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语纪 第54章

作者:红九 标签: 现代言情

  她看看纪封狠绝的表情,心中一动地想,怪不得许蜜语之前反复告诉她说,卡里的钱不是她的千万不能动。敢情这卡原来是她做房间卫生的时候从客人那偷的!

  这么一想,焦秀梅在心里害怕了起来,她怕纪封真的会把她和许蜜语一起当贼报警给抓起来。

  她连忙对纪封摘清自己:“这事儿你可少扯上我,卡是我闺女她一个人偷的,跟我可没关系!要算账你找她算去,我这家里还有事呢,我得先走了。小多余你赶紧跟人家客人交代清楚那二十万是怎么回事,别连累妈哈!等你处理好了我过两天再来找你说你弟丈人那边的事儿!”

  焦秀梅说完转身就跑了,不管风刮得正劲雨下得更急。

  许蜜语站在原地,看着焦秀梅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灰意冷。

  纪封也转过头来,嘲讽地问她:“这就是你亲妈?没事吸血,有事推到你身上转身就跑?”

  许蜜语也问自己,这就是她亲妈吗?

  为了二十万,可以不管不顾地把她往死里逼。一旦知道要为这二十万担上点什么责任,又立刻跑得影都不见,直接把她给舍了出去。

  许蜜语站出去一步,又走回到雨里。雨水掩盖了她从眼里流出的眼泪。

  她抬头看向纪封,

  他一定把刚刚她和焦秀梅的谈话听得干干净净。

  她感到无地之容。

  她从纪封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的确看到了嫌弃和嘲讽。

  他的表情刺痛了她。

  开口时,她发现自己声音里有遏制不住的哭腔和哽咽。

  她问他:“你为什么总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是觉得我很讨人厌对吗?”

  他声音里浮现出惯常的嫌弃和嘲讽:“你觉得你把你自己活得这么卑微没人样儿,不讨人厌吗?”

  他语气里的鄙夷刺激到了许蜜语。

  她站在雨里大声对他说:“那你呢,你就不讨人厌吗?你整天高高在上,你眼睛里不是嫌弃就是嘲讽,你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看低成灰尘一样,可你又知道什么呢?你知道普通人怎么过日子吗?你知道我们这些被你看到尘埃里的人到底在经历什么、在怎么生活和挣扎吗?你每天最大的心烦可能就只是心情不好吧?可我们这些普通人,我们真的很卑微,我们最大的心烦是怎么能活得好一点!如果你没有同理心,就请你不要轻易评判轻视我们!”

  纪封被许蜜语回吼得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律有原则的人,虽然不够亲和但也绝不会讨人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另一种可能的自己,他愣在那,半天做不得声。

  他高高在上吗?他充满嫌弃和嘲讽吗?他缺少同理心吗?

  他强压下这些敲在心头上的震撼疑惑,对许蜜语冷冷开口:“这时候你对我的攻击,只会显得你更加心虚可怜。”

  许蜜语一下愣住。

  他说她可怜。他在同情她吗?

  “不过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许蜜语再度被他刺痛到。

  “我怎么可恨了?”她站在雨里,不服气地哽着声问。

  纪封抬眼看她一下,用烦躁压下那一点要冒头而出的不忍心,然后大声地给了她回答:“你家人能这么对你,说到底是你自己把他们惯成这样的!你自己不够硬气,千依百顺地把他们养成吸血鬼,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恨吗?”

  许蜜语怔在那里。

  然后她躲在大雨的掩护下,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第37章 【第六纪:成长】割裂的决心

  许蜜语躲在大雨的掩护下,任眼泪流出眼眶,任它们混着雨水肆虐在自己脸上。

  她抬头看着纪封,对他问:“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硬气,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关注和认同,这也是错吗?这也是可恨吗?”

  纪封抬眼看她,嘴角微挑,溢出一抹笑,那笑里带着无语般的嘲讽。

  “所以呢?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和认同,就要对他们的无理要求继续没原则没骨气地依顺下去吗?你这是在找认同吗?你这是在自找苦吃。你以为你是在伟大付出?其实不过是在自我作践!”

  许蜜语被这一串话砸得晕头转向。

  实话永远这么不好听。可也只有这样的实话才能把人砸醒。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许蜜语下意识地嗫嚅重复。

  这下意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因为他们是父母家人,她和他们有血脉相连,所以才对他们总有牵绊和希冀,所以不管他们的要求怎么过分,她也总是无可奈何。

  “这样烂泥一样的家庭,很值得留恋吗?还不果决点断掉?还期盼能从中得到关爱?梦做不醒的吗?你如果一直这样拎不清,一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自己拎不清就别觉得自己的命有多苦,不管多苦也活该得受着。”

  许蜜语被纪封的一声声反问震在原地不能动。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和她的家庭断掉瓜葛。她从小生活在那个家庭里面,好像对所有发生的事虽然有埋怨和委屈,但又觉得这种常态似乎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了。

  以前聂予诚对她说过那个词,说她是在被她的家人pua。那时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似乎懂了一些。长久以来她在父母理所当然的洗脑下,把父母施予她的不公平对待都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可我该怎么断?没有人教过我,我该怎么断?”雨声里,许蜜语的问句软弱又茫然。

  “这很难吗?拒绝无理要求不会吗?断开和吸血家人的联系做不到吗?不是什么要求都应该满足的,不是什么家人都值得珍惜的,背叛你的家人、尽不到责任的家人,你在乎他们做什么?”纪封说到这里想到的是纪圣铭,那个背叛了家庭也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责任的男人。

  这样的所谓家人,根本不值得在乎。脱离他却过得更好,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转瞬他又想到了母亲。他皱着眉继续说下去:“你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不该寄托的人身上,为这种烂希望而活,简直就是不自爱!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还指望谁能真心爱你珍惜你?”

  纪封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气愤,和着风声雨声,一字字砸在许蜜语的耳膜上,“你如果不能割舍你身后这摊负累,就永远也别想好好生活做人。”

  许蜜语被这些话定在雨中。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这样重的一番话,这些话好像敲打在她的灵魂上,在把她从浑浑噩噩中敲醒。

  怔立半晌后,她发现纪封抬腿要走。

  她赶紧拦住他。

  她在雨中仰起头看向他,急急地对他说:“纪先生,请您等一下!您之前给我的二十万……那张卡,被我母亲抢走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把卡要回来,因为卡不是用我的身份信息开办的。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您直接把卡里的二十万转走,就当是我还给您了?”

  这二十万,始终是她的一块巨大心病。

  纪封听完却表现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临走前她拦住他,竟话锋一转说的是这个。

  他皱起眉:“我说过给出去的钱,我不会再往回收。回头我会让我助理挂失掉那张卡,然后重新办张卡给你。”

  纪封说完这句话,就冲着等在茶室外的薛睿招手。薛睿手里拿着两把印着茶室logo的雨伞。

  他走过来对纪封说:“老板,服务员翻了半天,就翻着这么两把伞。”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把伞都撑开。

  纪封从廊檐下走出来。薛睿赶紧把其中一把伞撑到纪封头顶,另一把自己打着,跟着纪封往前走。

  纪封却顿住,没回头地告诉薛睿:“伞给她。”说完重新迈步,直直走进雨中。雨水跳落在他头发上肩榜上,很快就把他打湿。他却不管不顾这些雨柱,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背影颀长俊挺,步伐下却好像踩着什么怒气似的。

  薛睿愣了下,一转头,看到大雨里落汤鸡一样的许蜜语。

  他赶紧听话地把一把伞塞给许蜜语,然后快步追出去,三两步追上纪封后,舍己为主地把原本自己要撑的伞撑去了纪封头顶。

  纪封却一摆手推开了伞。

  “反正都湿了,还打什么伞?偶尔淋淋雨,洗洗脑子清醒清醒,把不该有的同情清洗清洗,不也挺好的吗!”

  薛睿一脸懵逼地跟在纪封身后,听他突来的阴阳怪气。

  纪封忽然很没征兆地一站定、一回身,站在雨里一脸凶狠地问向薛睿:

  “我高高在上了吗?”

  薛睿瞳孔一缩:“……”

  “我总是嘲讽嫌弃鄙视别人了吗??”

  薛睿瞳孔缩紧:“……”

  “我没有同理心吗???”

  薛睿瞳孔地震:“……”

  薛睿好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好逃避回答这些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答案当然都是“是”啊!

  纪封看着薛睿欲言又止的表情,神色更加凶狠了:“行了你闭嘴吧,不许说话!”他光看薛睿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调转身形继续穿行在雨里,大步往前走,丢下一句恶狠狠的“岂有此理”。

  薛睿擦擦额头上的汗,直在心里给刚刚能对纪封做出正确评价的许蜜语竖大拇指。

  他简直佩服刚才对纪封直言相喷的许蜜语。她怎么敢啊,那可是大魔王纪封啊!

  ……牛逼。

  许蜜语还呆怔在原地。她握着纪封让薛睿留给她的那把伞,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久,想着纪封那些一点都不好听的实话。

  那些话里带着点哀她不幸怒她不争的鄙夷和嘲讽。

  而那些鄙夷和嘲讽在这滂沱大雨里,却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敲醒。

  纪封敲醒了她从前从没有想过的一种可能,或许她真的应该和她的父母,做一个狠心的切割。

  一场大雨仿佛洗涤了许蜜语。

  她开始前所未有地反思自己与父母的关系。

  耳边总回想纪封的那些话,那些难听却好像振聋发聩的实话。

  在被那些话打击了期冀和摧毁了自尊心后,许蜜语终于开始清醒过来,去面对残忍的事实。

  她终于肯认清,自己的讨好父母和无限制满足他们的要求,并不能换来真正的肯定和关心。她其实只是母亲眼里的提款工具。她有钱时,母亲从她这里提款,还能赏个夸赞和笑脸。而她错把它们当成了晚来的爱,沉迷其中,不舍放手。

  而她没钱时,母亲似乎从未关心体谅过她的难处,只一味地企图从她这里挤榨出更多的钱。

  原来别人说得都没错,她太缺爱了,导致任何一点肯定都能让她背离原则,让她对别人的要求无条件地答应。

  承认自己缺爱,原来这么容易。承认自己得不到父母真正的关怀,不再欺骗自己——只要自己再乖些,再有用些,父母总归是会爱自己的——原来并不难。不过就是心痛些,绝望些,觉得自己曾经的岁月又可笑又白活而已。

  任这些情绪在感官中尽情宣泄后,换来的就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己。

  许蜜语痛哭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对自己冷静地说:从今天开始,她要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她不要再去为了博一份自欺欺人的父母关爱而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她不要再无条件顺应母亲的那些贪心无理的要求,不要再企图为得到一句称赞去拼命迎合谁,而作践了自己。

  她要从眼下这一刻起,努力活得有尊严起来。

  从前想要得到家人关注如同她的信念一般。现在她要彻底从这个信念里走出来。她知道冲破信念需要决心和勇气,信念的坍塌会给她带来茫然,但也给她带来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