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伴 第20章

作者:孟中得意 标签: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老三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我谢谢你了,大哥。”

  挂掉电话,老三揉着自己被揪红的耳朵,对着媳妇抱怨:“你也太狠了!也不知道给我点儿面子!”

  “我狠?你上次对着我爸妈放狠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那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留点儿面子?我都不好意思回家了。”

  “你那个家,也没什么可回的。断了也好。”

  “那你跟你大哥马上断了,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们。我要是你后妈也懒得搭理他,什么都帮不了忙,就知道拖后腿。他是能让你妈天天收快递,还是能每天送她去考驾照?你妈是傻子,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老三媳妇想到自己当初去驾校都是每天骑着小电驴去,不由骂道,“你妈六十岁了,还有人天天送她去驾校。我二十多的时候,你都没送过我,嫁给你,我是倒了霉了!”

  “我那时候天天上班,哪有时间天天送你?要不你再去考一回,不管我多忙,我每天都按时按点送你。”

  “去你的吧!就会说漂亮话!”

  “你也别老说我妈一会儿让男的给她干这个了,一会儿让男的给她干那个了。别人听了怎么想?”

  “我傻?我跟外面人什么都说。”老三媳妇又想起了明蕙,“这男的真就这么走了?可我觉得他们俩有事儿,绝不是租房这么简单。”

  “是不是的,都走了!咬死了就是租客!”

  明蕙并不知道她继子们的争吵,知道了也没时间关心。她的店马上就要开张了,她需要做更多的衣服。要是开张那天,店里什么衣服都没有,那这个张开得也没什么必要。

  一个多月以来,这是唯一一次晚上只有明蕙一个人在家。林宁山今天开车去了他母亲的家乡。自从回国后,每年中元节,林宁山都要去他母亲的墓前看一看。两地离着远,开车要六七个小时。

  林宁山一走,明蕙便开始担心,等林宁山到了酒店给她报平安,她一颗心才放下来。两个人开了视频,先是说了一会儿话,明蕙让林宁山去吃饭,林宁山吃饭的时候也没挂掉视频,他说他想看着明蕙做饭。明蕙忙了一天,本想给自己简单地煮个挂面,但因为有林宁山看着,她还给自己炒了个菜。吃饭的时候,视频开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仿佛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吃完饭,明蕙洗碗,她说一会儿再联系。这一会儿很快,只十分钟,林宁山又给她发来了视频邀请。林宁山说我想看看你,你做什么都行,不用管我,明蕙心里说有什么好看的,然而并没有关掉视频。

  她做衣服的时候,视频仍开着,林宁山也不是无所事事,他们只在有空的时候,彼此看看手机里的对方。

  等到了十点,明蕙对林宁山说,不早了,赶快休息吧。

  林宁山给明蕙看他从房间里看到的窗外景象,让明蕙如果有空也给他看一看窗外的夜色。

  明蕙走到院里,近距离给林宁山看院里的瓜果,在夜色里分不清西红柿是怎样的一种红,但林宁山刚离开,他对这一切都很熟悉,他知道。

  “习惯真是可怕,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一个人,但是今天我突然不习惯了。现在我很想你。”

  明蕙也有点儿不习惯,但林宁山后天就会回来,又可以恢复他们之前的生活。可是他回来了,过不了几天,又会走。明蕙想,那时候她店里的生意应该好起来了,她那么忙,应该没有时间感到孤独吧。

  明蕙没有对林宁山说我也想你,一天不见就想来想去的,太过肉麻了,她对林宁山说:“赶快去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也该休息了。

  “你睡了,我再睡。”

  “我要睡了。”

  躺在床上,明蕙听到了蝉鸣,听到了风声,唯独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笑话自己。习惯真的是太可怕了,才多少天,林宁山就培养起了她的习惯。

  明蕙已经习惯了每天和林宁山一起吃早饭,以至做饭的时候把饭做多了。在这之前,她做早饭从来没有剩下过。村子里的人也习惯了每天早上看明蕙和男的散步,但今天散步的只有明蕙一一个人。她家的门口一直停着车,车不在了这一点也引起了村子里其他人的猜想。

  她的邻居老陈没有停止多想。男的待了一个月就走了,明蕙怕不是被骗了。然而她去给明蕙送家里下的鸡蛋时,并没有看见明蕙多伤心。相反,明蕙脸上一直挂着笑。她记得以前明蕙脸上是难得有笑纹的,当然也难得有什么愁容。

  老陈很委婉地问明蕙之前住在她家里的男人去哪了。

  明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

  老陈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来了,接过□□给她的黄瓜豆角茄子,又带着一肚子疑问走了。

  同样疑问的还有明蕙的大哥,只是在中元节这种日子不好问这种事,而且之前明蕙明显警告过他,要是惹急了她,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于是他只好对着明蕙继续重复他的测算:“我给你看了八字,你八字很好,越老越好。你是走上坡路的,有些人,你别看他现在光鲜得很,可这人是走下坡路的。遇到这种人,要远离他们,千万不要被人借了运势。”在曲折委婉了半天之后,老大问明蕙:“你知道林宁山的八字吗?”

  明蕙几乎要笑了:“他的八字你不应该去问他吗?哥,我很相信你,我也觉得我未来会越来越好,我的裁缝店马上就要开张了。”

  说着,明蕙递给了她的大哥一张名片,名片是她和林宁山一起设计的。明蕙对着她的大哥笑道:“既然你也认为我会越来越好,我有了好事当然不能忘记你。大哥,我的裁缝店你要不要入个股,分享一下我晚年的好运气,照你算的,不仅不会赔,还会大赚一笔。”

  “这个……”明蕙的大哥在思考之后还是非常委婉地拒绝了明蕙的提议。他对明蕙说,明蕙的好运气往北发展才能得到发挥,明蕙应该试着往北发展。

  明蕙冷笑了一声,没再理她的大哥。家里最相信她大哥测算的莫过于明蕙的母亲,明老太太拆开了自己的被子,从被套里拿出了自己攒了多年的钱,趁屋里没别人,把钱交到明蕙手里:“妈信你,你一定能做好,这是妈入的股。”

  明蕙看着手里的钱,这是她母亲多年攒的,她想象母亲数这些钱的情景,钱都被她母亲数滑了。

  她对母亲说:“有你一半的股,这钱你先留着,等我需要了再找你要。”

  “可不能再留着了,我这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哪天要忘了可就完了。交到你手里,妈放心。”

  明蕙把她母亲所有的积蓄放到了包里,她心里盘算着,等驾照到手她就要去买车,一万的几手车也好,等店里赚了钱,她就把母亲接过来和她一起住。

  中元节这天,曾家三兄弟祭奠完自己的父母,就回到了老三家。明蕙留男的在家住的事全村都知道了,他们自然不能不知道。

  老大对自己弟弟说:“老三,以后她那儿有了事,你得跟我们通个气,就留人在家里住这件事,不明不白的,不知惹了多少闲话。”

  老三见老大旧事重提,呵了一声:“这事儿我可早跟你提了,你也没出什么主意啊!”

  “我不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吗?”老大觉得自己三弟对自己是越来越不尊重了,说话没轻没重的。

  老大认为很有必要跟自己的继母讲一下留男人住家的危险性。

  老三很知道他继母的脾气,不想去惹她,加上媳妇劝着,一点儿要去的意思没有。老二也知道他后母的脾气,曾家父母葬在了一起,本来就是明蕙的一个心结,这天要触她的霉头,去提醒她不要和男的搞在一起,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好听的。于情于法,都站不住脚。最后,捺不住老大的说教,他们只好说:“这种事只有你做大哥的才有资格说,我们说了她也不会听。你要非去提醒他,那你就自己去吧。”

  老大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两个弟弟,无奈叹了口气。

  老大和妻子进门的时候,明蕙正在院子里浇花。她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衣裙,没化妆也没戴任何的首饰,和老大在视频里见到的明蕙很是不同。明蕙对老大两口子的到来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J

  老大媳妇扫视明蕙的院子,并未发现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只是院子里多了一个大灶。进到客厅,她才察觉出变化来,最明显的就是正中间的支架幕布,这么大,不容她注意不到。有幕布就得有投影仪,很明显,这不是明蕙自己买的,照她的理解,明蕙要买也是买新电视。一个租客来到房东的家,就住一个来月,按理说不会置办东西,就算置办了,也会在离开的时候带走。没带走,那就很可能不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这个老头儿可能还有点儿经济实力。

  明蕙虽然不欢迎,但还是给继子和儿媳倒了水。

  客厅里的墙壁上换了画,以前挂的是复制山水,现在挂的明显是有人亲笔画的。老大媳妇自以为发现了线索,问明蕙:“妈,这墙上的画是谁画的?”

  “我。”

  一个字就把她的其他猜想憋了回去。老大媳妇没想到自己这个后婆婆还会画画,以前也没见她画过。

  老大尽可能委婉地提起村子里的传言:“妈,村子里关于您最近有些风言风语,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但是既然在村子里待着,也不能不考虑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我觉得吧,您下次要把房子租给别人,还是应该把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外人知道您有这么多孩子,也会忌惮。”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老大吃了瘪,按捺住自己的不满,再次好心给明蕙建议。就算不提村子里的闲话,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留一个个子高体格好的中年男性在家,也是很有风险的。六十岁的女人应该对这种事有预见性。要是出了事,别人不仅不会同情她,没准还会笑话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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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老大的提醒让明蕙感到了冒犯。年龄的增长让她失去了许多, 但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当然不能把这得之不易的自由拱手让人。

  “谁跟你说住我这儿的人是租客了?那是我朋友。他不光今年来住,明年没准也要来……我自己的房子, 我想让谁来,就让谁来。谁也管不着。”

  “是您的房子, 可您也考虑下您的名声, 您留一个男的没名没分地在家里住着……”

  明蕙笑道:“名分, 我不说了吗?是我的朋友,你们别不好意思多想,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一个六十岁的女人留一个男的长久地住在家里,她和这男的没有结婚, 也没有正式的仪式。或许住在一间房里也不一定,虽然他们不能想象这两个人在一间房里能做什么。二十岁的人做这种事都见不得光,何况六十岁?在见不得光外还多了一层荒唐。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可明蕙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听了的人除了惊讶, 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们本来是要利用明蕙的羞耻心, 而明蕙完全不以此为耻,还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

  明蕙继续说: “我不知道村里在传我什么, 不过我不在乎。我这辈子都是靠着我这双手养活自己,而不是别人的嘴。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日子。”

  这别人自然也包括她的继子,她的继子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日子。老大再傻也能听出明蕙的言外之意, 明蕙在直白地告诉他,他说什么都对明蕙毫无影响。

  “您不为自己想, 也得为您的子女想想……”

  “想什么?”明蕙打断了儿媳的话,“你们莫非嫌我给你丢脸了?我行得正坐得直, 一根针的便宜都没占过,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丢脸, 就算我丢脸,也丢不到你们头上去。你们都有亲爸亲妈。明白人都知道,你们管不着我,我的事也牵连不到你们。要真是有那糊涂的,把我的事扯到你们身上,你就说你们姓曾,我姓明,咱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是还嫌扯不清楚,就直接登报跟我断绝关系,我也绝对不拦着。”

  “您这话说的,我们不是……”

  明蕙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是明理懂法的人。从法律上讲,你们只有一条可以管我,就是管我养老。我以后要是把卖房子的钱花光了,没钱养老了,告到法院,你每个月多少得给我点儿赡养费,还得让我去你们家住。其他的,你们一律都管不着我。维持这关系对你们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你们要是不想维持了,就给我写个断绝关系的协议,不管法律上认不认可,我都认。我能挣就挣,不能挣就把这房子卖了,钱花完了也不找你们要。你们放心,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们一粒米。”

  明蕙的话不好听,可句句都在法理上。她的话把老大夫妻给点醒了。在法律上,他们只有赡养明蕙的义务,而无干涉明蕙的权利。做父母的把子女放在心上,子女的意见才重要;要是不放在心上,那子女的意见就是个屁。他们的意见对明蕙就是个屁。

  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断绝关系的。真写了协议,被人戳脊梁骨不说,关键法律也不承认。明蕙完全可以单方面撕毁协议。老大媳妇因为明蕙没有帮她带孩子,并不认为自己有赡养明蕙的义务,可法律摆在那儿,明蕙要是老了没经济来源,起诉到法院,管她家要赡养费,她不得不给。最坏的可能是,明蕙的房子他们得不着,还得付明蕙几十年的抚养费。

  老大夫妻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一起表示明蕙想多了,他们是绝不会和明蕙断绝关系的。

  大儿媳马上转换了思路,既然她的后婆婆一定要找个男的,当然要找个经济条件不错的,肯为她花钱的。否则明蕙不拿工资白白照顾了老头,老头儿两腿一蹬,老头儿的孩子把明蕙赶了出来,明蕙的养老还得让他们负责。

  “那男的……您朋友多大了?听老三说他在大学当老师,是不是该退休了?他的孩子知道你们关系吗?现在有些老头儿结婚就是为了找个不花钱的保姆,您可得当心……”

  “谢谢你这么提醒我,不过我没结婚的打算。”

  明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她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现在把她当成了一个不愿为他们的幸福生活发挥余热的包袱,这个包袱未来还可能伸手管他们要钱,于是他们想找个男人把她抛出去,在她六十岁的时候。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明蕙为他们提供了另一个方案。

  “我这里也做婚宴礼服,要是找你们办婚礼的客户有这方面需求,可以让她们加我微信。”

  明蕙从抽屉里拿出几张明蕙制衣铺的名片给老大夫妻,“店里要是生意好的话,我可以给自己赚个养老本。要是生意不好,我只能把房子卖了去你们家里住了,我要是活得太长,这卖房子的钱恐怕不够花。”

  所有能成功干涉老人的子女,无非都是利用了老人的爱和恐惧,但明蕙既不爱他们,也不恐惧他们,她不怕和他们断绝关系,也不怕养老威胁。于是变成了继子和儿媳们怕她,怕明蕙卖掉房子再住到他们家里管他们要抚养费。

  出了明蕙的家门,大儿媳嘲讽道:“你后妈可真是人老心不老。这么大年纪了,还离不了男人。”这种话她当着明蕙的面是不敢说的。她能理解两个六十岁的人结婚,男的图女的照顾,女的图一个经济保障。她也能理解一对二十来岁乃至四十岁的男女没名没分地短暂同居,虽然她并不支持。六十岁了还这样,至少应该捂得结结实实不让人知道,但明蕙好像怕他们不知道。明蕙做的事,她不仅不支持,更不能理解。

  这对夫妻带着不理解和明蕙的名片离开了明蕙的家。无论如何,他们都希望明蕙的生意好一点儿。

  明蕙把偏见和不理解关到了门外,打开手机,她看到了林宁山发给她的云,很白很胖。下午五点,林宁山又发来了新的云,他告诉她,他开始往回赶,最晚十二点就会到家。不同时间不同地方的云看上去还是不一样的,明蕙抬头看院子上方的云,拿出手机也拍了一张,发给林宁山。

  夜里十二点,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后窗,明蕙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努力听门开的声音,这急雨推迟了林宁山回家的时间。明蕙睡不着,靠在床头看过期的旧杂志,偶尔拿笔在空白处画上几笔。最终落在纸上的是一个人影,不是四十年前的林宁山,而是现在的,更确切地说是她今天在视频里见到的。四十年前的林宁山和明蕙几乎可以管现在的她叫奶奶,从前几年开始,她就竭力避免想起年轻时的事,虽然四十年前的明蕙也是她,但仿佛蝉蜕下的皮,和她彻底没了关系。一个要老的人总是回想十几二十岁时的脸红心跳,不光别人觉得是个笑话,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而现在,六十岁的她在夜里思念着另一个六十岁的人,在纸上画他的像,仿佛是件更值得笑话的事。她毫不芥蒂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就像接受脸上的皱纹一样自然。

  过了十二点,每一秒对明蕙都是煎熬。她越来越不放心林宁山,他这几天行程这么赶,又在夜雨里连续开车。她给他发微信,问他在路上是否顺利。过了五分钟,她等来了林宁山的回复,他很顺利,只是雨夜不能不开得慢一些,早点儿休息,不必等,他带了明蕙他给的钥匙。明蕙披了衣服走到阳台,门灯亮着,在等林宁山回来。

  林宁山到明蕙家的时间比他预计的晚了一个小时十二分钟,等他的车停在门口,在嘈杂的雨声和狗叫声中,他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手电筒的光照进他眼里,明蕙打着伞从门内走了出来。当狗叫声此起彼伏,明蕙就知道林宁山应该回来了。

  打伞的人从明蕙换成了林宁山。一进门,便看见客厅的灯亮着。一瞬间他觉得有些恍惚,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等他回家,也没人给他留灯。他也从没因为有人在家里等他,冒着大雨也要在夜里赶回来。

  雨夜在室外待久了,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凉。明蕙接过林宁山手里的伞合上,转身进屋倒了一杯牛奶送到他手里:“喝完了赶快睡吧。”

  “能不能把我介绍给你的亲人?即使不结婚,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也可以介绍吧。”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虽然她已经向她的继子宣告了她和林宁山的关系,但把林宁山以一种特定的身份介绍给家人是另一回事。以现实的眼光看,他们无疑会认定她高攀了林宁山,如果林宁山愿意结婚,而她拒绝了留在村子里守着小店,他们便会认为她不识好歹得了失心疯,为了她的幸福,她每天都会收获一大堆劝她结婚的劝告。她二十岁可以忍受这种所谓的善意,但到了六十岁,她一点儿都不想听到,有这时间,她只愿意和林宁山多相处一会儿。

  明蕙看出了林宁山眼里流露的失望,她主动用手指去勾勒林宁山的脸,每一笔都认真又细致,她很郑重地告诉他:“我喜欢你,比谁都喜欢。”她没想到她六十岁还能如此喜欢一个人,还能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

  “我也是。从来都是。”

  他们彼此亲吻抚摸着彼此不再年轻的脸。这一个夜里,一种久违的感觉找到了明蕙。这种感觉在前些天偶尔模模糊糊地出现过,但像今天如此清晰还是第一次。俗语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来羞辱一个女人不能被满足的欲望,明蕙前些年因为先天或后天的寡淡成功地避开了羞辱,然而这羞辱在她六十岁的时候找到了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渴望,同时也感知到林宁山此时并不渴望。

  尽管明蕙努力隐藏起她的渴望,但林宁山还是感觉到了。然而悲哀的是,他并没有能力满足。于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他尽力遮掩自己的挫败,放开了握着明蕙的手,转过身,背对着明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睡吧。明蕙从背后抱住他,他拿开了明蕙的手,又往左边侧了侧身,离明蕙远了些,为了解释他的行为,他说:“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