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32章

作者:退戈 标签: 现代言情

  韩松山:“你可以等等看。他现在主要在做何旭当年那起案子的调查。接下去他会说,我以前曾被何旭逮捕过,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恶意针对他,捏造他猥亵侵害陶思悦的罪名。一切都只是我跟陶先勇设的一个陷阱。”

  车流开始缓缓挪动了,陶睿明的车卡在中间,边上的司机不停加塞,导致他后方的车辆开始愤怒鸣笛。

  他抬头看了眼,赶紧跟上前车,找了个空隙,暂时停在路边。

  四周都是为了生活而在奔波劳碌的人。天空是浅灰色的,明明没有厚重的云,光色却好似被遮挡住了透不下来。赶路的人在沉沉的暮色中低垂着头,麻木的脸上里似乎也带着许多烦恼。

  陶睿明眼神有些迷惘,又一次拿起手机。对方已经编辑好一大段话,满满当当地挤在四角屏幕里。

  韩松山:“这个人可以拿到警局内部的资料。你父亲的案子刚侦查结束,他马上就写完稿子进行发布了,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猜你心里有数。”

  韩松山:“警方给出的公告里,以及在对你父亲进行调查的过程当中,是否严格恪守公正、公平的态度,我猜你心里也有数。”

  韩松山:“你父亲从一个知名慈善企业家到如今人人喊打的杀人犯,他数十年的经营,与人为善,惨遭不幸被人杀害后却遭到大众戳着脊梁骨的唾骂,你身为儿子我相信必然有所触动。”

  韩松山:“如果我说这背后没有推手,你敢信吗?”

  对方不再编辑文本了,似乎在等他开口。

  陶睿明犹豫片刻,敲出回复。

  陶睿明:“你有证据吗?”

  韩松山:“呵呵,当今这种流量时代,舆论的发酵一般都离不开水军。你再去那篇文章底下的评论区仔细看看,被顶在前排的热评,是不是有人在蓄意操控。”

  韩松山一字一句看起来苦口婆心。

  他发了条语音,声音里的惋惜跟哀叹极为真切。

  “我以前就是搞媒体的,这一点我比你懂。我很难受,握着笔杆子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声音的影响力比文字要震撼一点。

  陶睿明打了个哆嗦,感觉有股阴凉的风在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吹来,转头看了一圈,发现是空调打低了,将风口往上拨了拨。

  韩松山发来最后一句总结,如同每份陈述词的固定结尾,言语直白却一针见血,彻底打碎了陶睿明最后的顾虑。

  “我以前得罪过何川舟,现在跟你掏心掏肺地说这些,难道对我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吗?何况我已经不做记者了。你仔细想想,我只是不希望你落入他们的圈套。”

  陶睿明一面读着,一面降下车窗,开了条缝。

  暖风吹进来的同时,韩松山再次拨来语音电话。

  这次陶睿明没有拒接。

  他还搞不懂这个叫韩松山的人联系他是想做什么,所以再次接起通讯后没有出声,韩松山继续他个人独白般的讲述。

  “当年何旭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自己跳楼了,何川舟这人是非不分,一直记恨,等了那么多年还在想着报仇,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你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应该为光逸,为你姐姐考虑一下?”

  陶睿明心道,如果这个人是在说谎的话,那他一定是个完美的演员。因为他说话间透露出来的苍凉、愤怒、不甘,都过于真实。哪怕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的形象也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陶睿明态度依旧在质疑,语气已经软化不少:“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何川舟做警察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她打击报复?”

  韩松山叹了口气,似有点无奈:“当然要循序渐进了,如果准备不充分就朝光逸发难,那叫莽撞,叫疯子。你爸爸还是很有震慑能力的,没那么容易被撼倒,他活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如今他死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陶睿明左手握紧方向盘,手指在不平整的弧线上反复摩挲。

  韩松山斟酌数秒后,坦荡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等‘几度秋凉’的下一篇文章出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污蔑我。证明我立场不纯之后,下一步就是要证明你姐姐、你父母说谎。到时候可以怎么论述呢?是说你姐姐主动勾引何旭,还是说他们背地想讹诈何旭?这对一个女性来讲是多么恶劣的指控,你明白吗?真到了那时候,你姐姐面临的情况会比现在要严重千百倍。”

  陶睿明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姐呢?”

  “她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表述。当年她就十分抗拒给自己维权,她曾经将何旭当成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长辈,一直不肯接受这件事情。”韩松山语气严肃了点,“你可以去问问她的意见,你是她弟弟,或许提起这件事不会让她那么难过。”

  说完这句话后,韩松山又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找不到别的事情要谈,突兀挂断了通讯。

  此时路灯忽然亮了起来。前后左右的绿植上方出现了柔和的黄色光芒,犹如一个个绿荫的顶盖在发光,方才还黯淡的街道如明珠一样变得璀璨,更衬得车内安静冷清。

  陶睿明失神地看着手机,努力思考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将手机放到副驾上,驶进主道,转向回家的路。

  他通过拥堵的市中心,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陶思悦在房间,江照林还在医院上班。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不少茶杯跟水果,空气里还残留着浓重的烟草味。保姆正在收拾。

  陶睿明问:“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

  “哪天没有客人?”保姆压低了声音,不高兴地道,“公司的人天天来问,今天还带着律师过来,吵一下午了。我看小悦都快烦死了,气得晚饭都没吃。”

  她手里拿着抹布,准备走开时,忍不住多嘴一句:“睿明,不是阿姨说你,你该替你姐姐分担一下的。”

  陶睿明含糊地应了声。

  阿姨迟疑着,小声问:“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吗?”

  “我妈她……”陶睿明的心无端被揪了下,他避开视线,胡乱找借口说,“还没好。最近换季,还感冒了。”

  阿姨没办法地叹道:“哎哟。真是倒霉。”

第35章 歧路35

  陶睿明在客厅徘徊了两圈, 将窗户开到最大以便通风,又去书房找了瓶香水出来, 对着边边角角好一通喷。

  他不喜欢烟味, 以前陶先勇在家,都会专门去阳台抽。

  陶睿明蹑手蹑脚地走到陶思悦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会儿, 没听见里面的动静,抬手轻敲,用气音试探叫道:“姐。你还醒着吗?”

  陶思悦过了几秒才道:“进来吧。”

  陶睿明将门小幅度地推开,露出半边身体,站在外面没进去。

  陶思悦没有休息, 只是半坐在床头, 抱着手臂恍惚思考。一头中短发披散下来, 垂落在肩膀, 额前的几缕碎发被风吹乱, 却顾不上整理。她语气平淡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陶睿明看着她憔悴的面容, 话到了嘴边一个咕噜, 不敢说出来, 撒谎道:“在学校啊。”

  陶思悦定定看了他两眼, 没有多问,缓缓将视线转开。

  陶睿明踯躅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晌后,将门推开一点, 走了进来, 反手轻轻合上, 问:“公司还好吗?”

  陶思悦再次朝他看来, 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陶睿明哑口无言。

  陶思悦说:“周六律师会过来谈遗产的事情,我希望你那时候会在,否则光逸的股份落到谁手上,我不能保证。”

  “我听说好几家合作方都暂停了跟光逸的合作。”陶睿明忐忑说出半句,声音大了点,“是因为造谣爸爸的那篇文章吧!”

  陶思悦沉默,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生冷,像是变得毫无感情,又像是有某些极度复杂的情绪在拉扯。在漫长的对视后,低下了头,竟然笑出声来。

  陶睿明无端端生出种毛骨悚然的寒意,感觉有股冷气在四肢跟后背流窜,他张了张嘴,皱着眉问:“消息肯定是何川舟泄露出去的。你真的不管吗?”

  陶思悦问:“你犹犹豫豫的,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陶睿明的内心充斥着巨大的迷惘跟不安,整个家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真的伤心。所有人都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让他觉得很陌生。

  陶睿明激动地道:“为什么?何川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的!爸爸死了以后,她肯定会变本加厉……”

  陶思悦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所以你想做什么?”

  陶睿明愣了一下,确实没想过要做什么,满脑子都是何川舟的可恶。

  “反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陶思悦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注视着他的双眼,严肃告诫道:“不要去招惹何川舟。不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惹麻烦。你昨天吃的教训还不够吗?你真以为警察都好欺负?光逸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三天两头等来有关部门的审查。”

  她的外表跟性格都缺乏力量,即便生气也轻声细语的,只是一个个字咬得很重,说明她此刻已经踩在耐心的边缘。

  陶睿明想把今天韩松山的说辞转述告诉她,陶思悦摇了摇头,脸上是明显的抗拒,烦躁地道:“你成熟一点。明天去学校上课,我知道你今天逃课了。”

  之后干脆躺了下去,表示自己要休息。

  陶睿明欲言又止,只好作罢。

  ·

  何旭的案子与诸多犯罪案件相比,不是一起多么凶残暴戾或手法高超的案子,感兴趣的人不多。几度秋凉的更新也一直特别缓慢。到目前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写了两章。

  从文章内容来看,他分明早就已经做好调查,可以一次性写完全部内容,却偏偏用像是折磨的方式,刻意拉长了战线,一点点地往外抛饵。

  陶睿明觉得这人的用心很是险恶。

  他每天都会打开软件,看一眼作者动态。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第三章内容就更新了。

  这段进度里,几度秋凉采访了韩松山曾经的几位同事,向他们询问韩松山的工作态度以及为人处世。

  跟韩松山预料的基本一致,得到的反馈都是负面的。

  一位从事新闻媒体工作三十几年,当初也是负责引导韩松山适应工作的老前辈回忆道:“我以前觉得他很可惜。韩松山刚进我们公司时,我说句讲良心的话,刻苦、踏实、勤奋,是个固执追求真相的记者,也是个能吃得了苦的人。我们都想不到他后来居然会变成那个样子,可能是受不了金钱的诱惑吧。”

  “当时社会上有个传闻,闹得很凶,说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跟扒手狼狈为奸。他为了调查,春运期间在A市候车厅里蹲守了一个多星期,帮忙抓了好几个小偷,还差点被一群外地的扒手围在厕所打死。他花了功夫跟心力,可是写出来的新闻却没人看,也没人愿意相信……唉,其实我也能理解。”

  “我记得他家庭条件比较贫困,他爸妈能供出一个大学生非常不容易。他在我们这里工作了三四年,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个很有信仰的人,可是写的文章没什么流量,赚不到多少钱,相反吧,他的好些同学一个个转投自媒体,工作比他轻松,钱赚得还比他多。他的职业操守既没有给他带来金钱,也没有给他带来声望,慢慢的他心态就失衡了,人就变了。”

  “他报道了好几篇假新闻,给自己的私人账号引流。最初只是一些小事情,比如哪一家人的生活比较困难,双亲残疾,孩子上不起学什么的,借此引发公众同情。后来胆子大起来,拿着搜集到的证据去找企业要封口费,或者收对家的钱报道一些掺水分的新闻。

  “他很聪明,手段处理得非常隐晦,选的也都是一些比较安全的内容,模棱两可地误导一下,刚开始我们根本发现不了。

  “后来得罪的人多了,有人较真,过去一一查证他的文章,打电话给我们举报投诉,我们才知道发现这事,立即就把他开除了。”

  陶睿明有点动摇了,无法判断韩松山是不是一个好人。

  在文章结尾,几度秋凉问那个记者:“请问你知道他跟何某那起案子的关联吗?”

  “知道的不是非常清楚。那时候他已经被我们开除了,在网上自己弄了个账号,还开了公司。不过他确实是有积极奔走,不停找同行打招呼,希望我们可以多刊登一些相关报道。有几家本地报刊是同意了的。”

  几度秋凉:“请问你们有追踪了解过吗?”

  “肯定有调查的,但具体不好说。我们内部也有比较大的分歧。”

  几度秋凉:“具体是哪些方面的?你们的证据还留着吗?”

  “主要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觉得可能是调查方向没找对。可惜也没法儿继续追查了。”

  文章写到这里又一次结束。

  陶睿明忽如其来的一阵心慌,心脏极为猛烈地抽动了下,带着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涌流,深深两个呼吸后才平复下来。

  他知道下一次更新应该就要说到他姐跟他爸了,用力盯着最后几行字,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试图透过简短的文字琢磨出笔者的态度。

  陶睿明的记忆开始往回倒流,寻找各种被他遗漏的细节。

  可惜他当时还小,出事之后,被父母安置在乡下由爷爷奶奶照顾。只记得某一天,气势汹汹的父母忽然回到家,将事情揭了过去,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从那天开始,他母亲变得沉默寡言,留在乡下再也没出去过。姐姐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家人的关系变得极其疏离。父亲的事业倒是开始蒸蒸日上,家里很快变得有钱,搬到了市区中心。

  陶睿明回忆到一半,手心传来轻微的震动,是韩松山给他发来了网址链接。

  韩松山:“我没有报道过假新闻,只做错过一件事情,因为当时缺钱。我妈生病了,县里的医院查不出来,又没钱转去市里,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卧底了一个多月,发现那家食品公司的材料有质量问题,答应对方不报道,收了他们十万块钱。钱还没捂热,何旭就带人把我给抓了,钱也被没收。等调查结束,我妈身体已经不行了,没几个月就死在家里。所以我确实恨何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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