那几个人,她就怕得想躲起来。
如今事实已经清楚,不管是因为什么,相倪都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抢了别人的丈夫。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三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洗不掉这个头衔。
她甚至想躲起来,不要去见任何人,不要跟任何人交流。
可到底还是不得不去了学校。钱蒙和李章已经到了教室,她多少能感受到他们这些人跟俞筱的关系很好,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俞筱长得那么漂亮,在这群男生中间,不用想都知道是公主一样的存在。如今他们的小公主受了伤害,他们会怎么对付她这个凶手的女儿?
她握紧了书包带,没敢去看他们是什么表情,低下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章心情复杂。他对这个外表无辜的女孩很有好感,本来是想追到手玩玩的,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一个看上去柔弱又清丽的人,竟然会有那样一个不堪的母亲。
李章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从小到大,他们这帮人都见不得俞筱受委屈,不管是谁欺负了俞筱,他们都会把人揍一顿给俞筱报仇。可现在敌人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这种复杂情绪里上了一天课,他一句话都没再找徐未然说过。想把她当空气,但时不时地会忍不住看她。
望过去的时候,他心里忍不住想说脏话。怎么一天过去,这女孩好像更纯了些。尤其是一双眼睛,总好像浮动着一层清澈的水光,看得他心痒难耐。
他抑制住心里躁动的火苗,等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清了清嗓子想找她说几句话,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相倪是小三的事。
俞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跑了过来,哭得抽噎个不停,话都说不利索。
“邢况,你快带我去医院,”她满脸都是眼泪:“阿姨给我打电话,说我妈自杀了!”
徐未然写字的手停住。
听到了,有什么东西一路朝她蚕食的声音。
李章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再多已萌芽的种子都被憎恶碾压殆尽。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凶恶,赤红着眼睛去看徐未然:“你跟我们走!”
徐未然被迫随他们一道去了医院。
尤芮还在抢救,她在家里割了腕,薄薄的刀片把手腕割得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
俞筱哭得快晕过去,抱着邢况不肯撒手,眼泪把他的外套都浸湿。
邢况忍了忍,最终没有推开她。
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俞筱立即跑过去问:“怎么样了,我妈妈怎么样了?”
“已经抢救回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们家属要多劝解劝解。”
俞筱愤恨地看了徐未然一眼,当着她的面,仍旧扑进邢况怀里开始哭。
李章烦躁地骂了声“艹”,所有情绪都由这一个字外放出来。他走到徐未然身边,恶狠狠地看着她:“钱呢?”
徐未然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
“钱!相倪给你的所有钱!”李章的口气越来越恶劣:“全都拿出来,那些是俞筱的,不是你的。你没资格花她一分钱!”
钱蒙站在一边,没有再说什么。
俞筱紧紧地抱着邢况不肯松手。
邢况两只手垂在身侧,低头看着俞筱,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医院走廊里的灯白晃晃照在他身上,把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都抽走。
低垂的眼睫,落在俞筱身上的目光,留给她的无动于衷的半边侧脸。
像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剑,轻描淡写却刻骨铭心地埋进徐未然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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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未然回了家,找到相倪留给她的那张卡,下楼交给了李章:“密码是980714。”
“里面有多少钱?”李章问她。
“十万。”
“只有十万?”李章并不相信:“徐未然,你别想着骗我们。如果被我知道你藏得还有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只有这么多。”她的表情反倒冷静下来。
“你就一分都没花?”李章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手指在她外套上挑了下:“这衣裳新买的吧,脱下来。”
钱蒙有点儿听不下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前面副驾驶上是正低头发信息的邢况,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徐未然逼着自己也没有看他,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了李章。她身上只剩一件纯白色的T恤,骤一脱了外套,身上有点儿凉。
“你记住,这些都是你欠俞筱的,”李章拿银行卡拍了拍她的脸:“以后相倪给你的每一分钱,你都没有资格花。还有,尤姨出院前,你要每天过去照顾她,一直到她病愈为止。”
李章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邢况这时候才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女生细细的胳膊上,靠近手肘的位置有条红色抓痕。
他不过就是抓了她一下,没成想她身上会这么容易留印子,都整整一天了也还是没有消下去。
难道真的是太用力,弄疼她了?
他盯着那道红痕看了会儿,女生已经转身往楼道里走了。
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及膝的百褶裙,脚上踩了双黑色中筒靴。最普通的学生打扮,却莫名比别人都要惹眼。
她身材很好,整个人纤细柔软,瘦而不柴,匀称清丽,皮肤白得发光。没有外套遮挡,更能看到她被百褶裙束起的细细一截腰身,细得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邢况才勉强扯回了自己的目光。
女孩脱下的外套被李章扔在车里,上面有股浅浅的花香,好像是茉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