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吱
脸上都是水。
再睁眼,右手被人抓起,耳旁一声:“跳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江泽洲抓起,跳入水中。
水波摇曳,水平面以下,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一只手遒劲有力,小臂处筋脉连绵起伏,如山峦;另一只手绵软白皙,细似藕节。
江泽洲没松手,孟宁也没松开。
直到江渝汀从水里冒出头,嚷嚷:“哥哥,我要粉红色的游泳圈。”
江泽洲敛下眼睫处的遗憾,眼眸轻抬,眸间古井无波,无任何情绪。收紧的五指,松开,拨开水面。
“男子汉要什么粉红色?”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粉红色,”很显然,江渝汀不是给自己选的,而是给孟宁选的,“小孟老师你喜欢粉色还是什么颜色?”
江渝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各种细枝末节里,都能察觉得到他的用心和细心。
孟宁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江渝汀:“这当然得女孩子做主啦。”
白天还遭遇催婚,被父母念叨着“老姑娘”的孟宁,大概只有在江渝汀眼里,还是“女孩子”。
孟宁:“粉红色。”
江渝汀:“嗯!”
很快,江泽洲带了个粉红色的游泳圈回来。
亲子活动,无非是让家长参与进小孩儿学习游泳的过程中,感受游泳带来的快乐和困难。
教练在水里授课,家长小孩们跟着学。和江渝汀一块儿上课的,年纪都和他差不多大,跟来的父母亲,也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孟宁和江泽洲,穿插在其中,年轻得格格不入。
恰逢中场休息。
江渝汀想喝饮料,又不想动,于是江泽洲去饮料台帮他拿。
有小孩儿过来和江渝汀说话,“小江,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江渝汀摇摇头:“不是,这是我的哥哥和我——”话一顿,不知该如何介绍孟宁。
孟宁也迟疑,到底用什么身份介绍自己比较好。
面前的小孩儿眼一眨,恍然大悟:“——这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吗?小江,你未来嫂子好漂亮啊。”
江渝汀却满面愁容。
江渝汀是老来得子,加之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宠溺他远过于管教他。江渝汀的性格与为人处世,在很大一部分的程度上,受江泽洲的影响。他顽皮却不顽劣,捣蛋却不捣乱,偶尔会恶作剧,但大部分情况下仍是懂事绅士的。也因此,不撒谎这种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他向来实施得很好。
对于小伙伴的话,江渝汀内心一百个乐意,想说一百句:“对的,这是我的哥哥的女朋友。”
可这是谎言。
他垂着头,嘴唇动了动,又抿紧。
下一秒,脑袋一重,有人揉着他头发,金属质地的寡冷嗓音自上而下,传至周边,“——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江渝汀惊讶抬头,“——哥哥!”
江泽洲:“嗯。”
他手里拿着两瓶饮料,一瓶递给江渝汀,一瓶给孟宁。
孟宁接过饮料,手拧瓶盖,又停下,万千思绪翻涌,难以言喻。
她想挤一个笑出来,才发觉脸部肌肉没一处扯得动,整张脸都是木的,麻的,做不出任何表情。她起身:“我去洗手间。”
脚步仓促,浮躁。
江泽洲盯着她背影,冷淡眉眼下,藏着伺机而动的野心。
洗手台前。
孟宁一抬头,镜子里的她,红云似火,云蒸霞蔚。
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十几秒后,孟宁忽然转身,去换衣间,打开柜门,拿出里面的手机,拨通和沈明枝的电话。
嘟嘟嘟三声响。
电话接起。
“枝枝,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话。”孟宁的语气,带着不苟言笑的严肃与冷静。
沈明枝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登时,被震慑住,保持沉默。
孟宁说:“江泽洲好像对我有好感。”
隔着手机,沈明枝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她推开手边的键盘,嘴巴输出速度没比键盘打字速度慢多少,噼里啪啦好一通话:“他都邀请你去参加亲子活动了,那一刻你就应该猜到他对你有好感了啊。”
“……”孟宁后知后觉,“啊?”
“……”沈明枝音色微往上抬,反问,“江泽洲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会邀请一块儿参加亲子活动的?”
“不是,”孟宁小声辩驳,“我当时,不太确定。”
“那现在怎么就确定了?”
孟宁抱着手机低低地笑,又故弄玄虚,“就,确定了。”
旁人的感情,沈明枝是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聆听,或是提供参考意见。至于细节,孟宁不想说,沈明枝也没多问,只是:“宁宁,江泽洲喜欢你这事儿咱暂且不提,我只想问你,你是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因为喜欢了他太多年,喜欢成了执念?”
八年。
孟宁喜欢江泽洲喜欢了八年。
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
她的喜欢,没有回应,甚至毫无意义——期间没有见过一次面,有关江泽洲的事儿,都是通过道听途说。
在沈明枝眼里,这已经不是喜欢了,而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人总会为年少不可得之事耿耿于怀,念念难忘。
外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下。
换衣间出奇地静寂。
呼吸声仿佛都清晰可辩。
以至于,孟宁的话,掷地有声:“不是执念,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这是我喜欢他的第八年,我说服过自己忘了他,但是枝枝,后来我才发现,原来——”
“——我怕的不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没有回应,而是怕我,忘了他。”
这是个快餐时代,上一秒发生的爱情,下一秒就可以消失。爱情藏在每一句海誓山盟里,可透过那张容貌姣好的脸,看到的是虚伪的真心,是伪装的爱意。
爱情俨然成了一样具有保质期的商品,时间一到,喜欢成了厌恶,一拍两散。
孟宁对江泽洲的喜欢,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海域,保质期随着每一次海潮起伏更替。潮落,爱意消散,潮涨,爱意四起。
爱非连绵肆虐,爱是无数悸动连结。
沈明枝早已习惯她缺心眼又死脑子的样子了。
她轻叹一声,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轻轻浅浅地笑,鼓励她:“喜欢吧,我看他们圈子里,像江泽洲这样的人挺少了,你要真忘不了他,就接着喜欢他吧。”
得到好友的肯定,孟宁重重点头,“嗯。”
电话挂断。
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
孟宁把手机扔回柜子里,嘴角眼角,都弯着漂亮的弧度。
柜门关上,她转身,余光里,门帘处有人影晃动。
再一眨眼。
什么都没有。
换衣间外,空空荡荡,恍若无人经过。
不知是不是孟宁的错觉,江泽洲对她的态度,没有之前的热络。
即便之前也算不上多热络。
但现下更甚。
孟宁在他身边位置坐下,江泽洲猛地把江渝汀抱起,塞在二人中间。下水做活动,江泽洲也尽量避免与她肢体接触,甚至,无意间一个对视,江泽洲都如同见到洪水猛兽般,猛地挪开视线。
看她一眼都嫌多。
孟宁猜不到原因,活动结束,江渝汀肚子饿了,跑去休息室吃东西。
孟宁:“江泽洲——”
江泽洲转回身,面色冷淡,“有事吗?”
语气陌生疏离,像是两个人完全不认识。
孟宁脸色霎变,无声无息,看着他离开。
……
休息室里,江渝汀狼吞虎咽。
吃半饱,他终于记起孟宁,左右张望,“小孟老师呢?”
江泽洲抽纸巾给他擦嘴,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捕捉的低迷,“不知道。”
江渝汀闹着要找孟宁,手里的汉堡一撂,往外跑。
里外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孟宁的身影,他跑回江泽洲身边,“哥哥,我找不到小孟老师了,她去哪里了啊?”
江泽洲沉默几秒,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弧度,“找她喜欢的人去了吧。”
江渝汀:“小孟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江泽洲:“嗯。”
江渝汀:“是谁啊?哥哥,你认识他吗,小孟老师喜欢的人?”
“不知道。”江泽洲把桌上的汉堡塞进江渝汀嘴里,不愿再谈,“快把汉堡吃掉,不许浪费粮食。”
被汉堡赛满嘴的江渝汀嗷嗷呜呜,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