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徐钰摸了把脸,迟疑道:“可江平心不是说,凶手那天晚上穿的是一件蓝色的短袖吗?难道是他杀完人之后新换上的衣服?”
“问题来了!”邵知新吃痛地躲开身后人的鼓励,指着左上角的时间说,“这是凌晨1点42分的监控!如果没出错的话,王熠飞这个时候才刚到郊区!”
他把进度条往前拉,可以看见王熠飞站在路边看手机,片刻后举起手机转了一圈,应该是在确认方向,随后才沿着通往河岸的道路往前走。
根据口供,此时距离韩松山死亡已经有两个多小时,王熠飞如果是凶手,不应该还留在现场。而且看他查导航的模样,显然对这个地方十分陌生,是第一次到访。
邵知新激动地左顾右盼,问:“怎么样?我是不是立功了?!”
徐钰按住他的脑袋,示意他先冷静:“这是哪条街的监控?再确认一下他的行动路径。”
半个小时后,张队拿着打印好的图片,紧急召集众人开会。
他在靠近投影屏的位置坐下,手一抬,言简意赅:“大家说说自己的进展。”
邵知新对着本子上打好的草稿没有感情地念道:“根据监控记录显示,王熠飞到达A市之后,先在其它地方落脚,一直等凌晨一点左右,才步行至案发现场附近。这个时间雨已经停了,时间跟江平心的证词有较大出入。另外,从监控来看,他一直穿的是白色短袖。”
徐钰迫不及待地接话:“这样是不是可以断定,江平心在说谎?”
众人一齐将视线转向光幕的暗处,等待张队表态。
后者只是不急不缓地点了下头,说:“不仅如此,江平心的证词本身存在矛盾。”
他示意边上的人把王熠飞的画像投到屏幕上:“她在提供口供的时候,说那个神秘男人戴着帽子,穿着蓝色短袖。后续在跟画像师描述对方长相的时候,却没提对方有戴帽子,也没考虑到这会遮挡住他的眼睛、眉骨跟额头。“
而且她说自己是近距离用手电筒去扫对方的脸,才看清王熠飞的长相。可是正常人正面被强光扫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别过脸,这种情况下匆匆错身的一瞥很难看清对方五官的特点,她却记得非常清楚。”
黄哥放下资料,附和道:“对。而且她说对方有一点刘海。可是王熠飞的头发不长啊,要怎么戴帽子才能让江平心看见自己的刘海?”
他从边上同事的手里接过鸭舌帽,戴上后用食指往上顶了顶,侧过身给他们展示:“得这么戴?下雨天的,这不挡风也不遮雨,更不挡脸,很容易就被刮跑了,有点奇怪啊。”
徐钰闻言暗中松了口气,两手撑在桌上,问:“可是,如果王熠飞不是凶手的话,那他是在替谁顶罪?他爸爸?他又为什么会在半夜去河沟边呢?”
张队抬了抬下巴,边上的同事翻开笔记本,解释说:“问题就在于,根据我们的走访,王高瞻在16号晚上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他抬起头,复述道:“那天他刚搬进新租的房子,一直在整理家具,因为动静太大,楼下的邻居上去投诉,跟他面对面理论了十几分钟。从时间上来看,他不可能在十一点前赶到郊区杀人。而且,房子隔音很差,他的室友说他那天晚上应该没出过门,否则他们会有察觉。”
黄哥表情沉重,思忖着道:“江平心跟王熠飞应该是互相不认识的,但是一个给了假口供,一个又主动承认杀人。这才是最奇怪的事。”
徐钰说:“可是,我们申请调查了王熠飞的通讯记录,除了王高瞻跟少数几个粉丝,还有何队等以前的朋友之外,他几乎没有别的交际圈。他的生活非常简单,跟韩松山身边的人没有关联,跟江平心就更没有联系了。”
张队偏了下头问:“王熠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南区?”
徐钰忙翻阅笔记,回道:“还没查到具体的监控。不过他的消费记录显示,早上6点15分,他还在郊区附近的早餐店里支付了3块5,应该是之后才离开的吧。”
张队若有所思,一时沉默下来。
邵知新小声嘀咕道:“这个能让江平心跟王熠飞一起选择包庇的人,到底是谁啊?也太神秘了吧?”
徐钰顺口添了句:“同时还能把韩松山在深夜时分叫到野外。”
这三个条件排在一起,几乎只能导出空集。
目前的调查进度明明该算是效率的,偏偏卡在了关键的一点难有进展。
黄哥一拍桌子,提议道:“明天早上,再把江平心叫来问一次。”
他望向徐钰,这次的表情跟语气都带着威厉:“不能让她继续干扰我们的调查方向,必须让她明白作伪证的严重性。”
徐钰点头:“知道。”
张队眼珠转了转,听着几人说话,忽地一颔首,说:“再调查一下江平心的社交情况。另外,王高瞻身边最近有什么人吗?”
“王高瞻坐了17年牢,早前的亲朋好友都跟他疏离了,身边没什么人吧?还不如跟狱友的关系来得亲切。”负责走访的同事想起件事,说,“哦,他现在重新找了份工作,据说是别人介绍的。我还以为是他们何队,或者是王高瞻以前的狱友找人帮忙安排的。我怕问太多老板会怀疑,搅黄了他的工作,所以没打听得太仔细。”
张队直觉这里头有点问题,具体又说不出来,仔细回忆了一遍找不到什么疏漏,谨慎起见,说:“王高瞻先回的A市,王熠飞才跟着他回来。可是照理来说,王高瞻没必要留在A市找工作啊,就算现在认识他的人少了,也可能会被认出来。还是查一下吧,委婉一点。”
同事应道:“好。”
众人又补充了些细节,困倦中没多余的话想说。
张队见时间不早,拍手起身道:“先散了吧,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
暮色深沉,半开的窗帘外投进些许浅淡的光。露出的一角天幕是浓黑的,只有客厅角落点着的盏橘黄色小灯。
周拓行紧挨着何川舟坐在沙发上,静静听她说完,小声道:“我觉得阿飞不可能是凶手。”
他想说王高瞻,不过迟疑了下,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何川舟说话还带着点鼻音,目光有些迷离:“不是王高瞻。我今天去找过他,看他的反应不像。他可能都以为王熠飞才是凶手。”
周拓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看着她被泪水浸红的眼睛,对她此刻的安静感到强烈的于心不忍,急切想找些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分局不让你查就算了,我那边还有一份韩松山的资料,我回去拿给你。”
第57章 歧路57
周拓行的行动力从来毋庸置疑, 做完决定立即起身,准备回家拿电脑。
何川舟不觉得他的线索能起多大作用。
警方肯定已经严密排查过相关目标, 可最后还是将调查重点放在王熠飞身上, 就说明那些人没有作案时间,或因各种原因被排除在案件之外。
虽然她没有参与,但是她相信同事的办案能力, 何况这次还有市局的支援。
何川舟扶着额头,阻拦道:“算了。”
周拓行这次没有听她的劝告,只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便顺手关上了门。
何川舟闭着眼睛发了会儿呆,随后放空大脑躺到沙发上, 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混乱而迷茫, 比起真假难辨的虚妄幻想, 更类似于一部定格动画, 由一连串不大流畅的画面所组成。
她的思维像一个破了个洞的巨大气球, 在压力推动下飞射出毫无规律的曲线轨迹。理智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却无力操控具体的动向。
梦里她坐在大学的食堂, 混在熙攘的人群中独自吃饭, 忽然收到王熠飞的短信, 说他不想报志愿了,现在已经离开A市。
何川舟给他打电话,只能听到服务商提示的忙音。
她正感到有些恐慌, 又收到王熠飞给她发来的图片。里面是各式各样风格独特的房子,王熠飞在世界的另一端,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出“喜欢”。
之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会儿站在厨房, 看何旭端着炒锅教她做菜。一会儿坐在冷清的客厅里, 就着春晚的热闹慢吞吞地包饺子。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一般飞速闪过, 凌乱的光色交替间写满了隐晦的遗憾,等这场动荡的梦境逐渐稳定下来,她忽然意识到,王熠飞两次离开,都没跟她说过再见。
她也在这念头冒出来时陡然醒了过来。
世界犹如被按下刷新键,一瞬汇拢的神智开始重新处理起大脑内部残留的信息,细小的键盘敲击声中,何川舟睁开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有圆形的光斑在白雾中摇晃,她用力眨了两次眼睛,才看清前方的背影跟倒悬的灯。
周拓行听见衣物的摩挲声回过头,露出电脑一半的屏幕,文档上添加了各种红色的标记,全是他刚才新补充的内容。
“你醒了?”周拓行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的困意,“才1点多,你回房间继续睡吗?”
何川舟用手臂挡住头顶的光线,躺着没动,周拓行见她还有些迷糊,不再跟她搭话,用手机跟记者发了几条信息。
何川舟等眼睛里的干涩褪去一点,坐起身,瞥向他的屏幕,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脚,又脑袋发沉似地一偏,靠在他的背上。
周拓行一下子僵住了,肩膀上的肌肉想放松,又无意识地绷紧,垂下手,低声问:“怎么了?”
夜灯挂在他的前方,他没有办法依靠影子来判断何川舟此时的状态。只能稍稍侧过头,透过余光里的残缺画面,看见何川舟盘着腿,将脑袋抵在他身上。
何川舟身上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力量,手腕跟脚腕却很纤细。过瘦的骨感总是给人以脆弱的错觉,暴露出她不健康的生活作息。甚至容易给人创造出她有机可乘、受伤依赖等大胆的妄想。
周拓行在猜测何川舟的想法这一块上没有太大的天赋,不过他觉得自己最近有所进步。他擅长的就是从差等生开始逆袭,报以足够的耐心,补全多年遗漏的功课。
于是他开始了自问自答:“我不走。不会离开。”
他听到何川舟忍俊不禁的笑声,认为自己切中了正确答案。
起码他真实诚恳的回答不应该遭到无情的哄笑。
果然何川舟从后面抱住了他。
周拓行问:“你还睡吗?”
何川舟摇了摇头。
周拓行就把电脑搬到更近的地方,给她念自己刚才整理出的资料。
经过记者朋友的协助,他将韩松山可查的过往经历按照时间顺序一一罗列下来,事无巨细,再刨除掉被警方调查过的目标,进行最终完善。
他刚读了不到三百字,何川舟突兀打断他,说:“等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坐正身形,招了下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电脑,用鼠标选中相关文字,觉得这个叫“郑秀枝”的人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周拓行凑近查看,发现是个他根本没注意到的人,只是记者提供的资料里写了,他顺手添加了名字。
“韩松山的初恋女友?”周拓行拿起手机翻找聊天记录,“她跟韩松山是同村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过没上过大学。村里人说韩松山毕业后用冷暴力甩了她,她去A市找过一次,没能顺利复合,后来干脆留在城里打工,好几年不回村,直到她父母死了才回来送葬。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村里的老人也不清楚,年轻的就更不认识她了。”
周拓行想了想,觉得这个介绍其实不大准确,郑秀枝更适合“受害人”这个标签:“说是青梅竹马,我估计韩松山对她没什么太深的感情。韩松山本来就极度自我,在那个年纪更是野心勃勃,对谁都不会付诸真心。虽然两家都很穷,可郑秀枝的父母拿他当亲儿子,大学的学费也是她们家帮忙一起出的,因此韩松山才会对她假以辞色。等大学一毕业,找到工作,不想有关联了,就翻脸不认人。”
何川舟一心二用地听他说话,含糊应了句:“这样吗?”
“嗯,韩松山这人的桃花债不少。”周拓行说,“不过时间太久远了,我觉得跟她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何川舟身体后仰了些,松开手,反复检索自己的记忆库。
能让她有印象的名字,基本都涉及刑事案件,而无法迅速记起,说明已经有些年头,或者不是主要人物。
一张模糊的脸似隐似现,可惜没有照片能用来参考。
“而且,她那么多年都没在韩松山身边出现过,应该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没有意外的话,孩子都成年了吧。”周拓行拿过鼠标往下滑动,“不如韩松山以前交往过的几个情人来得可疑。”
他正要给何川舟谴责一下韩松山荒诞的情史,就见何川舟挑了下眉梢,表情中有种豁然开朗的领悟,自言自语地说:“我可能知道她是谁了。”
因为儿子入狱,她帮对方处理过后事。经手的个人信息上有一栏,就写着“郑秀枝”这个名字。
周拓行问:“你说谁?”
何川舟没答,续问道:“雨湖村里,有几个叫郑秀枝的人?”
周拓行不知道,给记者发去询问。大半夜的对方还在被迫熬夜,很快给了回复。
周拓行直接将手机页面转给她看:“年龄相仿的应该只有这一个。他当时去询问的时候,说起郑秀枝,村里人都知道问的是她。”
何川舟额侧的青筋随着心脏猛力的跃动暴突了下,仿佛已经摸到凶手隐约可寻的迹象,她捋清思路,扫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拿出手机在群里发送一条信息。
徐钰很快跳出来回复:“何队,还没睡呢?黄哥刚刚去补觉了。这个郑秀枝是谁啊?我要怎么查?她跟韩松山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