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最开始的这桩婚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太过在意,镇国公夫妇以家族礼法来逼迫他娶了这位公主殿下,他原本也只是想着,他风流之名在外,自己和这位公主殿下又并不熟识。
大概只是荒唐的一桩婚事而已。
无论是权宜之计也好,还是逢场作戏也罢,他其实从来都没想到要和这位殿下有过过多牵扯。
之前的种种,不过只是恰巧。
后来在别院外看到沈初姒和林霁站在一起,他也大概了然。
林霁这样清风明月,事事都为人称赞的肱股之臣,这样一个向来洁身自好的人,沈初姒的心有所属是他,大抵也算是正常。
可是昨日夜间,沈初姒却自己亲手送来了一个平安符。
是从鸣秋寺所求,冒着凛冽寒风,就算是被拒在门外也没有一点儿的怒意。
偏偏是十月初三。
他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位殿下所想,一直到昨日夜半,他坐在床榻之上的时候,身边也好像还萦绕着这点儿味道。
谢容珏向来都极少做梦,可是大概是因为昨日放在枕侧的护身符所扰,他晦暗无光的梦境之中,突然梦到了——
这位殿下。
他分明只喝了一杯酒,却好像当真是喝醉了。
谢容珏停下思绪,抬步从门外走近。
“殿下。”
他抬手将自己手中的护身符放到沈初姒面前的桌案上,“多谢殿下好意,但无功不受禄,既然是殿下所求,我没有平白无故收下的道理。”
谢容珏的手指轻放在那枚护身符的上面,推到沈初姒的面前。
“何况,”他笑了一声,“我并不信佛法,殿下就算是给了我,也不过是浪费而已。”
沈初姒之前就大概猜到了谢容珏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倒也说不上是惊讶,只是想到自己昨日所求的三枚护身符。
沈琅怀对自己出言刻薄,谢容珏前来退还。
也只有沈兆,小心仔细地将自己所求来的符纸放在枕下,分明这锦袋做工粗糙,对于沈兆来说大概只是民间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宫阙之中一直都有得道高僧为沈兆祈福念经,就算是要一百个护身符也只需他一声令下,就立刻会有人送到乾清殿。
可沈兆还是差人前来镇国公府,告知她,因为她所求来的护身符,自己昨日睡得很好。
沈初姒突然抬眼看向谢容珏,问道:“世子当日问我,到底是因何,父皇赐婚给我与世子。一直到了今日,世子也未曾知晓原因吗?”
她的瞳仁很黑,分明是这样娇弱的姑娘,看着人的时候却又带着一点儿执拗。
谢容珏突然想到自己昨日的梦,在晦暗无光的天际之下,分明是在梦中,却只凭着这么一双眼睛,他也一瞬间认出了这位殿下。
醒来之后他想,大概是因为近来沈初姒实在是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太多次,又或许是因为昨日她送来的护身符上沾着她身上的味道。
只是碰巧而已。
他和这位殿下从前见面并不多,而且都是在宫中,宫宴之中,男眷和女眷向来都是分开的,而臣子和皇室自然也是相隔甚远,他只隔着远远的喧嚣见过这位公主殿下。
也从未放在过心上。
听到身边的世家子弟悄悄指着这位点殿下议论:“衍之,这位可就是当今圣上盛宠的九公主殿下,当真是貌若天仙!圣上既是这么宠爱这位殿下,想来是必定是要给这个殿下挑选一个好夫婿的,咱们这样没有长进的,估计可就是早没戏了!”
“我可听说了,圣上最为属意的就是林家的那位公子,那位今年殿试可是探花,更不用说林家还曾出过太傅,多半就是林霁了!这不过这当了驸马,多半是要对仕途有碍的,圣上应当也不舍断送这位林家少爷的大好前程吧。”
“嘁,这事儿不过就是个不成文的规矩罢了,何况这位公主母族早已没落。我见就算是当真成了驸马,林家那位也必然是前途无量!不过若是断送仕途也好,省得我爹成日里在我耳边念叨那位是如何的风光。”
谢容珏当时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听着,然后遥遥地看过那位公主几眼。
也只记得当真生得出众,但是他向来对美色谈不上是什么兴趣,更何况这位公主,注定是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
却没有想到,现在,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可是对于圣上到底为什么赐婚于自己和沈初姒,他也从来都没有知晓过原因。
谢容珏此时垂眼看着沈初姒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
似曾相识。
而且,并不是在往日的宫宴之中,她坐于满殿喧嚣之时的模样。
第18章
从前他也曾出入宫闺,或许从前在路上偶然遇见过这位殿下,也是寻常。
谢容珏的手指在桌案上碰了一下,“缘由?”
他垂着眼睑,轻笑一声,俯身靠近问道:“总不能当真是京中上下所传,殿下心悦于我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天生的风流意味。
生得极为漂亮的眼睫垂下来,就这么看着沈初姒。
好像也不是在询问,只是随口而言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毕竟盛京中上下谁不知晓谢容珏生性妄为,行事毫无顾忌,怎么都算不得是良人。
分明是这样薄情的人,垂着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也好像陡然让人生出一股妄念——
“世子难道就没有想到过,”沈初姒轻声,“京中所传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谢容珏闻言倏地抬眼,只见这位殿下此时也在抬眼看着自己,瞳仁不避不让,一点儿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他想过很多的缘由,却独独从来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因果。
可是现在见这位殿下的样子,却好像是……当真的。
“世子难道当真以为,我去往别院和云来赌坊只是无意之举?这桩桩件件,我以为世子总该能明白,京中所传,不是空穴来风。”
“父皇确实不会为我挑选我完全不会同意的婚事,所以这桩赐婚原本就是我知晓的,关于这点,我还以为世子早就应该心知肚明。”
这屋子之中的气味倏地好像挤压过来了般,谢容珏垂眼看着沈初姒,喉间突起处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果然是,一点儿都不喜欢焚香的味道。
谢容珏确实从来都没想到过,原来这桩婚事当真是沈初姒自己知晓的。
他原本不过以为只是权宜之计,想着就算是沈初姒心有所属也并无所谓,却独独没有想到过,原来这桩婚事是因此而起。
沈初姒将他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护身符拿过来,下面坠着的穗子在手腕处轻微晃动,衬得肤如白玉。
之前在乾清殿之时,在沈兆的面前,她的手曾经碰上谢容珏的手腕。
他的手腕清瘦,腕骨突出,掌心的温度却出乎意料的高,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温度。
“我还以为殿下也应当知晓关于我的传言。”
谢容珏轻声笑了一下,“难道殿下从前在宫中没有听说过吗,镇国公世子向来风流又绝情,从来都不是良配,行事妄为又从来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过只是一个成日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罢了。”
“殿下是圣上捧在手心中的金枝玉叶,无论是想要什么夫婿都堪配,又何必这样煞费苦心对我这样一个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那些说不上是好的传言,好像丝毫都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论。
盛京世家子弟大多喜好雅名,就算是不通书画的,前去附庸风雅的也不是少数,可是谢容珏却好像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声名如何,无论是褒是贬,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所谓。
分明从前沈初姒第一次见到谢容珏的时候,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沈初姒手中拿着那枚护身符,想到自己在寺庙中所求的桩桩件件,想到曾经宫阙之中那个懒散又烈如骄阳的少年。
当年的谢容珏站于天光暗淡的宫阙之中,横刀立马般出现在她迟暮的困顿之中,不同于她之前所遇的任何一个人。
她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想,倘若这就是所谓的因缘际会的话,那么只需那么一眼,就让她心甘情愿。
所谓的情动,大概就是点燃她乏善可陈的当年,在暮色四合的宫中照亮片刻。
“可是我觉得,世子并不是全然如你自己所言一般。”
沈初姒的瞳仁不避不让,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谢容珏刚刚说的话而改变分毫。
而谢容珏却又在此时避开她的视线,沉默了片刻。
“那殿下还当真是高看我了。”
他语气带着一点儿无谓,谈不上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我与殿下从前向来都谈不上是相识,所以殿下大概也不了解——”
“我原本就是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
谢容珏拂江院出来的时候,以往脸上带着的一点儿三分笑意顿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点儿生人勿进的意味。
他很少这般心烦意乱,沈初姒刚刚坐在屋中,瞳仁望向他时,他难得出现了逃避的情绪。
他并不想对上这位殿下。
分明她与自己从来都谈不上是什么相熟,却好像是很了解他一般。
他并不知晓这位殿下到底是因何会觉得自己和传言中不一样,好像是有人站在明月下不染尘埃,自小被捧在手心之中长大,然后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着相信。
之前在云来赌坊之时也是,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传言所扰般,对他说着相信他会还自己一个公道 。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谢容珏一直都觉得自己和这位殿下从来都不是同路人,沈初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并不介意,就算是她另觅良人,他也丝毫不会拖泥带水地同她和离。
却没想到,沈初姒原来从前所做的桩桩件件,只是为了……他。
谢容珏心烦意乱之际,随手摸出一枚铜板,往上一抛以后落下。
铜板躺在手心之中——
大凶。
谢容珏突然想到之前在别院之中楚蕴和言之凿凿地和自己说过红鸾星动,他向来都不信这些鬼话,可是现在心间的那点儿烦躁又实在是师出无名。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缘由。
谢容珏刚准备抬步往前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世子爷”。
他原本想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身后那人的声音却逐渐逼近,声音又尖又细,直接往人的耳朵里钻。
直到一只上面布满枯痕,看上去十分干瘪的手伸过来,像是想要抓住谢容珏的手腕。
他眼睑垂下,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人顿时抓了一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