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虽然工作很忙碌,但如果把不那么棘手的事情推一推,是可以勉强腾出几天,陪姚安去一趟巴黎的。
“这个季节正是塞纳河最美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卢浮宫看看,或是左岸的咖啡馆坐一坐。赶在换季之前,给你买一些开学后会需要的包和衣服。”
钟浅锡的提议一向让人动心,手背上绵延不绝的热,彰显了他的诚意。
很久之后,姚安终于哑声开口:“我还有一些东西落在办公室。”
“明天去一趟学校,把它们取回来吧。”
又隔了一会儿。
“嗯。”
姚安答应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空气沉寂。
钟浅锡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通过给姚安的表哥一笔钱,安排一出小小的邂逅,戳穿一些被精心维持的谎话——就像之前为了诱导姚安搬家,让米勒散播出的流言一样。
这样的胜利钟浅锡经历过太多次。只要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生意场上就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在听到姚安那一声小小的“嗯”之后。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来得快乐。
为什么呢?
答案钟浅锡其实心里清楚。
因为姚安回答过他之后,雪白的脖颈垂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些轻微的颤抖在提醒钟浅锡,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确实和姚安很像,五月开始之前,钟浅锡就隐隐有这种预感了。
他们在很多方面都类似。
贫穷的出身,聪明的头脑,骄傲的个性。愿意为了野心去承受一些风险,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从教会学校离开之前,莱特教授曾经这样对钟浅锡说。
毕竟建校以来那么多优秀毕业生,不是每个从能从入学开始,就维持straight A这样的成绩。
而这样出众的智慧,可以用在很多方面。
比如。
“这两个月,我已经帮克里斯减免三次体罚。”钟浅锡在电话里暗示朋友的那位中将父亲,“我很想帮克里斯更多,也可以帮他更多,只是……”
“只是?”
“只是下个学期,我需要经常去西海岸的话,学校这边可能就会顾及不到了。”
“为什么要从芝加哥去西海岸?”
“我的父亲在洛杉矶。他最近很发愁西边那个铁路项目,我是他的大儿子,他需要我的协助。您也知道,竞标太激烈了,很多信息拿不到,让人发愁。”
需求被递到眼前,中将问:“他想要知道些什么?”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消息。”钟浅锡语气诚恳地回道,“只要一两条,帮他拿下项目,我就能留在芝加哥——留下来帮助克里斯了。”
或者。
瑞恩一脸愁苦地经过钟浅锡的门口,被他温声拦下:“怎么了?看上去不开心。”
瑞恩警惕地看着钟浅锡,不肯说出实情。
那还是钟浅锡大学毕业,来到洛杉矶的第一年。瑞恩本能地抗拒这个突然从乡下冒出来的杂种——他管自己叫哥哥,呸,他也配。
可钟浅锡的眼神又是多么诚恳:“说出来吧,或许我可以帮你。”
瑞恩挑起眉毛:“说什么。难道你有钱帮我吗?”
钟浅锡打开钱包,翻出那张因为铁路项目竞标成功、父亲刚刚给他批准的信用卡,微笑着递了过去。
瑞恩愣了一下,火速接了过来。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开始吐露不满:“爸爸刚才和我说,让我不要再打牌了。才输了2000块钱,真小气。不光如此,他还叮嘱市里的老板,说看见我就不让我进去……”
“洛杉矶不行,换个地方不就可以了?”钟浅锡提出解决方案,“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帮你办新的ID。”
这样瑞恩就可以借用成年人的身份,大摇大摆混进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了。
瑞恩一听,激动极了,马上改口:“哥!还是你对我好!其他人都不是真心的!”
钟浅锡愿意去纵容那些游艇派对和香槟。
一点点金钱上的牺牲,就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既然瑞恩不喜欢商科,也没必要勉强他。快乐对一个孩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申请大学之前,他顺着弟弟的意思往下说。
瑞恩高兴地搂住了钟浅锡的脖子,像找到靠山一样,冲父亲大喊:“哥哥说得对。爸爸你要是爱我,就应该支持我!”
“至于生意这方面。”钟浅锡温声续道,“瑞恩不感兴趣的话,我多操心一点就可以了。”
又或者。
“我不相信这份协议,钟老先生是不会在这上面签名的。”董事会上,父亲的心腹愤怒地咆哮。
“可以验笔迹,也可以去求证这上面的律师公证,我都不在乎。但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先把嘴擦干净。”
“你是什么意思?”
钟浅锡回道:“铁路上偷吃的钱,恐怕不是这么好咽下去的。”
心腹满脸是汗,变得迟疑:“你没有证据。”
“我有没有证据不重要。这些话,你可以去和父亲找来的审计讲。”钟浅锡笑笑,“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找律师——你知道的,父亲一向有他的办法。”
……
如此种种,例子不胜枚举。
同样也是在大学毕业之前,同样也是莱特教授。
对方还讲过一句话,钟浅锡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希望你有这样的智慧,不要用来走弯路。”
钟浅锡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走弯路,因为每一步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
就像姚安准备出国一样。
“其实想从大一开始,我就想来洛杉矶看看了,因为他们说这是天使居住的地方。”五月的某个晚上,姚安躺在钟浅锡的臂弯里,侧过脸看他,“但家里拿不出钱,也不太支持我来。好在我努力了三年,GPA有3.9,申上奖学金了。”
他们都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抓住命运。
如果非要挑出点不同的话,姚安比他要年轻得多。
她对这个世界JSG依旧充满好奇,对一些东西也抱有憧憬,其中就包括故乡和爱情。
那是钟浅锡早就不相信的东西。
姚安是他的小鹿。
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是他死去的天真。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个人可以杀死猎物,可以杀死对手,可他没有办法杀死年轻的自己。
藤蔓捆住了姚安,不知不觉间,也捆住了钟浅锡。
痛苦是会传染的。
至少在这间被夜色笼罩的客厅里,钟浅锡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搂住姚安。
紧一些,再紧一些,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自己的骨头里去。
*
人最恐惧的时刻,往往是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你又知道它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时候。
一旦坏消息被板上钉钉,屠刀落下,心里反倒踏实了。
那天晚上,姚安以为自己会失眠。实际上她没有,甚至还靠着钟浅锡的肩膀,在沙发上糊里糊涂睡了一觉,连梦都没做。
隔天醒来,她人躺在床上,钟浅锡已经不见了。
属于他的枕头和被子都被摆放得整齐,维持着前一天菲佣整理好的样子,像是没有被用过。
钟浅锡昨晚没有睡。
想到这点,姚安掀起被子,往卧室外走去。
客厅的地板上,多了几只敞开的行李箱,菲佣们正在打包旅行需要的东西。
“太太,要带几件纱裙?”他们见到出来,七嘴八舌地问。
“五件还是六件呢?到了肯定还是要再买的,要不少带一些——洛杉矶哪里比得过巴黎,那里可是时尚之都。”
“想想都觉得浪漫极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旅行,旁人比当事人要兴奋得多。
姚安在餐桌前坐下,打开冰箱,吃了两口亲情味的剩饺子。饺子皮干干巴巴,馅料糟糕透顶。
她实在没有心情伪装出一份喜悦,干脆站起身,往外走。
“太太,您要去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
去学校,辞职。
*
洛城大学。
Rigney教授的项目组,在学校塔楼的拐角处。那间办公室姚安来过很多次,起初是忐忑的,后来又是充实和喜悦的。
现在是什么滋味呢?
姚安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停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手握在把手上面,没能立刻按下去。
隔着一道门,里面响起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