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籽儿
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每一秒。
都会让我很开心呀。
A市作为全国一线大都市,无论商业还是文化都非常繁荣,全市上下大概有十余家博物馆,除了有像市博物馆这样的大型综合性博物馆以外,还有一些规模相对较小、藏品种类相对单一的小馆,其中之一就是他们那天要去的历代印章书画博物馆。
从A大过去坐地铁大概要四十多分钟,到的时候已经有那边的对接人在等他们,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估计是刚工作不久吧;看到肖至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就脸上泛红,试探着问:“您好,请问您是孙卓先生的朋友吗?”
“您好,是的,”肖至也是一贯的客气礼貌,“我们来借阅之前约好的印章馆藏材料。”
“哦哦,好的好的……”对方一连串地答应着,眼睛还是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偷瞄他。
尹孟熙特别能理解这种反应,肖至就是这么好看的,当时心里虽然有点男朋友被人看了的小别扭、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看吧果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帅”的奇妙心态,另外还有点隐约的小骄傲——害,他是我的男朋友哦。
交接材料是很快的,只是东西有点多,装了满满四个帆布袋,尹孟熙一看就有点头大,心想这波搬回工作室又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了;肖至的反应比她平常得多,大概他们文学院的人已经见多了大部头,尤其做文学史的动不动就是十几本加在一起看,时间长了心态也稳了。
“我们想在馆内看一下藏品,”他转头问那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请问可以先把材料寄存在哪里吗?”
“哦,可以的可以的,”对接的女孩子很快回答道,“一楼就有寄存处,我带你们过去吧。”
她十分热情,不仅亲自引导他们去了寄存处存东西,结束后还有意做他们的向导为他们介绍馆内的藏品,肖至对她的好意表示了感谢,但还是婉拒:“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看就可以了。”
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向导,毕竟博物馆本身不算很大、肖至之前又已经来过几次,印章馆书法馆绘画馆分别在哪里他都知道。
也许因为是工作日,馆内的参观者并不多,一楼西侧的印章馆内只有零零散散五六个人,整个空间光线偏暗,只有展柜里才打上明亮的灯光,氛围显得更加安谧沉静。
“这间博物馆数量最丰富的藏品还是印章,”他跟她一起慢慢地在展柜前观赏,同时声音很轻地帮她做着介绍,“主要是古玺印和文人篆刻两类,时代序列比较完整,官印私印都有。”
他就像本百科全书、真的什么都知道,从殷墟考古发现的商代铜玺讲起,不仅告诉她印最原始的意义和作用,还又说到抑印、烙、錾的制作方式;从先秦顺着往下说,汉代就是印章发展的鼎盛时期,各种印的分类更细致,什么玉印、鸟虫书印、肖形印……各种说法不计其数,到了隋唐宋元明清,一代又有一代的章法,“印”渐渐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系统,其中文人篆刻更加追求艺术和技法,成为了一种形式独特的文化传承方式……
她都听懵了,心想文学院还教这些?这些知识应该属于文博的范畴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眨眨眼,真是非常不理解,“……是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吗?”
疑问的话也是用崇拜的语气说,亮亮的眼睛里闪着的都是讨人喜欢的光亮;他同样会被取悦的,尽管本来并没抱着炫耀的目的,可被女朋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终归还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看过一些,但不系统,”他低头对她解释,“我家里人对这方面了解更多,他们一个从事历史研究,一个喜欢搞收藏。”
“收藏?”尹孟熙的心忽然一跳。
“嗯,不过不全是传统的东西,西方的也有一些,”他的语气淡淡的,“他们比较喜欢艺术品。”
啊。
艺术品。
……这不可能是普通收入的家庭会有的爱好吧。
所以之前闵瑞告诉她的关于他家的那些情况都是真的?
她的心又沉下去了,但其实也没有多么意外——之前虽然没有明着问过,可她在生活中也靠自己观察过一些细节,譬如他用的电子产品都是很新很贵的,平时带她一起出去吃饭点菜的时候都不会特别留意价格,还有之前在剧社一顿那么多人的海底捞也是说请就请,更别说他的气质、教养……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糟糕的消息得到了验证、唯一的幸运是她提前有过一些准备,因此当时不至于立刻露怯;她努力掩饰着自己情绪的起伏,使用的办法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全转移到展柜内古朴典雅的藏品上去,身为新闻人的职业病又犯了,她看到这种值得记录的东西就会本能地想要拍照。
可惜身边没有相机,也就只能掏出手机凑数,她围着展柜前前后后地找光找角度、构了半天图,好不容易才拍到一张满意的,唯一的缺点是像素太渣,也就只够随手发个说说。
“唉……”她看着成品无奈地叹气。
他留意到了,眼睛在她拍的照片上多停留了两秒,忽然问:“你很喜欢摄影?”
她一愣,扭头看他:“嗯?”
“之前在剧社的时候就经常看你抱着相机,”他回忆着,“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哦,就是喜欢拍着玩玩儿,很业余的……”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看到美的东西就会想记录一下,可能我们专业的人都这样吧……”
“美?”他像是又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你觉得它们很美吗?”
说着,眼睛朝展柜里静默的藏品扫了一下,浅淡得如同一抹浮光掠影。
“当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话里有话,“是艺术品,又有历史感……当然很美。”
“但大多数人还是会觉得无趣,”他客观地说着,语气是平平的,可扭头看向展柜内那方西汉庄成玉印的眼神却有种特别悠长的韵味,好像透着一点怜悯,又好像显出几分寥落,“时代发展得很快,传统追不上这样的节奏。”
她又愣住,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对话正在走向一个曲折深邃的方向,他似乎也变得晦涩起来了,像是一滴墨掉落在以温柔为底色的白纸上,痕迹慢慢晕开,提醒她它原本就有另一个更加完整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冒泡泡:明天那一更会有一部分跟《饮冰》关联度较强,建议介意的小天使不要购买哦~
第50章 展柜
“怎么会?”她费力地给着回应, 摸不清方向的感觉像小学生在做高考题,“……传统永远都有不可取代的价值,不会无趣的……”
说到“价值”两个字的时候他挑了挑眉、似乎又有些感兴趣, 可却没有立刻接话, 漂亮的眼睛一直倒映着展柜内明亮的灯光, 端详里面那方玉印的样子看上去有种奇妙的出离感。
“你知道我们院的教授给本科生开的第一堂课一般会讲什么吗?”他忽然又问她了,语气像在闲聊。
她怎么会知道呢?当然只能默默摇头。
“就是讲文学的价值, ”他笑了一下, 还是淡淡的,“不同的教授讲法不完全一样, 但大概的范畴还是一致的,比如对生命的超越, 对理性的把握, 对艺术的追求, 认识价值伦理价值审美价值社会价值……大概这些吧。”
“哦……”她讷讷地。
“大一的时候我只是听,后来才开始反思为什么教授们要反复去讲这么形而上的东西,”他的神情带着回忆特有的悠长, 同时还有点感慨, “一两年后才意识到这是因为身边的很多同学都感觉不到这个学科的价值, 无意义感会导致空虚。”
“无意义感?”尹孟熙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空虚?”
“也跟就业形势有关,”他客观地分析着, “从文学院毕业后能从事的工作好像有很多, 可在薪酬上相比一些热门专业就显得很弱势, 比如计算机、比如金融——大概只能拿到他们的四分之一, 甚至更少。”
“啊……”她继续无言。
“它的应用性也的确是不强, 在跨学科的时候感觉特别明显, ”他又笑了一下,温吞随和的感觉,“比如这次做的这个项目,打底的基础还是高学长他们的技术,最终的成品同样要以技术的方式呈现,脱离了技术内容本身好像是无法独立存在的。”
“无意义感……也难怪很多本科生会有要转专业的想法。”
这……
尹孟熙前面听的云里雾里,直到这里才真的明白他在说什么——文学的无意义感……他也会这么觉得吗?
“不是的……”
她本能地要去否定这种说法,尽管这个问题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
“我觉得传统本身就是独立于时代之外的东西、没必要去迎合所谓的时代节奏,它本身就是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可能。”
她努力思考组织措辞,比答高考文综卷还要卖力。
“新的东西当然会不断涌现,但也正因为这样回顾传统才会显得重要——可能就像一个锚点?人总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从过去汲取力量、找到寄托。”
“高学长他们的技术当然很重要,可脱离内容以后技术又以什么方式存在呢?——明年四月我们交什么?总不能直接交一个代码后台……”
除了之前上课做报告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甚至还用了反问句,好像很笃定很强势似的。
而且还要总结陈词:“所以你不要怀疑自己,文学就是很美很有魅力,做文学研究就是很厉害很了不起,传统就是很独立很有价值——这都是不需要怀疑的!——而且你喜欢做这个不是吗?喜欢就是最重要的啊,干嘛管周围环境是什么样的?”
认真极了的样子,说到最后好像都有点着急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小兔子还会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表达观点,随后又笑了,是她很熟悉的那种既温柔又带点无奈的样子。
“我没有怀疑,”他叹了口气,深邃的眼睛依然倒映着斑驳的光影,“只是说现实里有那么一种情况。”
啊?
……哦。
她有点尬住了、莫名觉得自己刚才那顿输出有点傻,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很喜欢做这个。”
好在他没有让场面冷下去、及时延续的对话免去了她不少局促,柔和的人总是这样体贴,此刻说起自己的喜欢更有一种别样的温情。
“做喜欢的事总不会觉得疲惫,而且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无意义感,”他的声音又低又柔,“无论多琐碎麻烦的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有时候无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我的幸运在于有比绝大多数人更充分的选择空间,所以有些事做就做了,不会太纠结。”
安静而有力量的话语真让人舒服,以至于整个空间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沉静起来,她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喜欢正在变得越来越深厚,某一刹那她不仅在他身上看到亲近与平和,还看到一种更加开阔的纯粹与崇高。
“所以你才要做这个挑战杯的项目是吗?”她忽然有点懂了,“是想改变一些现状?”
他一听、目光又落回到她身上了,好像变得更温柔了一些。
“嗯,大概是在无意义中寻找意义,”他的笑很浅又很迷人,“能这样做也是值得庆幸的。”
“庆幸?”她又有点不解。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聊过《怀火》的剧本吗?那段贺先生的独白,”他提醒她,“你说他很迷茫,对新文化存着疑虑、又对传统抱有留恋。”
“在那个年代仅仅表达一句对传统的欣赏都会构成谬误甚至罪孽,跟那个时候比起来现在已经很好了——可以说喜欢,可以说倡导,可以保护它让它继续传承。”
“如今的遗憾仅仅是它的发展还不够好、或者说看到有很多人在遗忘它,但其实只要还有努力的空间情况就说不上糟,”他微笑着,显得豁达且疏朗,“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很幸运的一代人。”
又来了。
那种爱慕他的感觉又开始变得强烈了。
她的心在跳,不是暗恋的紧张也不是初恋的羞涩,如果爱情的强度可以划分层次那她现在一定站在最顶上,想要为这个人摘星星,想要让他所有的心愿都成真。
“是这样的……”她的语言又变得匮乏了,“……很幸运。”
是仅仅在赞同他刚才的话吗?还是另有什么只针对自己的引申?
他好像听出来了,所以才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亲昵让一切降落,他重新回到了一个更常规的状态,牵起她的手静静在印章馆转了一圈,接着又低头问她:“要去二楼也看一看吗?”
二楼是书画馆。
藏品相对于一楼的印章馆来说要少得多,但少而精,时序上主要集中于明清两代,跨度也小得多。
他们上楼的时候恰巧遇见一群中学生在参观,估计是什么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吧,馆内的志愿者正戴着小蜜蜂给孩子们做讲解,大家围拢在一个独立的展柜前认认真真地听。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幅字是明代书法家董其昌的真迹……”
志愿者尽职尽责地介绍着。
“他生于公元1555年,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提出的南北宗论对中国画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书法方面则奠定了云间书派的基础、使平淡秀雅的书风盛行一时,满清时期他的书法作品尤其流行,康熙乾隆二位皇帝都很推崇他的书法。”
“展柜内的这幅书法作品保存状况非常完好,左下角还有光绪朝名臣方启正的题字……”
“董其昌”这个名号十分响亮,即便尹孟熙对书画了解不多也是听说过的,她有点感兴趣,就拉着肖至的手一起走过去蹭讲解;站在一圈个子已经不矮的中学生身后探头去看,果然看到一幅古朴秀丽的书法作品被非常郑重地悬置在展厅正中央的透明玻璃展柜内,旁边似乎还竖了一个铜牌、陈列了几张颇具年代感的老照片。
“这件藏品来自于社会捐赠,捐赠者的父亲曾是民国时期的一位爱国将领——据捐赠者讲述,这幅作品是她父亲平生最钟爱的,他和刚才提到的那位晚清名臣方启正是师生关系,据说这幅字也是方启正所赠……”
平平的讲述并没有什么起伏,讲的人只是在背稿子,听的学生们大半也不会记得很久,他们的时间不宽裕,听完这段介绍就跟着志愿者一起参观别的展厅去了;展柜前的位置腾出来、重新变得安安静静的,尹孟熙和肖至一起走上前去,总算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
董玄宰的书法当然很值得欣赏,可当时尹孟熙的目光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铜牌边陈列的老照片吸引了,那大概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拍摄的、纸质已经有些泛黄,只是画面中人物的脸孔还很清晰,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约莫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明明已经不能算青春年少,可还是会让第一眼看到他们的人赞叹他们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