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六
白眠低头吃着勺子里的面条, 不冷不淡道:“赶紧吃吧, 吃完我还得回家放东西。”
老太太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在桌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还在上城买房子了?”
白眠没有说话, 故意在喝汤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音, 企图掩盖住老太太的声音, 然而老太太根本不为所动, 兴致勃勃道:“你要是一直留在咱们镇上,你能在这么好的城市里买房吗?”
白眠放下手里的勺子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把苏城的房子卖了的话, 应该可以。“
老太太一怔。
白眠仿若未闻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道:“吃完了吗?吃完了, 我就去结账了。”
老太太脸色微变, “谁,谁跟你说,我在苏城有房子的?我, 一个老太太,哪里买得起房。”
白眠也不同她争辩, 拿起脚边的行李袋往柜台走去。
老太太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白眠递出去一张一百的,收回来两张一块的, 老太太顿时急了, “就两碗面加点儿炸得冻肉就这么多钱?”
说完之后, 连忙回到座位上, 把剩下的面全吃完了,连汤都舍不得浪费,喝得干干净净。
一旁拿着擦桌布,正准备收拾餐桌的店员,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白眠早已见怪不怪,等到她出来,才继续往商场下层走去。
下扶梯的时候,老太太情不自禁握住了白眠的手。
白眠回握着她粗糙的手指,心里五味杂陈,回想起小时候,妈妈出去工作以后,她也是这样牵着自己,只是现在位置颠倒了过来。
唯一不变的是嘴里抱怨的话从没停过。
尤其是妈妈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妈妈的谩骂,而妈妈总是笑盈盈的,左耳听右耳出,捂着她的耳朵往外跑,“我们小眠要出去玩啦。”
后来,等白眠稍微懂事以后,经常因为这些事跟她吵架,妈妈反过来安慰她:“你外婆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她嘴里骂我,但是该给我们做得饭,洗得衣服,她一顿也没少啊,所以对你外婆这个人,你不能看她说了什么,得看了她做了什么。”
可是白眠还是不理解。
隔三差五同她吵架,直到母亲去世以后,这种情况才缓和下来,因为母亲去世时,跟她说的最后是一句话是:“小眠,你要替妈妈照顾外婆哦,因为我走了以后,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努力在笑,然而唇角的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白眠也在哭,不明白自己唯一的亲人,怎么能是这样的老太太。
母亲走了以后,老太太一滴眼泪没流,天天就念叨她是拖油瓶,想要累死自己这个老婆子,直到她跟着余少成走了以后,这种无休止的抱怨才停止下来,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嘱咐她要懂得感恩,要一生铭记余少成的恩情。
她其实至今都不知道母亲和余少成之间有什么渊源,但还是一直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对余思雅的所有挑衅都百般忍让。
可换来的只是余思雅的变本加厉。
白眠想起往事,不由有些失神,连老太太松开她的手往旁边走去都没有发现,等到了下一层,才发现老太太不见了,就转身过来找。
就在短短的几分钟李,老太太已经选好了一条裙子,在店铺的收银台结账。
“您好,这条裙子是三千七百九十九。”收银员道。
“好,包起来。”老太太从包得整整齐齐的手绢理,取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包漂亮一点儿,我要送人的。”
“你要送给谁?”听到这句话,原本想制止她的白眠,话锋一转道。
“你余叔叔的女儿啊!”老太太接过收银员递来的纸袋,小心翼翼避开白眠,换到另一只手上道:“我第一次见别人,可不得给别人送点儿好的。”
白眠从小到大,就只有跟着余少成来上城的时候,穿过一条她买得裙子,在镇上的市场上,她和别人讨价还价一下午,最后以三十九块钱成交。
白眠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她是因余少成给过她生活费,才会对余思雅这么殷勤。
可是越想越气,不自觉抽回了老太太握着她的手。
走出商场大楼,白眠不仅不想让老太太进自己的家门,就是连车都不想打了。于是她决定领着老太太坐地铁去雅庭水岸,等吃完这顿饭,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她爱觉得谁好就谁好。
可是老太太还对她的穿着挑三拣四:“你就穿成这样去啊?你余叔叔会觉得我们不尊重他的。”
白眠忍无可忍道:“你要是给我买四千块钱的衣服,我也不穿这身去。”
“你要那么贵的衣服干什么?”老太太反过来骂道:“你跟人家那种千金大小姐能比吗?”
“对对对,我比不了。”白眠彻底放弃和她争辩的想法。
一言不发往地铁站走去。
老太太还在后面喃喃自语:“本来就是。”
晚上六点,白眠算着时间抵达雅庭水岸。
站在餐厅门口,若无其事对老太太道:“你给余叔叔打电话啊。”
老太太一怔。
白眠解释道:“我又没手机。”
老太太这才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翻盖机,给余少成打了电话,余少成显然对她这通电话有些意外,但是碍于她已经到了门口,只能硬着头皮让她进来。
雅庭水岸的包厢里,除了余家,郑家,王家,还有被王家的人骗来的李玫,李玫原本以为只是和王家的人吃顿饭,结果没想到是王逸之和余思雅婚宴之前,专门答谢至亲好友的宴请。
陈怀凤一直找机会跟李玫说话,然而李玫对她爱答不理,她也契而不舍,特地坐在她旁边斟茶递水,嘴甜的不行。
李玫假装不知道,一直低头看手机。
余少成接到电话准备起身出去迎接,余思雅一脸不满的拉着他:“什么人啊?还要你亲自去迎接。”
“白眠和她外婆来了。”余少成低声回复道。
“什么?”余思雅和郑意同时抬起头,“白眠回来了?”
余少成不知道他们去苏城找过白眠的事,忐忑的点了点头,生怕她又因此感到不悦。
“让她们自己进来呗。”余思雅因为赔了十万块钱的事,正憋着一肚子火,没想到白眠还敢自己找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欠他们的钱呢。”
余少成眉头微皱:“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待会儿见到人了,不能这么说。”
她和郑意来回开了四个小时的车,给油钱和过路费就算了,还赔了十万块钱,这话能好听起来才有鬼了。
“知道了。”余思雅应了一声,反正她今天主要的目的,也是想让白眠亲眼看到,她和王逸之宣布婚讯的一刻,她本来还在遗憾呢,没想到白眠就自己领着外婆送上门了。
一想到白眠外婆还会让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王逸之的面,让白眠给自己道歉,那十万块钱带来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她不信白眠会连自己外婆的话都不听了。
那大逆不道这个名声,白眠可就背定了,也可以间接向李玫证明,之前关于白眠穷凶极恶的传闻都是真的,并非是她们见不得别人好。
她不由哼起了歌。
坐在一旁的王逸之听到白眠来了,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桌上的矿泉水,没有说话。
思绪之间,服务生已经推开包间的门。
白眠单肩挎着一个行李包,面无表情的从外走了进来,没了往日的拘谨和虚张声势的逞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洒脱。
王逸之微微发愣。
余思雅已经笑出了声,难怪要给余少成打电话呢,就她这儿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摆地摊,搞推销的呢。
外婆将其他人眼底的诧异尽收眼底,显然也嫌白眠的丢脸,绕过她向余少成走去,“这是我专门给雅雅买得衣服,预祝雅雅新婚快乐。”
余少成自是推脱:“您人能来,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敢劳烦你买东西呢?思雅,快谢谢外婆。”
“谢谢婆婆。”余思雅不冷不淡接过礼物袋,看着上面的品牌,眼底顿时一抹轻蔑,嫌弃的放在桌布下面。
这种衣服也敢拿出来当新婚礼物。
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市面。
余少成让外婆坐在自己位置上,而外婆还没坐下,余思雅已经捂住鼻子,挪开了身下的椅子。
外婆面露难色,“我就不坐了吧。”
“要坐的,要坐的。”余少成连忙墙边拉回之前多余的椅子,安排在他和余母中间,让外婆坐下。
而后才注意到门边的白眠,又嘱咐服务生加了一张椅子和两副碗筷。
白眠今天来得时候,就打定主意要破罐子破摔,没有一丝尴尬和窘迫,堂堂正正站在门口。
李玫止不住打量她。
第一感觉就是小姑娘很白,而且白得非常通透,给人一种泛着光泽的润感,其次就是小姑娘的眉眼,眉峰柔和垂落,根根分明,眸光坚毅明亮,却又不显强势和咄咄逼人,而后就是她的嘴唇和略微上翘的鼻尖,结合着纤细高挑的身形,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
她不是那种第一眼会让人惊艳的类型,但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后越看越漂亮,有一种脱俗的清丽。
陈怀凤面露不屑,单手撑在桌面上向李玫低语道:“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个白眠。”
“什么?”李玫的瞳孔骤然放大。这也比结婚请帖上那张裁下来的合影好看了吧?
陈怀凤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就是她。”
白眠的余光淡淡扫过她们,陈怀凤旁边的女人光从穿着和位置就能看出非富即贵,两人熟稔的样子,一看平时就没少聊她,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不屑。
李玫见状,立刻和陈怀凤划清界限,起身向白眠招手,“来,坐阿姨这儿来。”
白眠没有看她,以为她在跟别人说话,并没有回应。
李玫便走上前,小心翼翼望着她笑道:“阿姨跟你说话呢。”
白眠受宠若惊的往后仰了一下,一脸防备望着她:“你有事吗?”
“坐阿姨的位置上去。”李玫推着她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白眠难以置信望着她,以为这是他们新想出来的,捉弄她的方式,颇为抗拒道:“不用,我站一会儿就行了。”
“有凳子还站着干什么?”李玫常年健身力气不小,径直把她往前推去,摁坐在自己位置上:“阿姨站会儿。”
陈怀凤见她站在自己身后,立刻就起了身:“玫姐,你别站这儿,你坐我这儿。”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了。”她可不敢在白眠承她的情,万一误会她和陈怀凤一样刻薄的人,回去和秦牧云分手,那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椅子拿过来了,请问放在哪里?”服务员道。
“这,这。”李玫指着白眠左边的位置道。
白眠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认错人了,才会对自己这么殷勤,陈怀凤和余母、余思雅的表情同样变化莫测,她们巴结了李玫那么久,第一次看她巴结别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她是有什么把柄在白眠手上吗?
李玫替白眠打开桌上的餐厅,替她平铺在腿上,拿着筷子道:“你要吃什么,跟姨姨讲?”
白眠抬手婉拒,”谢谢,我自己能吃。”
李玫被她拒绝也不生气,笑盈盈的打量着她,而后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拿起手机给秦牧云发了一条微信:「你女朋友好乖哦。」
秦牧云抱着双臂在一片漆黑的驾驶座假寐,听到微信提示音,下意识往楼上的窗户望了一眼,仍然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