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21章

作者:退戈 标签: 现代言情

  几人没催促他进去,下车后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刘光昱感觉身上有点冷。脚下踩着实地,望着看守所的入口,又出现了那种恍惚的感觉。

  就像是做了场很风霜凝结的梦。

  他在绝壁上漫无目的地攀行,眼看着即将到顶,脚步一错,摔了下去。于是所有的岩石、山壁、日光,顷刻间化为齑粉消失,只剩下一道贯穿着阴风与黑暗的长渊,向他敞开口子。

  他不知道自己醒来时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一路出神地往里走时,何川舟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遐思。

  “许春回后来去了哪里,你想知道吗?”

  刘光昱木讷地转过视线,看着她没说话。

  “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何川舟提醒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刘光昱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随后用力闭上,再睁开时说:“想。”

  何川舟点头。眼底爬满血丝,眼睑下方透出一片粉底都盖不住的青紫,脸上的疲惫几乎难以掩饰,这让她的语气跟表情都显得十分寡淡。

  “我们翻了下档案,找到了她的死亡记录。根据各方证词的说法,许春回,她在档案里记录的名字叫徐劝惠,因为丈夫不同意收养你,加上一些平时积累的矛盾,双方爆发了很剧烈的冲突。”

  刘光昱停下脚步,同时侧着耳朵倾听,不敢错漏一个字。

  何川舟说:“袁灵芸的父亲很重男轻女,他希望许春回可以再给他生个儿子,而不是替别人养儿子。许春回拒绝了。双方交涉无果,两人选择离婚。”

  “正好当初给她介绍的那个媒婆又联系了她,说最近认识一个男人还没结婚,想找个对象。

  “男方由于身体原因无法生育,表示愿意照顾许春回,并且把你当做他亲生的孩子对待。前提是希望你可以给他养老。另外承诺可以给予五万块的彩礼费。”

  刘光昱嘴唇翕动,沉浸在一阵无声的喧嚣中,瞳孔都在震颤,脖颈上的青筋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怒张外凸。

  她说得缓慢,似是要给刘光昱一点缓和的时间。

  “你那时候不到14岁,对吧?你爸已经不愿意继续养你了。他屡次威胁许春回,说要打死你,或者卖了你,让许春回给他带钱。许春回害怕了,她很想把你接过来照顾。所以听说条件后,心动地想去看看。”

  何川舟说着停顿,目光晦涩地瞥向对面的人。

  刘光昱全身的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扼住自己的手腕,然而两只手的手指都在打颤,眼睛竭力大挣着,两腿蓄力的姿态,仿佛何川舟再说一句话,他就要在无比惊惧的威胁下夺门而逃。

  何川舟舔舔嘴唇,说出个平淡的结果:“路上遇到了意外。她没能再回来。”

  黄哥跟刘光昱一起扭过头来看她。

  何川舟面沉如水,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刘光昱没敢追问是不是真的,还是黄哥接嘴说了句:“挺可怜的。”

  “好好改造,别让她失望。”何川舟拍拍他的手臂,“她肯定希望你能做个好人。”

  ·

  办理完文件,再从看守所回分局还车,几人反而清醒了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黄哥给他们说起从隔壁中队听来的八卦,一段情感极度纠葛且反转出人意料,缠绵悱恻的四角恋爱情故事。

  他的人缘是最好的,老老少少都跟他聊得来,所以信息资讯很发达。何川舟笑着说他,以后退休了,肯定是老太太群里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黄哥刚说到报案人的第三个“初恋”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备胎原来在拿她养鱼的时候,何川舟手机又一次震了起来。

  之前也有好几条信息,何川舟没来得及查看,她点出来从下方迅速扫一遍未读留言。

  江照林每隔几天的按时打卡依旧在持续。

  惯例是一张照片,还有几句话。

  “下班了。临时加了一台手术。”

  图片是他在回家路上拍的一朵很小的黄花。

  何川舟犹豫片刻,手指左滑,还没点击删除,约好了似的,周拓行的头像跳到了最前方。

  何川舟切进去,发现之前就说要去睡了的周某人,还在熬着大夜,并于凌晨三点左右给她发了条试探的短信。

  周拓行:你现在下班了吗?

  然后就是最新消息。

  周拓行:关于你要请我吃饭的事情,我希望能换成别的要求。

  周拓行:你有空的话,告诉我一声。

  何川舟抚着额头失笑一声。黄哥停下他的说书人事业,好奇问:“什么事那么开心?”

  何川舟说:“没有。”

  她给这个彻夜未眠的鸡毛令牌持有人发去回复。

  “那你想换成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江照林就是第一章给女主发信息的无名人士。第二个副本才要出场

第22章 歧路22

  周拓行给她发信息, 应该是已经考虑好了的。

  但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等何川舟回到分局了, 信息框上方还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没有出结果。

  袁灵芸已经回去了,徐钰说她调整后状态还不错,起码思想路子找得非常正确。

  “她说她要认真搞事业了, 这样等刘光昱出来可以照顾他。到时候他们兄妹两人一起开店。不管能不能赚到钱,起码可以互相扶持,过正常的生活。”

  何川舟说:“挺好的。”

  “可不?”徐钰百感交集地说了一句,“知道有个人为了自己连死都愿意,真的能勇敢不少吧。起码心理上有依靠了。”

  何川舟将文件整理好, 让同事帮忙递交, 又交代了两句, 披上外套回家休息。

  她本来想自己开车, 可实在太困, 担心疲劳驾驶, 还是打了辆出租。

  等车的间隙, 周拓行那个挣扎许久的答案也出来了。

  内容简短。

  周拓行:我希望你再给我剪一次头发。

  周拓行:我家里有工具。

  随即他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又发了一遍。

  何川舟对着那行黑色的文字读了两遍, 有点猝不及防, 愣了一下。紧跟着开始回忆,她有多久没给人剪过头发了?

  的确有好几个年头了。

  何川舟垂下双手,目光落在马路对面那棵枝叶稀疏的绿植上, 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给周拓行理发时,他那张又臭又不情愿的脸。

  周拓行的头发总是偏长, 且发型稀奇古怪。因为他不舍得去理发店, 老师见他头发长了, 屡次警告还不见成效, 就会随意拿手边的剪刀给他修剪。

  长此以往,他的头发长长短短地交错,比鸡窝还要杂乱。

  何旭第一次见他,就对他那头过于飘逸的刘海看不顺眼。又隔了一周,发现他满头细软的碎毛变得更巨凌乱感了,实在无法忍受,趁着周六下午休息,直接将人压回家,交给何川舟处理。

  虽然周拓行的那窝头发本身已经没有任何下降空间,他却莫名担心,不停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对何川舟发出质疑:“你行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老师会给我剪的。”

  “别动。”何川舟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耐烦地警告他,“这把剪刀是我花了50块钱巨资在二手商店买的专业理发剪。原价5100。你一乱动,我使用不当,会损耗它的寿命。”

  她的言论太过离谱,周拓行听完整个人都懵了,还在思考要从哪个角度斥责才能切中主题,何川舟直接大刀阔斧剪了下去,削了他一半的刘海,也断了他要逃跑的心。

  周拓行惊愕中丧失了希望,一脸被迫等死的表情任她宰割。

  何旭端了把椅子坐在对面看热闹,顺便给何川舟打打下手。过几分钟还会拿镜子给周拓行看实际效果,安抚他不安的内心。

  整个过程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何川舟收起毛巾,将剪刀拿去清洗。周拓行则亲自捧着镜子,反复转动脑袋察验她的劳动结果。

  他想表现得克制一点,可惜唇角上扬的弧度完全出卖了他的想法。

  新发型清爽利落,露出了他的眼睛跟耳朵,让他气质陡然精神不少。长度适当的刘海又柔和了他的面部轮廓,消去他原先眼神里的乖张跟桀骜,增添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文气。

  重要的是跟何旭的发型一模一样。

  何旭从背后搭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脸侧,冲着镜子比了个“耶”,眉飞色舞道:“怎么样?不错吧。”

  周拓行悄悄窥探何川舟的表情。何川舟只对他方才的轻视不屑冷笑了声。

  从那之后,周拓行的头发都是她剪的。

  准确来说,何旭扶助过的几个孩子,比如王熠飞、江照林的头发,也是她剪的。

  其实陶思悦的头发她也剪过。

  陶思悦有段时间跟他们玩得很好。她跟江照林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不知道因为什么结识,开始走得很近。

  江照林每次来找何川舟,都会将她带上。

  不过因为陶思悦害羞内向,何川舟又不是什么热络的性格,两人聊不大来。加上何旭是个单亲爸爸,不适合在工作外跟青春期的女生有太多接触。双方交集并不算多。

  那时候陶思悦有一头留了五年的长发,让何川舟帮她剪短了。

  众人也不懂行,剪完后骑着自行车去街上找人收头发,问了一圈,最后200块钱卖给了理发店老板。

  那200块钱后来成了江照林两个月的生活费。

  想到这里,何川舟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骤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她闭上眼睛,试图压下从心口泛起的黯然,然而诸多画面就跟电脑故障时的弹窗一样扰人心绪,无法关闭。正好叫的出租车到了。

  何川舟拉开后门坐进去,听司机问目的地,下意识说了个地址。等车辆起步,沉重的眼皮已迫不及待地阖上,靠在后座很快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的潜意识中闪过许多刘光昱跟袁灵芸的画面。有些是现实的景象,有些是根据他们的口述幻想出的场景。

  理智跟想象在拉锯中构造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后来这些无关人等都不见了,只剩下是一个温馨地照着日光的房间。

  这一幕的色调是金黄色的,空气里飘荡着春夏季的花香。

  周拓行站在阳台上,穿着何旭的同款汗衫,脸侧还顶着没拆线的伤,意气风发又口气张狂地道:“我想好了,以后我要做一个光荣的人民警察!”

  何旭在一旁捧场鼓掌。

  何川舟嗤笑一声。

上一篇:犬马

下一篇:女儿的面子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