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15章

作者:退戈 标签: 现代言情

  她忽如其来地一阵心悸。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刘光昱不仅把她背到了急症室,还给她付了医疗费,之后直接走了。

  保洁坐在灯火明亮的病房里,恍恍惚惚。大脑一阵眩晕,耳边是阵阵鸣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看浅蓝色的窗帘布,眼前会浮现刘光昱淌着泪的眼睛。

  看对面病床上的年轻人,也会想起刘光昱那张隐忍克制,却显得十分哀痛的脸。

  那种无声的疼痛几乎只是短短数秒就引起了她的共鸣。

  比绝望更深沉一点。

  比撕心裂肺更残酷一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正因为如此,那种无法描述又滂沱而下的情绪,让她也捂着病床的被子开始痛哭。

  她分辨不了什么叫好人,没有那么清楚的标准跟界限。

  刘光昱天生一副市井皮囊,满身戾气,劫持她、威胁她。

  陶先勇衣冠楚楚、光彩体面,热衷慈善投资,给她工作、给她钱。

  可是如果非要在这两个人里比较,她觉得刘光昱更像是一个好人。

  这种不合常理的判断,让刘光昱在第二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报警,反而选择了帮助。

  反正她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保洁低声到近乎喃喃自语:“他连我都不忍心杀,我以为他也不敢杀陶先生,只是想跟他聊聊。”

  何川舟垂下手,把照片还给徐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靠近了她问:“他让你做了什么?”

  “他没让我做什么。他只是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找人重新打了一把。帮他确认陶先勇回广源小区的时间,以及让我私下通知袁灵芸,以后别再去了。”保洁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跟我说,如果警察问起我,让我别说谎,我骗不过你们。”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保洁冲何川舟虚弱地笑了笑,两手捧着喝了一口。

  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些酸涩,还有点发闷,跟笼着团阴雨天的黑云似的。

  他们一直认为保洁没有说谎的动机,然而人类情绪的复杂性,注定了有些时候的动机是不可琢磨的。

  诸如这一次。

  大概是同样来自于底层人士的同情吧。

  何川舟说:“你需要跟我们去分局再做一个详细的笔录。指认刘光昱。”

  保洁扶着沙发背站起来,脚步有点颤颤巍巍,看着竟是憔悴了不少。

  何川舟站在门口耐心等着,又补充了一句:“多穿件外套吧,夜里凉。”

  保洁“嗯”了一声,从衣服堆里抓出一条围巾,小心翼翼地系上了。又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棉衣。

  她走到何川舟身前,笑着道:“谢谢你啊,警官。”

  何川舟视线微低,看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你需要谢我什么。”

  保洁还是笑,说不上开心,不过笑容很纯粹:“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人真的很好,警官。”

  何川舟想不明白,更有些无法理解。

  多数人都觉得她冷酷、严厉、不留情面,乃至是阴森可怖。

  这个人被她戳穿了假面,却觉得她很好。

  大抵是真没感受过什么温情吧。

  ·

  两人回到分局,好几位同事也回来了。

  一人举起手正要向何川舟汇报,黄哥风风火火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大声朝众人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去调转账记录,发现了什么!”

  徐钰愣了下,紧跟着讶然道:“不会吧?”

  黄哥把纸张往何川舟桌面上一拍,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半,感觉活过来了才接着道:“就是那么直白!袁灵芸在一个多月前,给刘光昱的支付宝账户转过两万三千二!我真是太喜欢这种人的做事风格了,有证据他是真留啊。”

  何川舟翻看记录,挑眉道:“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不知道,兴许是这个数字比较特殊吧。再去个人,把袁灵芸带回来问问。”

  黄哥说着用手点了一人。对方道:“黄哥,我也有事要说啊。”

  黄哥道:“那徐钰去。”

  徐钰屁股还没坐热呢,叹了一声,又站起来。

  黄哥走到墙边,推出他们的写字板,擦掉上面的字迹,改成新的关系图,一面说道:“为了两万块钱杀人,说实话有点扯了,刘光昱自己送外卖,一个月也有六七千呢。我估摸着是半推半就。”

  一同事自觉搬着椅子过来,在空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说:“刘光昱可以半推半就,袁灵芸没那么穷吧?”

  另外一人拿出查到的档案,接嘴道:“诶,还真不是,袁灵芸家真挺穷的。准确来说是她的原生家庭很穷。她出生在A市经济最落后的一个县里的一个小乡村,这个地方去年年末才刚脱贫。整个村里只有一间二十平米的杂货店,要买东西还得去镇上赶集呢。”

  黄哥写字的手停了下来,由衷称赞道:“那她能上A大很了不起啊。”

  那人拿出他总结好的笔记,递给黄哥,点头道:“对,她体育好,挺有跑步天赋的,特招进的A大,以前拿过不少国家级的奖项,一直是省田径队的主力。不过很可惜的是,她在训练的时候跟腱断裂了,之后一直恢复不到巅峰状态,只能提前退役。”

  黄哥咋舌一声,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望。

  健康几乎是运动员的一个劫难,遇到了,迈不过去就是迈不过去,过往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努力都会因此断送。

  体育竞技,除却比拼实力,还是一个需要幸运笼罩的职业。

  同事唏嘘道:“袁灵芸这人很拼。不管是读书还是体育都非常努力。她妈在她小学的时候失踪了,后来才知道是死了,她跟她爸的关系又不好。好不容易有今天,确实挺可惜的。”

  众人简短叹了两声。

  黄哥问:“刘光昱的资料呢?查得怎么样?”

  负责的同事忙道:“哦对了,我在接洽的时候,C市的那个民警给我推荐了他的师父,说他师父对刘光昱的家庭情况相对比较了解。不过人已经退休了,我之前打电话没拨通,他说下班后帮我过去看看。”

  黄哥说:“现在再打试试。”

  C市位于我国西南区的一个省份,距离A市远隔着上千公里。而刘光昱的老家坐落在C市的一个偏僻乡村。

  同事拨打过去,信号“滴滴”响了几声。

  这次通了,扬声器里很快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老人声音:“喂?”

  何川舟站在他边上,伸出手示意,同事将手机递给她。

  “您好。这里是A市南区公安分局。我是刑警队的何川舟。”

  “哦你好你好,何警官。我听说了,你们要找刘光昱是不是?这小子惹事了吗?”

  何川舟将声音调到最大,问:“您知道他的事情吗?”

  “大概知道。他未成年的时候,不读书,在街上偷东西,被我抓好几回了。”

  黄哥翻了下资料,摊开两手。

  何川舟说:“他的档案上好像没有不良记录。”

  对方连叹了两声,无奈道:“没必要嘛,他就是偷点吃的,我给他把钱付了,教育教育就把人放了。他爸混蛋呐,是个懒棍,不工作、不赚钱,整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儿子也不管,不给学上。你说他能怎么办?”

  几人若有所思地交换了眼神。

  何川舟问:“刘光昱的妈妈呢?”

  对方找了个地方坐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回道:“他妈在他出生没几年,还没上小学吧,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调到他们那个派出所的时候,没人说得清楚他妈大名叫什么,本地人识字的很少,压根没两个,邻里称呼都是喊的方言的名字。那时候各种档案记录得也不是非常准确,登记名字可能写的是谐音。我就知道他出生证上,亲妈的名字叫许春回。”

第16章 二更

  黄哥做了个口型, 说这两人相似点还挺多的。家庭关系都是一团烂账,多聊两句说不定还能惺惺相惜。

  何川舟:“许春回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对面的人道, “不过我有听村里人偶然说过, 是真是假不确定。他们说许春回出去打工了,不定期会寄钱回来,给他儿子用。不过刘光昱他爸真不是个东西, 儿子的钱他也拿。”

  何川舟说:“她的具体身份不能确定吗?结婚证呢?”

  老人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许春回跟她丈夫结婚,那已经是80年代的事了。80年代的贫困偏远地区,你们现在人可能无法理解,那不仅仅是经济落后,管理也没有现在这么严格的。有些人刚成年或者没成年, 就在家长介绍下结婚了。不一定会扯证, 摆个酒就算在一块儿过日子了。”

  何川舟面色阴沉, 怀疑地道:“许春回, 她是本地人吧?不是外面带来的人?”

  老人猜到她想问什么:“这个我可以确信, 她还真不是被拐的。因为刘光昱老犯事儿, 我也去打听过, 想做做他们家思想工作。他们家是这么个情况, 许春回嫁过去之前, 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们村已经够穷了吧?她家以前住在半山上。她家里有四个哥哥,你懂吗?她结婚的时候爸妈收了聘礼,转眼就拿给儿子当彩礼了。她哪有选择的权力啊?当地很多人连普通话都不会说, 生活过得也是稀里糊涂的。大伙儿都差不多,她属于特别倒霉。”

  他说了一长串, 有点累了, 重重两个喘息, 才继续道:“当时老刘他们家, 说实话,情况要好很多,因为刘光昱他爷爷奶奶在村里挺有威望的,彩礼备的也不少。主要是他爸不争气。可怜许春回嫁过去没两年,家里老人就走了,她的苦日子也开始了。”

  何川舟好奇:“刘光昱他爸没提过许春回的事吗?”

  “提呀,老提,但是那男人嘴里说的话没得可信,而且全是废话。”对面的人说起这事依旧愤慨,激动中咳嗽起来,说了声稍等,喝过水,缓过劲来,才接着前面的话头顺势往后骂,“刘光昱他爸,结婚得早,结婚好几年没生出孩子,他爸就总骂他老婆,怎么脏怎么骂,还动手打人,对外都说是许春回的问题。过了好几年,刘光昱生出来了,他又觉得是许春回出去勾搭野男人生的小杂种,打起人更凶了。我估计许春回也是实在受不了,就跑了。总之这个懒汉很荒谬的。搭上那么一个爸,真是连哭都没地方。”

  一众同事都觉得挺憋闷的。想找个词骂人,都嫌中文不够博大精深。

  何川舟把手机递给黄哥,问他还有没有想补充的。

  黄哥又问了点琐碎的细节。可惜对于刘光昱在A市的情况,对方知道的并不多,无法提供有用线索。

  黄哥道了声谢,准备挂断时,老人犹犹豫豫地打听道:“那个……刘光昱,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黄哥瞅了眼何川舟,后者委婉地道:“是有点大事。”

  对面沉默了。

  扬声器里传来打火机“咔嚓”“咔嚓”的点火声。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吐出,故作轻快地干笑两声,沙哑的声音听着越发沧桑:“他成年后也走过一段时间的歪路,有一天忽然跟我说,他想找份工打,重新开始生活,让我给他介绍工作。我觉得挺好。不过他在工厂待不习惯,工友年龄都比他大,和管理联合起来欺负人,他又不是个软脾气,闹起来就辞了。后来我听说他去了A市……我还以为下次听见这个名字,会是个好消息的。”

  他絮叨了几句,说不下去,主动将电话给挂了。

  “许春回……”黄哥将手机还回去,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转头问何川舟,“你为什么一直打听这个人?”

  何川舟两手环胸,正盯着贴在写字板上的照片细看,随口回了句:“有吗?”

  黄哥太了解她了:“你的表情说了,你有。”

  何川舟抽离视线,朝他看了过去,想了想,不大确定地道:“我总觉得,刘光昱跟袁灵芸之间,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

  黄哥来了兴趣:“为什么?”

  何川舟摇头:“感觉不像。直觉。”

  直觉来自一些没有说服力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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