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语纪 第58章

作者:红九 标签: 现代言情

  纪封又挑挑眉,立刻否认许蜜语的说法:“我可没空出手相助你,是你妈昨天吵到我了。”

  许蜜语微怔一下后,识破了纪封的别扭,忍不住一笑。

  她笑得低眉垂眼,嘴角弯弯,长睫毛微微地抖动。笑起来的她看上去和平时又变得不太一样了,有种别样风味的好看,让人眼前一亮似的。

  薛睿看着许蜜语笑着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感慨。这位姐姐虽然三十了,可其实只要她多笑笑,许多年轻姑娘都没有她招看,她得迷下不少男人。

  他收回眼神时向旁边一瞥,不小心看到纪封的表情。他也在看着许蜜语的笑容。

  被薛睿转头一瞥后,纪封微眯了下眼,收起了眼神。

  然后他把剩下的最后几片卤肉夹起来慢条斯理地吃掉了。

  一边吃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竟是那晚烟花下,许蜜语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亮眼得很。那晚说不上是烟花点亮了她的笑,还是她的笑把那晚的烟花点缀得格外好看。

  想到这时,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咀嚼卤肉的动作也不由一停。

  他觉得那晚的烟花特别地好看,因此后来还让薛睿又去露台上放过几场,想回味一下那种花火绽放在天空的亮眼美丽。可后面那几场烟花怎么看都差了点意思。

  所以这差了点的意思,总不会是因为没了她的笑容吧?

  纪封吃完早餐,授意薛睿去公司给他取些文件回来。

  他告诉薛睿:“今天懒得跑了,你把文件拿回来,我就在这办公了。”

  薛睿走后,纪封坐在沙发上开始用平板电脑看新闻。

  许蜜语站在离沙发三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好像走开不对,但一直杵在那也不对。想要问问纪封需不需要泡点热茶什么的,又怕打扰到他。

  她对眼前男人的感觉非常复杂,复杂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从前他极度嫌弃她厌恶她,这一点他毫不掩饰。偏偏在他对她厌恶至极时,他们又阴差阳错地发生了关系……

  这之后她能感觉到,他呕得要死,恨不得可以永生永世不要再见到她才好,也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在他面前,不许她再上顶楼来。

  可这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嫌弃和厌恶她之余,在一贯冷淡如冰懒开金口之余,居然愿意用重话敲醒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发展下来的,他居然还在冯凯鑫想把她开除的危机里,捞下了她;又让她进了他曾经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的顶层套房里。

  这一切看似不着痕迹的转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蜜语细细地回想,发现好像是从纪封知道她离婚之后。李昆仑说过他把她离婚的消息带到了顶楼。从那时起,她发现纪封在对她嫌弃和厌恶之余,也对她有了些不同从前的举手之劳。

  可为什么她的离婚,会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有了不同呢?

  许蜜语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种转变一定和纪封看上自己没有丁点关系——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她有老公所以生她的气、知道她离婚后恢复了单身他好像有机会了于是有了态度改变。

  她是个失婚的大龄女人,是金字塔底的老百姓,一切都要求完美的纪封高高地活在塔尖上。她想哪怕地球毁灭,也比纪封看上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她的离婚,为什么会叫纪封有所改观,这是她暂时还想不通的地方。

  耳边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幽幽凉凉地响起。

  “许蜜语。”

  许蜜语立刻回神,应了一声,忙问纪封有什么吩咐。

  纪封抬眼看了看她,倒是没急着吩咐,反而问了她一句:“想什么呢,想到要我叫你三声你才答应?”

  许蜜语微微抿唇后,回答纪封:“在想除了那些卤肉外,还能怎么感谢您。”

  纪封听得挑了挑眉梢。

  “我说了,我昨天不是帮你,是你母亲吵到我了。如果是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想要谢我。”他淡淡说道。

  “不、不只是因为昨天的事,”许蜜语连忙回答,语气都变得急切了些,“我还想谢谢您,那天在大雨里骂醒了我。以前从来没有人那样骂醒过我。”

  她顿了顿,两手握在一起,手指绞着手指,心里很紧张,却依然努力为自己将要做的表达给自己打气。

  “我……我从小的性格吧,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有点不争气,我很希望得到家人的关爱和肯定,为了得到这些,我总是满足家人的各种要求,渐渐地就变成了无条件的妥协。我其实……我其实也想走出来,走出原生家庭的畸形氛围。但我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我前夫也不满过这个现象,他不满我的家人越来越过分的各种要求,但他并没有告诉我,面对这个现象,处在这个环境,我到底该怎么做……他也只是,一边不满,一边埋怨,却又一边跟着我一起,满足我家人提出的各种要求……然后他说受不了了,出了轨,再然后我们离婚……可是直到离婚前,他也依然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甚至到那时他还告诉我,他可以和我继续一起满足我家人的要求,只要我别离婚。”

  许蜜语喘口气,垂着眼,不敢看纪封的脸。她怕看到他的表情,就没有勇气继续表达下去了。

  “但那天在大雨里,您让我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您让我明白,我该硬气一点,不该答应的要求,要敢拒绝,敢说不;不该留恋的家庭,要敢割断联系;您还让我知道,人应该多爱自己一点!”

  说到这里,许蜜语有点气喘,有点激动。

  她不由抬起头来,去看了纪封的脸。

  谢天谢地,纪封脸上没有厌恶或者不耐的表情。谢天谢地,他只是靠在沙发上,正一副平静的样子抬眼看着她,听着她的叙述。

  许蜜语又有了把自己想法继续表达下去的勇气。

  “我不是不想活得好,我也不是自甘堕落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被家人一辈子吸血也愿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会变好起来,我也想自救,但一直没有人拉我一把!”她顿了顿,喘口气,对纪封动容道谢,“谢谢您,纪先生,我知道您很嫌弃我厌恶我,但也正是您的嫌弃和厌恶,拉了我一把!”

  说得顺了嘴,不知怎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越说越敢说了:“虽然您对我很凶,您也不会承认帮到了我,也不屑帮我。但您对我的嫌弃,其实就是在帮我自救,它让我知道我自己曾经懦弱的、不懂反抗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嫌……纪先生,谢谢您让我看清自己!”

  许蜜语终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微喘,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一部分血液还是不受控地涌去了头上,把她的脸颊染得微热微红。

  她窘起来,为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也为她独白了这么大半天后,纪封却一言未发,只是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他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

  许蜜语脸红微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抬腿走到他身旁,静待他的吩咐。

  纪封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她,很冷静地说:“我说的不是你。”

  ……啊?

  许蜜语连忙回头,看到原来是薛睿回来了,他正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

  她顿时脸烫到快把自己煮熟,立刻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好,然后窘窘地想,也不知道薛睿听到了多少她的独白。

  但仔细想,那些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和真诚想法,就算被薛睿听到又有什么好丢脸的?

  这么一想后,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薛睿迎着纪封的召唤走近沙发,把手里文件交到纪封手上。

  纪封低头翻看着文件,三言两语地问着薛睿公司里的情况。

  许蜜语觉得自己不适宜听到这些商业上的事情,连忙识相地想要向外退。

  可是刚挪动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正低头看文件的纪封,却眼观六路似的又出了声。

  “站那。”

  ……许蜜语不确定这次他的说话对象是不是自己。

  “这次说的就是你,许蜜语。”

  “……”

  许蜜语赶紧站定不动。

  纪封抬起头,看向她,冷淡也慵懒地问了声:“许蜜语,我让你走了吗?”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点无措地抿抿嘴唇。

  忽然一份文件飞到她面前。她连忙两手接住。

  “去书房,把这份泰语文件翻译出来,下午三点前给我。”纪封简单交代着。

  许蜜语一怔。

  让她上来帮忙翻译文件,居然是真的让她翻译?她还以为这只是个帮她脱身的说辞……

  她捏捏文件,好厚一沓,顿时有点心慌。

  “只翻译正文,附件不用翻译。”

  许蜜语连忙翻翻看,还好还好,正文就几页,剩下的都是附件。

  她站在那松口气。

  “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吗?”

  许蜜语赶紧摇头——没有没听清;觉得摇头不对,马上又点头:“听清了。”

  “那还傻站在那给我表演上下左右晃脑袋?”

  “……”

  许蜜语连忙捧着文件奔去书房。

  她的身影消失后,薛睿看到纪封刚刚刻意绷出来的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松懈下来。他忍不住问:“老板,您还真让她翻译文件啊?”

  纪封眉眼不抬地懒懒答:“给她找点事干,不然光跟这杵着,杵得我看了就烦。”

  薛睿想说,可是人家刚才没想光杵在这,人家是想撤出去的,是你硬把人家叫回来的啊。

  想想丰厚的薪水,他劝住了自己的舌头别蠢蠢欲动瞎惹锅。

  忽然他听到纪封问:“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薛睿愣了下。这还是纪封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向他问话,为的是想要探寻一个女人。

  “我觉得,她是个永远和我们所想的有点不一样的女人——以为她会不堪一击、挺不下去的时候吧,她不仅挺下去了,还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反转;以为她懦弱和不争气吧,她其实很隐忍又很能吃苦,还很坚韧;而到后面会发现,她从前看着的那些懦弱和不争气,只是没人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

  薛睿看到纪封若有所思地听着自己的话。

  他忽然有点压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舌头,问了句特别想问的话:“老板,我斗胆想问问您,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松动原则的啊?”

  纪封闻声微怔:“松动原则?对她?”他挑眉看向薛睿,问道,“我有什么原则是对她松动了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舌头太想有话讲,薛睿控制不了它。于是薛睿只好不怕死地一口气说道:“对,您真的有个一贯原则,可能连您自己都没有发现!您对人一般都是先找对方缺点,找到之后,如果这个缺点会令您嫌弃厌烦,您就会对这人蔑视冷淡,也不会去管这人的闲事。我以为您对许蜜语也是这样的,但到目前为止,您除了嫌弃厌烦她之外,也管了她好多闲事。可我看您管她,也不像是喜欢她,因为毕竟从头到尾您对她的厌烦都在脸上摆得明明白白的。”顿了顿,薛睿重新疑惑起来,“所以老板,您到底为什么会管她的事啊?”

  纪封也疑惑起这个问题来,疑惑得连薛睿刚刚在碎嘴八卦他的私事他都忘记了计较。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会管那个女人的闲事?

  纪封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管许蜜语的闲事。

  他想也许就是因为,母亲做不到的事,偏偏这个女人居然做到了。

  母亲和她处在同样的境遇里:丈夫出轨,自己是全职主妇。

  看起来母亲更加强势,可她却走不出烂掉的婚姻。

  他的母亲,所有强势的叫嚣不过就是外强中干,她始终也没有勇气和决断去迈出离婚那一步。

  而许蜜语看起来就像一摊烂泥,懦弱且唯唯诺诺,仿佛谁都可以利用她的性格弱点,骗骗她、踩踩她。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微末不已的她,却居然能果断离婚,不计后果,不留恋物质生活,不怕离婚后会过得艰难。

  有一件事他想薛睿说得没有错。她是有韧劲的。他平时看起她来,觉得她身上有着股讨人厌的卑微劲儿。可其实仔细品,那股劲儿恰恰就是她的韧劲和隐忍。

  有多少人处在她那样曾被所有人排挤打压的境地时,早就会退缩了。偏偏是看起来最弱最无用的她,不仅果断挺住了那些打压,还常常能做到精彩的反戈一击——除了韧劲,她居然还有着叫人意想不到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