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籽儿
啊。
“钱”。
“房子”。
这真是最重要的关键词、一下就能抓住尹孟熙所有的注意力,同时也引发了她对那位副主任更强烈的向往。
如果她足够努力足够拼的话……
……是不是也可以像她一样成功呢?
而由于何副主任亲自驾到训了一通话、组里的气氛就变得越发紧张了,上面几个制片人挠秃了脑袋搞出了几个点子、但都不确定能否让领导满意,于是终于开始集思广益,让下面每个人都交一份小方案上来,贵精不贵多,哪怕有一个闪光点也是好的。
尹孟熙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很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她做事本来就认真,现在心里抱着目的那就更是卷上加卷,坐在自己的小工位上二倍速刷了好几档音乐类节目的视频,一边做笔记一边想方案。
“你是认真在想啊?”金裕坐在她旁边打哈欠,“该不会真觉得上面会用实习生想的方案做节目吧?他们都是老油条了,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比学生成熟啊。”
话不是没道理,可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他们挑战杯那个项目,学长学姐们肯定都比她厉害,可她偶然冒出来的小点子也可能是他们之前没想过的,最后经过讨论完善就有几率成功。
金裕看她继续不为所动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就探头过来瞄了几眼,又问:“有什么思路了吗?咱俩可以聊聊,我上一份实习做过一档选秀,算有点经验吧。”
哦?
尹孟熙抬起头看对方一眼,心想能有个人商量也不错,犹豫了一下就说:“还没有想到特别好的……”
“现在市场上音乐类的节目很多,而且赛道越分越细,”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仔细分析着,“单纯唱的,主打唱作的,偶像类唱跳的,走高端专业化路子的,特定音乐类别的……”
“这些都是大方向,现在给方案也动不了,”她一下一下按着圆珠笔的笔芯,“所以我觉得能在赛程里加一个亮眼的小点就可以……”
“同意,”金裕点头,“比如什么呢?”
“比如明星嘉宾的出场方式?”尹孟熙边想边说,“我之前看过一个数字化的舞台,就是用技术手段做了一位已故歌手的影像,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很逼真,或许我们可以在海选或者复赛的时候把选手们所选作品的原唱用影像做出来,但其中有一些不是影像而是真人,镜头可以做一下引导、让观众知道哪些是真人哪些是影像,而参赛选手本身不知道——这样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就会很有惊喜感吧?观众也获得了比选手更丰富的信息,上帝视角会比较讨巧。”
这是她目前想出的最有新意、也相对来说最有可操作性的方案,只是她毕竟刚入行、对自己还不是很有信心,此刻说出来也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想看一下金裕的反应是感兴趣还是直接反对。
“这个……”金裕摸了摸下巴,皱眉思考的样子看上去高深莫测,“还可以吧……但是……”
但是什么?
尹孟熙虚心地竖起耳朵听,对方却半天没讲出什么东西,后来也只是说:“我再帮你想想吧,应该可以提炼出一个更好的点子……”
尹孟熙当时相信了,然而第二天开组会的时候却第一次经受了“职场”的毒打。
制片人坐在最上面听下面的编导策划一个个报工作进度,陈晨老师排在第三个,站起来就说:“我这里有个新方案,是关于明星嘉宾出场方式优化的,具体依靠数字化影像技术实现……”
巴拉巴拉巴拉。
尹孟熙在下面都听懵了,心想她也没跟带教老师汇报过自己的想法啊、细化的方案还在做呢,怎么人家就知道了?延迟几秒才意识到是金裕把她的想法说出去了,扭头看他的时候对方还一脸坦然,甚至冲她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
她弄不明白,而陈晨老师直到做完汇报也没提过一句她尹孟熙的名字,同时也没提金裕;坐在上面的制片人好像挺满意,看着陈晨连着点了三个头,说:“想法不错,细化一下可以往上报。”
“谢谢袁哥,”陈老师笑得很高兴,“也算咱们没白忙活。”
这个情况显然超出了尹孟熙的预计。
她虽然是个还没出学校的学生、但也大概明白自己是被抢功了,是金裕为了自己上位而偷了她的创意,因此一下会回到工位上她就忍不住要质问对方。
“请问方案的事是怎么回事?”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在此刻依然保持着礼貌,该有的敬辞一个不少,只有语气是压着火的,“是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报给老师们的吗?”
金裕嘿嘿一笑,神情带点巴结地给她倒水,嘴里一直说:“先喝口水消消火,别生气嘛……”
尹孟熙不接他的杯子、只继续执着地看着对方要说法,他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似乎默认了自己冒名顶替的劣迹。
“那走吧,”尹孟熙从座位上站起来,“跟我一起去找领导说清楚。”
她很需要这份嘉奖。
不能平白吃一个哑巴亏。
“说什么?”金裕却用很荒谬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一个幼稚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吧,你要去打陈老师的脸?她是你的带教老师,你的实习证明还得她给你开呢。”
什么意思?
当时的尹孟熙脑子很乱,初入职场的她还不懂得分析人与人之间复杂又简单的利益关系,还以为能称得上是“坏人”的只有金裕一个。
“我不可能去,也劝你别去,”金裕已经翘起了二郎腿,散漫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显得有恃无恐,“去了只会惹麻烦,捞不着任何好处。”
——这是他难得的一句实话,可惜尹孟熙却没听。
她的心是很急切的,想牢牢抓住这份难得的工作机会,想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想早一点成为像何主任那样事业成功的人,这样不仅可以改善自己原生家庭的状况、还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的爱情;她也实在太年轻,冲动让她做出了糊涂的决定,那天从工位上一站起来就去找带教老师了,陈晨看了她一眼叫她有事出去说,两人一起走到茶水间,气氛有种微妙的僵持感。
“老师,关于今天的那个方案……”她却感觉不到,还指望陈晨会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为学生主持公道,“那其实是我想的,不是金……”
“小尹,”对方却根本没听她说完,很快就神情冷淡地打断了她,“我觉得你还没有搞清楚工作的状况。”
“我们是一个团队,工作中的成绩和风险都是共担的,方案就是方案,它属于集体而不是个人——袁哥今天听了以后往上报也不会加我个人的名字,上面也会当成是我们项目组集体的工作成果。”
“公司不是学校,你要尽快转变心态——这点小金就做得不错,你应该多跟他学学。”
作者有话说:
反省一下吧肖老师,为什么大家都想看你分手
是不是人品有点问题
肖老师:…?
第62章 潜移
“可她明明在撒谎!”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了, 一整个白天的谨小慎微低眉顺眼全变成委屈和愤怒爆发出来,听众只有身在大洋彼岸的他一个人。
“集体成果是集体成果,可创意来自于谁总应该要说明一下吧?她现在不就是自己在制片人面前抢功吗?”
“还有我那个同期的实习生, 他之前工作就很敷衍, 我还帮他分摊了很多任务——可他呢?把我的创意当成自己的转头说给领导, 明显就是想讨好卖乖不劳而获!”
“带教老师还让我跟他学……”
“我跟他学什么?学怎么无耻怎么占别人便宜吗?”
人总要经历这样一个阶段的。
抱着一颗学生样的心从学校里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通社会的毒打, 某一刻会忽然意识到课堂上讲的那些理想化的东西根本不成立, 现实中的一切都很漠然,打了你还要说是给你上了一课、要你心甘情愿地把苦果吞下去。
谁能给她主持公道呢?
没有的, 全要靠自己消化,如果哭如果委屈那些职场上的“前辈”就又要说了——“这算什么啊”、“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脆弱”、“我们当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年轻人就是要学会主动吃亏”……巴拉巴拉。
不认同?那也没办法。
不想干可以走人, 多的是需要这份工作的孩子, 新鲜的韭菜永远割不完, 不想被欺负就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小兔子不能一辈子都当小兔子,如果她真想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就必须长出獠牙,跟人家争跟人家抢, 从吃草变成吃肉。
……可这个过程很痛苦也很丑陋。
优雅只属于那些天生就拥有资源的人, 什么都没有的人想往前跑就只能连滚带爬——兔子长獠牙也不会很好看, 现在的她只是无能狂怒,再过段日子跟人撕咬起来就会更显得面目可怖,哪有原本乖乖甜甜文文静静的样子可爱呢?
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对她感到一点陌生了。
“小熙,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迟疑, “……休息一下吧。”
“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也不要这么着急。”
“你还小, 先回学校读书。”
“或者换一份工作?”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个, 文化产业方面我家里也比较熟悉……”
——她怎么会接受呢?
不能依靠他的, 否则她的努力还有什么价值?她要靠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乃至于在行业里拥有一席之地,赚到足够多的钱以后她就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自卑了,她可以坦坦荡荡地跟他一起去见他的父母,可以从从容容地跟他谈婚论嫁。
她也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迟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和委屈里,只闷闷地说:“我不要。”
“我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做下去。”
“没道理小偷得意、被偷的人还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会成功的。”
她反复强调着,不知道是真的这么笃信还是仅仅在给自己洗脑打气。
“……我一定会成功的。”
然后她就继续闷头上班了。
陈晨和金裕的心理素质都很好、上班的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后者见到她的时候还能厚脸皮地笑着跟她打招呼;她表现冷淡他也不在意,转头就去跟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打得火热,尹孟熙低头做事的时候他已经把人都认全了,陈晨还因为这个实习生对她卖过好而对他更多几分青睐。
……真让人憋气。
被边缘化的感觉就像小火烧着的温水,刚开始感觉不明显、渐渐就一点一点升了温,后来她的创意在上会的时候通过了,组里人均欢欣雀跃却只有她一个人感觉更加委屈,这样的情绪一直累积到八月初录制正式开始。
实习生被分到的工作总是很麻烦很琐碎。
要去对接大量的海选参赛者,一一添加再拉群,反复提醒各种注意事项,再根据每个人报的录制日期意向做表格排程;布置场地、接嘉宾之类的体力活当然也是实习生的,基本上大清早开了短会后尹孟熙就要连轴转一天,就算一天结束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也会不断收到各种消息轰炸,可能是个别选手联系不上了、可能是待机室的哪块电子屏坏了、可能是哪位嘉宾的行程有了新安排需要做调整……层出不穷的意外状况。
她真的很累,比之前在学校排戏和做挑战杯项目都累得多,身体的疲惫只是一方面,情绪上的压抑更严重,而他偏偏又不在她身边、唯一可以治愈的力量消失了,她感觉自己被不断地消耗着,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会感到一种麻木的痛苦。
那天更糟糕,她来了大姨妈、肚子一直疼,偏偏就赶上出外勤要去机场接几位乐手老师,他们飞机晚点她就在大厅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接到人以后又马不停蹄送他们去酒店,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大中午,A市的夏天少说有三十□□度,她就中暑了,伴着小腹时不时窜起来的腹痛难受得差点晕过去。
没力气再去挤地铁、于是干脆自己掏钱打车回了台里,一天的实习工资直接抵消,还倒赔十几块钱;脸色惨白地回到演播厅跟带教老师报备,陈晨却像看不出她不舒服似的、又安排她去后台给彩排的选手戴麦。
她去了,后台入口附近有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堆着一些备用的音响,她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拿出手机想给肖至打一个电话——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其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当然也不用他怎么哄她鼓励她,毕竟她也知道他不支持她做这份实习。
就只是……想确认一下他还在……
号码都拨到倒数第二位了、才想起现在他那边是凌晨两三点,地球的另一边就是这么遥远,不仅没有办法让她得到他的一个拥抱、甚至都没办法让她听到他的声音。
……还是算了。
晚上再打。
再坚持一下……
劝慰自己的话明明都说得好好的、可眼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她捂着肚子慢慢靠着大音响坐在地上,中暑带来的眩晕恶心还没有完全褪去,也许那个点就是她这个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坚强余额不足、没法支撑她从黑暗的角落走出去面对别人。
……我很想你。
很想见你。
一分钟就可以,半分钟也行,二十秒也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