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沈初姒想,这只幼猫大概同样也是没有家了。
所以才孤零零地蜷缩在雪地之中。
沈初姒略微俯下身,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它,身上披着的大氅落在雪地中,她的手才伸到半空之中,幼猫就眨了眨眼睛,然后吃力地抬起头,用脑袋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或许是因为在雪地之中躺了太久,幼猫的身上也并没有什么温度,毛上落着的雪融化,有点湿漉漉的。
沈初姒刚刚下马车之时,就让蒲双拿了一块酥饼在手上,她伸手,蒲双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将自己手上的酥饼递给沈初姒。
因为刚刚靠近暖炉,酥饼上面还沾着一点儿热气,沈初姒仔细将酥饼掰碎,俯着身一点一点地喂着面前的这只幼猫。
幼猫先是嗅了嗅,然后动作很小地咬着沈初姒手中的酥饼,大概是很饿,它虽然吃得很困难,却又一直没有停。
天上仍在下雪,连带着沈初姒的发梢都沾着一点儿雪,她身着缟素,面上也并无一丝一毫的妆点,漆黑的发中点了一支素花,未束起的发就这么垂在身侧。
却无人注意到,在距离此处不远的暗处,正停着一辆马车。
白蔹之前自然是认出那是公主的马车,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停在原地,低声询问谢容珏现在应当如何之时,身后并未传来一点声响。
世子现在,应当是并不想遇上殿下的。
白蔹心想。
殿下生来备受偏爱,对待别人也是这样,而世子和殿下却又截然不同,背道相驰,大抵就是因此,这两人并不适合。
所以才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只是现在为什么又不走,而是一直停在原地,白蔹却想不明白。
马车之中,谢容珏看着沈初姒此时俯身喂着幼猫,淡黄色的光晕照在她的身上,柔顺似锦缎般的发倾泻而下,即便是身姿孱弱,也依然脊背挺直。
大概是先帝将她教养得极好,所以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未见这位殿下丧失悯弱之心。
他突然想起自己今日到底为什么要在宫阙之中拦住沈初姒。
其实,他起先确实不想打扰到沈初姒和林霁,所以他只是视线掠过他们二人,连脚下都未停留片刻。
既然是和离,那么往后自然也当是并无关联。
无论这位殿下想另嫁何人,往后都当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他在前往乾清殿之时,想到了今日,是圣上宾天的日子,而今日崔绣莹在镇国公府中所说的话,又分明是在沈初姒的心口撒盐。
其实谢容珏很少考虑到别人的想法,往日里即便是花娘在他面前哭得再如何伤心,他也从未动过一丝恻隐之心,可是那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应当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折返回宫门的必经之处。
所幸这位殿下到底也并未如何,对待他的态度温和而疏离。
谢容珏此时一手挑开帘幔,另一只手在窗边撑着自己的脸侧,一直看着沈初姒抬手将那只幼猫抱入怀中,手指摩挲了下自己的脸侧,才放下帐幔。
白蔹听到谢容珏不含情绪的声音,“回府吧。”
*
镇国公府此时灯火不盛,圣上宾天,京中的世家大族这几日都不得张扬行事,以往热闹的府前现在只空落落挂了两盏素灯。
崔绣莹在自己的房中走来走去,面色说不上是好,末了才问坐在一旁的镇国公谢玄道:“这圣上才刚刚宾天,九公主就与容珏和离,这日后,少不得说镇国公府趋炎附势,见公主失势就当即和离了去。”
崔绣莹忧心忡忡,饮了一口热茶勉强纾解心神,“旁的倒也无妨,就算是有些嘴碎的人也不掀不起什么大浪。只是日后为容珏说亲,选些对他日后入仕有裨益的亲家,有些人会思虑到此事,多少会有些隐患在。”
“等到丧期这三月过去,”谢玄只嗤笑了声,“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位落魄公主,天下换了新主,只怕现在巴结太子还来不及,现下和离虽说是仓促了些,但是此事也是必然,容珏迟早要娶家世显赫的贵女,哪里愿意做平妻的,所以这和离早些晚些都没有什么所谓,即便是有人说镇国公府趋炎附势,又有何人敢在我面前嚼舌?”
“话都是这般说,”崔绣莹想了想,“怕只怕太子对九公主还有些情谊在,毕竟他们也是从小同在宫中长大的。虽说这世家轻易动不得,但是若是在容珏的仕途上找些绊子,又或者是到时候指婚给个出身低微的官家女,可就实在……”
谢玄打断她的话:“为君者哪有什么妇人之仁,皇室之中又哪有什么情谊所在?母族落魄的公主不过是空有个公主名号,现在宫中上下就只有这么一位,日后送去和亲都未可知,亦不会引起世家动荡,我可是听说了,西羌新换了个小阙王,早就有了和亲的心思,新君恐怕还得感谢我们,现在就多了这么一个现成的人选。”
他说着,顿了顿,“更何况,和离,难道不是九公主自己所提?”
……
谢容珏并未前往之前的书房,他原本在府邸门口顿了顿步,思忖了片刻,然后就抬步前往东侧——
府中东侧并未没有什么院落,白蔹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多半明了。
大抵是拂江院。
世子成亲之后,当是有许久都未曾前往拂江院了。
成亲之后,其实沈初姒所带来的的物件并不是很多,寝屋之中只有一些书本,旁的也说不上是有什么。
梨釉在走之前其实也没有废多少心神,就早已经收拾得干净,就连屋中的香味都被开窗通过风,再无弥漫开来下来的香味,只有些用不上的物件还留在屋中,不便带走。
梨釉之前嘱托过府中的管事李弘才,只说这些物件扔了就是。
所以现在李弘才正在拂江院中支使着人前前后后搬东西,所剩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只花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近收尾了。
李弘才见到谢容珏出现在拂江院之中时,面上瞬时间露出来一点儿诧异,赶紧迎上去,躬身禀告道:“世子,院中上下已经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了,公主的侍女基本上已经将物件带走,除了些实在不便带走的,其他的并无什么遗漏。”
谢容珏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院中所植的桃树,李弘才顺着看过去,忙道:“这是公主殿下先前栽种,应当如何处置,还未问过世子的意思。”
桃树交错的枝桠上面已经积了一层雪,有时枝桠颤动,还会落下一点儿雪沫。
谢容珏看了远处那些桃树片刻,谈不上是含着什么情绪:“拔了吧。”
既然是无用之物,留在这里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必要。
李弘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诶了一声,走到旁边正在忙活着的家丁那里,低声耳语了几句。
却又是在这个时候,李弘才想起什么一般,快步走到谢容珏身边,“那世子……桃树下埋的酒应当如何处置?”
“酒?”
李弘才像是诧异于他的不知情,解释道:“公主殿下在树下埋了一坛酒,是想着赠与世子的,应当是还没有送出去的机会,就这么一直埋在桃树之下。”
他说着,好像是觉得有几分感慨,“世子喜好美酒这件事,盛京一打听便知。之前老奴听几位侍女闲谈过,早在三年前,殿下就在绛月殿之中亲手埋下这坛酒,这么几年下来,想来也应当是不可多得的美酒了。”
“只是可惜了,殿下大概并不知晓,就算是再好的酒,世子爷也从未喝过第二杯。”
李弘才说完这些话许久之后,都未曾听到谢容珏应声。
他暗暗思忖自己刚刚那些话是否犯了忌讳,想着或许是因为世子并不喜欢被人打听喜好,便也面色讪讪,心中难免为殿下惋惜。
虽然只和这位公主殿下相处了月余,但是府中上下的奴役哪有不交口称赞这位殿下的,相比于伺候其他的人,大家都想前来拂江院伺候。
只是可惜了。
今日和离以后,还不知道往后的世子夫人又是个什么样的贵女,应当是再也遇不到如殿下这般性情的世家女了。
周遭久久未曾有人应声,李弘才试探着喊道:“……世子?”
谢容珏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几株桃树,面上谈不上是有什么情绪,他并没有回答李弘才的话,只是抬步,走进了屋内。
李弘才不解其意地站在原地,抬起头看向没有跟上去的白蔹。
他年岁大了,不能了解世子所想是自然,白蔹是从小就跟在世子身边的亲随,想来应当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这么怀着点疑惑的目光看向白蔹之时,却也只看到了白蔹朝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世子所想,白蔹也不敢随意揣度。
寝屋内陈设并无什么变化,好像之前的月余,只是一场倏然就醒的梦境一般,就连之前弥漫在空中的香味都了无痕迹。
谢容珏自成亲之日起,就只来过这里一次。
而来这里的字字句句,都是说着自己的无意,也并不想这位殿下在自己身上白费功夫。
谢容珏的视线掠过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书柜,上面的策论原本是被随意放置着的,大概是因为沈初姒翻阅过,所以按照所写概要分门别类地放好。
他的目光只停了片刻,然后就落在了布在屋中的暖炉上。
谢容珏之前所居的院落从来都没有布置暖炉的习惯,但是之前因为娶新妇,所以崔绣莹准备了暖炉,布置在屋中。
因为是镇国公府的物件,所以侍女自然也是没有带走。
炭木早就已经被烧得灰白,在这灰白之中,有点儿深色的物件就格外的明显。
虽然早就已经被烧了大半,但是谢容珏还是可以辨认得出,这是当日沈初姒在佛寺之中为他所求的……平安符。
现在就静默着躺在炭盆之中,被烧的边缘焦黑,上面也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沈初姒之前所求,是祝他夙愿得偿。
大概是觉得自己圆了他所想,所以这枚护身符,也已经被她丢进了炉火之中。
没有丝毫用途了。
他已经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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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昨日事务繁杂, 虽然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思忖,为什么镇国公世子没有同九公主一同前来跪灵,但是因着事务繁杂, 也没有人敢当真上前去问。
就连操持奠仪的皇后都因着大殿之中人多口杂, 灵前不便询问过多,虽然心中不解, 也没有当面去问沈初姒。
等到后来谢容珏孤身前来跪灵之时, 众人大多也心中了然——
如此行径, 多半是和离了。
谁不知晓先帝在时, 九公主就是备受盛宠的公主,等到先帝病逝, 现在的这位九公主,既没有母族,又与新帝沈琅怀的关系并不亲近, 现在这个时候和离, 多半就是镇国公府觉得这位殿下无权无势,想要另娶贵女了。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寻常世家尚且不愿意娶这么一位空有名号的公主,更不要说家中只有一位独子的镇国公府了。
精致繁复的藻井之下,宫阙之中, 太后李氏正在轻轻按压着额角, 坐在高堂之上, 旁边坐着的, 则是新帝沈琅怀。
李氏如今也不过才将将四十, 就已经登上太后之位, 这几日操持了太多, 即便是出身于盛京世家, 从小就接受严苛的礼仪教养,也难免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
遗诏早早就已经立好,沈琅怀顺位为帝没有丝毫悬念,其余的皇子要么不成气候,要么就是年龄太小,根本没有丝毫比得上沈琅怀的,是以自先帝重病以来,每日都会有人前来东宫献媚。
李氏阖着眼睛,问道:“礼部那边的登基典礼可定好日子了?”
“回母后,”沈琅怀语气平淡,“定在了一个月后。”
李氏并无多少诧异,突然半垂着眼睛看向沈琅怀,“如今你即将登基,母后也没有什么其他所求了,虽说这事本就是板上钉钉,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若是横生变故……”
她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吉利,又止住了,“之前母后总觉得心中惴惴,现在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
沈琅怀没有应声,过了片刻才道:“儿臣心中有分寸。”
李氏轻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若是当初端妃还在,又是生了个儿子,现今恐怕是当真还是有点儿棘手。你父皇还真是个皇室之中少见的痴情种,就那点儿情意,若是沈初姒当初是个男孩,现在这位置恐怕都多少要生点事端。”
此事算是李氏的老黄历了,每每见到沈琅怀,她都要周而复始地将这件事再拿出来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