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语纪 第28章

作者:红九 标签: 现代言情

  ——既然张彩露想让她走,那不如,她先想办法让张彩露走吧。

  把想赶走她的人赶走,这件既带着些防守又带着些攻击的事情,放在以前,许蜜语是万万不会去想、也不会去做的。

  从前她一直刻在骨子里的人生教条,是“避让”二字。现在她想改变一下。而改变,就从这一次开始。

  她想试一下,这次到底是领班先把她弄走,还是她可以先把领班弄走。

  有些从前没做过也没想过的事,对于惯常的她自己来说是很出格的。但既然想改变,今后这些事总要尝试着去做一做。

  许蜜语仔细想了一下能扳倒张彩露的突破口在哪里。

  想来想去,有两点是不能少的。

  一是张彩露要有错处。如果她没错,凭空就把她弄走,许蜜语想那做人方面自己和张彩露也没什么分别了。

  二是得有个有点权力的人,他的权利足够支撑一次人事调动,而她能和这个人搭上话,请他帮忙行使这份人事调动的权力。

  第二点,其实也不太难。许蜜语想这一点的突破口应该是在大姐许蜜子身上。

  既然当初是大姐找人把她安排进酒店工作的,那现在能不能走动走动那人的关系,帮自己一下,找机会撂倒张彩露呢?

  不过眼下,需要尽快落实出结果的,是第一点——她得想办法弄到张彩露的错处。先抓到错处,才好去找贵人帮忙,借错处发挥一下人员调动的权力。

  她不信按照张彩露的行事作风,她在工作过程中留不下错处。只要有错,她就有被请走的可能。

  第二天再上班,许蜜语格外留心了起来。

  以前她得过且过,送到眼前的事情她都视如不见。但现在她开始张开触角,留心一切蛛丝马迹。她一下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有心,都有迹可循。

  比如张彩露在工作上的错处。

  找到它居然比得到一个服务不满意还容易。

  起因是她在清洁“在住房”时,听到住客夫妻的对话。

  妻子对丈夫说:“真奇怪,是这里的水出了问题还是酒店的洗发水换品牌合作方了?我洗完头觉得有点痒。”

  丈夫回复她:“你也头皮痒吗?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昨天晚上洗完也觉得有点痒。”

  “还有他们这的其他东西,用着也都不如以前舒服的感觉。”妻子又说道,然后问丈夫,“要不要找他们酒店的人问一下?”

  丈夫回答她:“算了吧,怪麻烦的,再住一晚就走了。”

  许蜜语将这夫妻俩的对话留了心,她收好换下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的瓶子。

  斯威酒店的耗品都是从高奢品牌方采购的,这是斯威酒店的一个卖点——大家平时去高档商场的高奢专柜里花钱都未必能买到的东西,在斯威酒店却可以免费使用。

  而这些其他一般酒店用不起的东西,斯威酒店用起来却是奢侈得很。对这些客人用过的洗发水、香水、乳液、手霜等等的耗品,斯威酒店都是当做垃圾处理的,每天由各层服务员在清理完房间后,把用剩下的耗品经过汇总然后交给外面的专人当做废品拉走。

  许蜜语今天特意申请由她把楼层用剩下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汇总起来,然后等外面的人来取时,她特意拿本楼层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跟别的楼层的做了对比。

  比较后她发现,其他楼层的各种耗品质地更稠,而她所在楼层的各种耗品,仔细去看,它们质地更稀、颜色也更浅些。

  许蜜语看着这些耗品想,很明显了,她所在的楼层,各种耗品应该是假的。

  第二天早上,领完分房表后,在去库房领房间耗品的时候,许蜜语特意仔细留意。库房里的耗品质地倒是很稠密。也就是说,库房里的耗品是真的。

  许蜜语想,那么从库房领出的真耗品,到了每个房间后就变成假的了,这中间以假换真的事,会是谁做的呢?

  想来想去,能到每个房间都有机会逗留的人,只有张彩露了——她会在所有人打扫完房间后,每个房间逐一检查一遍。

  所以应该就是在这个过程,真耗品被假耗品替换掉了。

  许蜜语又想,那被替换掉的各种奢牌真耗品,又去了哪呢?很快她想到,说不准这些东西,会被拿到网上的二手市场去卖掉。

  想到这里,她立刻打开手机查证自己的这个想法。

  很快居然真的叫她在二手购物的app上查到一个卖家,是专门卖奢牌小样的。

  而那些展示在照片里的待卖小样和斯威酒店使用的耗品,竟然一模一样。

  再看已售数量,着实不少。

  许蜜语在app里点开对话框,问卖家:请问东西保真吗,货源是哪里?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卖家回复她:亲亲放心,绝对保真,东西都是斯威酒店特定款,这里有特殊渠道拿到货源,所以真假的问题上亲亲大可不必担心。再说如果我卖的是假货,也不会有那么多销量和回头客了对吧?

  许蜜语想了想,下了一单,地址填了原来家里附近的一个驿站。

  等到对方发货,她看了下对方联系方式里的手机号。她把自己手机的通讯录调出来,和张彩露的号码对了一下。

  很遗憾,号码并不一样。

  许蜜语顿时有点气馁。追查到了这里,难道说以假换真这件事并不是张彩露做的?

  第二天她坐公交车去驿站取回了快递。到了宿舍拆开一看,各种小样确定是斯威酒店专定款没错了。

  她沉吟地看着小样,忽然灵机一动,她赶紧拿起手机,把发货的手机号复制下来,又返回到支付软件里粘贴进去,立刻有一个叫“*琴”的对应账号跳出来。

  许蜜语想,张彩露如果倒卖酒店的耗品,小心起见确实不会用由自己手机号绑定的收款账号。但涉及到钱,她也不会用不相干的人的。所以这个“*琴”,会不会是她的母亲?

  第二天上班时许蜜语跟尹香打听:“你知道张彩露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

  尹香摇头,说不太清楚。又问许蜜语为什么想问这个。

  许蜜语说:“就是忽然想起来的,随口问一下。”

  许蜜语又从别的渠道悄悄打听了一下,也都没人知道张彩露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许蜜语不由又要气馁起来。好像探查到这里,路子又被堵死了。

  晚上吃完饭,她回到宿舍,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点开了微信朋友圈。又下意识地找到张彩露的头像点进了她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翻看起来。

  张彩露的朋友圈里晒了好些美食,很多她去过的餐厅消费都不低,是那种工薪阶层去的次数多了会心疼钱的地方。

  翻着翻着,许蜜语翻到母亲节那天张彩露发的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个蛋糕,上面写着“武琴女士母亲节快乐!”。

  许蜜语一边截图一边心跳加快起来。

  她想她已经能够确证,是张彩路换掉了酒店的真耗品拿出去卖钱了。

  她找到张彩露的错处了。

  确定了张彩露就算被挤走也不无辜,许蜜语开始实施起另一项行动。接下来她该拜托大姐许蜜子来帮忙了。

  其实这件事,如果能到许蜜子面前亲自说会更清楚一些。但从酒店到大姐家再回到宿舍,来回打车要花钱、来回乘地铁又很费时间,第二天她还要早起上班的。

  这样的问题对以前的许蜜语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她但凡出门,不是开车就是打车,她都已经不知道乘地铁到底需要花多少钱。

  可是现在,她好像连来回乘地铁的钱都舍不得了。

  最后许蜜语选择了最经济的办法,用手机给许蜜子打了通电话。

  她尽量简短地把事情经过描述清楚,又把自己的诉求提出来。

  大姐许蜜子听完大概后,先是唠叨出来一堆小牢骚:“你啊你,给咱弟还房贷的事不积极,给你自己打算起来倒是挺有脑子的。行啊,那我就去帮你问问当初给你办工作这人,看他能不能落实了你现在那个什么露的领班的错处,把她撸掉。”

  许蜜语握着手机问了声:“这事办成的几率大不大?”

  许蜜子给她吃定心丸:“当然大啊,怎么说我找这人他也是你们客房部副经理呢,让他挪动个楼层领班,问题肯定不大。”

  许蜜语听到这,心里亮堂了起来。

  她催大姐尽量快一点办这件事,否则她可能等不到张彩露离开,她就得先被弄走了。

  许蜜子语调一扬,先数落她一通:“你怎么这么笨蛋呢,给人算计到马上就要被辞退了才跟我说这事,真是怂包一个,你那点能耐全用来怼我怼妈怼咱弟了。”

  数落痛快了,她终于给了准信:“行,我明天就联系这人跟他说。别说你怕你自己丢了工作,我也怕你丢了工作啊,你没工资的话,弟弟的房贷就只能我和你二姐帮着还,你这是想累死我们俩!老三你记着啊,我把这事给你办妥之后,等你再发工资你得跟我和你二姐一起给许蜜宝还房贷!”

  许蜜语挂断电话前没有明确回应大姐。这是她的一点缓兵之计。她现在连自己都没活明白,绝不可能再去给许蜜宝那个废物还房贷的。

  第二天一整天,许蜜语都安心地工作。大姐很有把握的那番话让她心里有了底气。这底气甚至让她在面对张彩露时,心里都起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看着张彩露一如既往那么张扬地对人表达着其实并不真诚的关怀,许蜜语会有点不忍心地想,她一定不知道,她马上就要被辞退了。

  但当尹香趁着中午吃饭悄悄告诉她,张彩露上午特意联系了鲁贞贞,诱导鲁贞贞给她打不满意差评时,她心里仅剩那点怜悯和不忍心也没有了。

  原来家门以外的社会,是这么的弱肉强食,哪怕是小小一个客房部,居然也是你死我活的。

  尹香还告诉许蜜语:“不过蜜语姐你暂时可以放心,后来有个男人把电话打到客房部来了,我接的电话,他让我去把领导叫来。我把张彩露找来之后,那边语气很强硬地叫了那个女的来讲电话,那女的就对张彩露说,要取消那个不满意评分,还让张彩露不用再打电话过去了。我也是这样知道的张彩露特意去联系过那女的给你打差评。”顿了顿,尹香问许蜜语,“不过蜜语姐,那个好心男人是谁呀?是你娘家人来给你出头撑腰了吗?”

  许蜜语不由自嘲一笑。她哪里有能给自己出头撑腰的娘家人?那男人应该是她决定不要的出轨前夫吧。

  她不想解释太多,只郑重地谢过了尹香。

  晚上下班后,许蜜语立刻又打电话给许蜜子,问她情况怎么样,副经理怎么说。

  她满怀期待地等一个好结果。

  然而许蜜子却在电话里埋怨她说:“许蜜语,你说这些事情,你怎么就不能早几天告诉我呢?现在才跟我说,好么我今天一问,人家副经理就在前天已经从斯威酒店跳槽去别的地方了,你说你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这事到现在啊,我是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许蜜语的期待一下子灭掉了。她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她想了想,不甘心地问许蜜子:“大姐,就算他已经跳槽了,他曾经的人际关系还在,是不是也能……”也能发挥一下余力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蜜子打断:“能什么能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今天给他打电话,他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很冷淡了,知道为什么吗?是,我们旅行社和你们酒店有业务合作,但这不足以让我跟他能说得上话,他之前对我客气,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聂予诚老婆的姐姐,聂予诚以前帮过他的忙!我托他帮你安排工作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聂予诚已经离了婚,而你就是那个前妻,他是冲着我是聂予诚妻姐的面子,把你安排进酒店的。但现在他知道聂予诚已经换了老婆了,我这个前妻姐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你就别再拉着我去给你丢脸求人了!老三啊,不是我说你,好好的日子让你过得稀碎,现在都要连累我也得去看别人的冷脸冷眼冷屁股!”

  许蜜语消化着这通牢骚。相比于期待彻底破灭的黯然,她现在更深的感受是觉得讽刺和好笑。

  原来,这个人是看了聂予诚的面子,帮聂予诚老婆的姐姐,把聂予诚老婆安排进酒店工作的。

  终于绕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许蜜语想,这世上还有比眼下这一遭更讽刺的事吗?

  转瞬她想,也许是有的,比如许蜜子是哪里来的底气,居然还要埋怨是她许蜜语搞没了她许蜜子的面子?当初她许蜜子那点面子,难道不是靠她许蜜语得来的吗?

  这点借着别人的光得到的面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终有一天失去了,还要跳脚怨人。

  许蜜语都快因为大姐的理直气壮而觉得她真的有理了。

  “大姐,”她想了想,忍不住说,“我从前能让你借上光,我没有要求你对我道谢;我现在不能让你借上光了,这也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你没有立场怨我这、怨我那的。”

  许蜜子的音调一下子拔高:“许蜜语,你是脑子发病了吧?怎么这样跟我讲话?难道我没有让你借光吗,难道你现在的工作不是我给你找的吗?妈和弟说得没错,你真就是一只白眼狼!……”

  许蜜语把手机拿离耳朵放到一边,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任由许蜜子把歪理邪说自己讲个够。她实在懒得去搭理。

  她满心嘲讽地想,真要命啊,老许家已经有了第二个焦秀梅了。

  第二天上班,许蜜语有点怏怏的打不起精神。

  许蜜子那边的路一堵死,她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她有推演过,如果她去举报张彩露偷换了耗品会怎样?

  “没用的,”尹香给了许蜜语答案,“不是没人怀疑过,张彩露换了洗发水什么的。但她做人圆滑,自己赚到外快也不忘把领导们答对得明明白白,所以领导们都向着她。除非你能直接找到我们酒店的高层领导,但这对我们客房服务员来说,是不可能的,高层哪会见我们、听我们反映问题啊?他们只会把问题发回到部门领导手里,那这样,就还是张彩露的保护伞说了算啊。”

  许蜜语很意外地想,原来她发现的问题,早就不是一个新鲜的秘密。原来张彩露这么干,是有点有恃无恐的。她开始觉得,现实里的职场和生活,其实比她看过的那些剧集精彩多了,也曲折复杂得多了。

  连举报这条路也堵死了。许蜜语感觉,她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