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楚蕴和已经挑过新娘喜帕,现在正在宴席上敬酒,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喝起酒来自然也是个中好手,楚蕴和才从这边走了一遭,面上就开始散着淡淡的红晕。
新婚燕尔时,楚蕴和脸上好像也并无多少欣喜之情。
谢容珏顿步在原地,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成亲之时,他向来性情懒散,就连敬酒都只是敷衍地喝了几口,那时的旁人见他的时候,大概是也是和现在的楚蕴和一样,面上并无多少欣喜之情。
后来的洞房之中,他挑了沈初姒的喜帕之时,四目相对,心无波澜。
“刚刚找了谢兄许久,还以为谢兄先行走了。”楚蕴和抬起自己手中的杯盏,“现在终于找到了谢兄,今日不论如何,我都得敬谢兄一杯。”
谢容珏哼笑一声,“敬我做什么?”
“这杯酒,只能敬谢兄,旁的人都喝不了。”楚蕴和拿起另外一盏酒递给谢容珏,“自然是敬你向来不入风月事,日后自然也是免于我等庸人自扰。”
谢容珏垂着眼睛看着楚蕴和手上的杯盏,却没有接。
片刻之后,谢容珏问道:“之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我近来红鸾星动,怎么现在又要敬我不入风月。”
“酒后胡言罢了,谢兄难道还当真了?”
楚蕴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谢兄不是成了亲,我总该是要说些好话的,只是后来你又果断地和离,那莺儿姑娘在云想楼之中念了世子许久,我也没看到世子前去看一眼。”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日后困扰。”
谢容珏笑了声,还是没有接的意思,“胡言?我怎么觉得……不是什么胡言。”
这句话声音很低,混在喜宴的喧嚣之中,楚蕴和没有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谢容珏抬步,“恭贺你新婚。”
……
喜宴还没有结束,白蔹还在和车夫两人谈着话,就看到了谢容珏走了出来,身上沾着一点儿酒气,但是并不浓重。
“世子怎么早就出来了吗?”白蔹迎上前去,“去别院吗?”
谢容珏看了看天色,“回府。”
白蔹面上有点儿诧异,但是也没有多问,谢容珏已经有月余未曾回到镇国公府了,镇国公夫人成日里就是想要世子相看贵女,难道现在回去,就是妥协了?
白蔹自然不可能问出口,点头应了是。
坐在马车之中时,谢容珏倚在车壁之上假寐,脑中却偏偏又记起王公子在池边和他说的话,分明字字不是他,却又字字都是他。
他突然后悔,自己当时因为觉得了无意趣而随口问的那句话。
还未到镇国公府,拐过一个巷口之时,谢容珏的声音突然从白蔹身后的车厢之中传来,“就在这里停下。”
天色已晚,谢容珏在屋檐之上随意地穿行,镇国公府哪里有侍卫扈从他记得相当清楚,所以没有废什么功夫,就避开了其他人,孤身一人到了拂江院中。
那日在院中,那几株桃树最终还是没有被砍掉,只是近来大概是因为无人打理,所以现在在边缘缝隙处,长出了一点儿杂草。
隐在沈初姒从前种下的栀子之中,并不是很显眼。
谢容珏抬步走过去将那几株杂草拔掉,随后就走进了屋内。
里面并未掌灯,平日里洒扫的役人大概见这里许久都没有人居住,洒扫得并不算是细致,里面蔓延着淡淡的灰尘味。
书房之中是沈初姒走前整理归类好的策论,其余的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沈初姒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而在小几上,放着一个已经被烧得变了颜色的护身符。
他那时不知道到底作何想法,将这枚被烧焦的护身符又从炭木之中拿了出来,却也没有带走,就这么搁置在小几上,自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这护身符原本是绛红色的,被火灼过,边缘都是焦黑的色泽。
他好像能想到沈初姒那时坐在暖炉旁边,垂着眼睛,并没有丝毫停顿地将过去所求,扔进了火中。
这位殿下想明白之时,其实很果断,再次见他的时候态度都是疏离有礼,好像当初的困扰随着这桩荒唐婚事远去。
现在被困住的人,就变成了他。
谢容珏孤身一人站在这里许久,然后他坐到一旁的檀木椅上,手中拿着那个被烧过的护身符,他抬手将手背放在自己的眼前,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
突然自嘲一笑。
沈初姒当初叩拜诸佛,求他得偿所愿,在晚间将这枚护身符送到他的身边。
他现在手中拿着的,是当初早已得偿的心愿。
他自幼所得的确切爱意太少,所以面对别人的坦荡的时候,永远都是选择先行逃避,将自己孤身圈在一隅,自以为立于不败之地。
自以为自己天生薄情,不会动心。
他本不信佛。
可是现在,诸佛在上,他叩问己心。
十月初三散着檀香味的护身符,望向他时执拗又坚定的眼神,卉莹面前轻声对着他说相信,因为一颗饴糖而起的坦荡又不染尘埃的情动,再见时雪夜之中纤细却挺直的脊背。
当初这桩桩件件——
谢容珏,你到底可曾动心。
作者有话说:
正视自己内心啦,其实谢狗对阿稚动心是必然的,永远会被一些坦荡的情意折腰。
诸佛在上,叩问己心——灵感源于网络
二十个红包~
第35章
在初春, 冬雪未消之时,之前一直被推迟的提灯映雪终于在盛京今年最后一场雪之中举行。
或许是因为推迟了许久,所以今年的灯会要比以往更为热闹一些, 就连往日里距离街市稍远的仁明巷, 都能听到传来的热闹声响,远远的传到这里来。
近来天气略微转暖了一点儿, 所以沈初姒出门之时, 身上并未外披一件大氅, 而只是一件淡色的外衫。
因着今日是个难得热闹的日子, 所以她方才坐在镜前也略微梳妆,只是妆容并不浓重, 绛唇轻点,衬得肤如白玉。
一路步行至街巷,才发现这里远比之前想象之中要更为热闹一些。
整条主街上面全都是阑珊的灯火, 虽然天气仍然稍显寒冷, 但是灯火被罩在花色各异的罩子当中,不曾晃动分毫。
几个孩童手上拿着鱼灯,跑动的速度很快,大概是没有看路,所以一个不察, 就撞到了沈初姒的身上。
沈初姒躲避不及, 一个孩童的肘弯正好碰到了她的膝弯处, 幼童大多不知轻重, 加之刚刚他跑过来的时候速度很快, 膝弯处霎时间传来骤痛, 不用想也知晓现在应当是红了一大片。
幼童后退了两步, 直接坐到了地上, 手上原本拿着的鱼灯此时也掉落在地,火芯晃动了两下,随后就熄灭了。
刚刚撞到人的幼童看到自己的鱼灯灭了,嘴一瘪,立马就开始哭起来,哭泣时的声音嘹亮,即便是在这热闹的人群之中,也能听得分明。
蒲双原本还想着斥责这幼童,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面前的孩子就先哭了起来。
来往人流并不少,哭泣声瞬间将周围的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频频有打量过来的视线。
沈初姒和蒲双梨釉三人衣着不凡,看着像极富家小姐,这年头官宦欺压百姓的也不在少数,也有人驻足停下,大概也是想看个热闹。
这幼童才刚刚扯开嗓子,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妇人闻声赶来,看到自己的孩子此时坐在地上哭,将自己袖子撸起,指着面前的沈初姒道:“你这么个丫头虚长这么多岁,看着穿金戴银的,是不是就是看着我们贫苦家里的孩儿命贱,现在走上街来都要欺负一个小孩儿?”
刚刚那幼童的哭声已然说得上是很大,却没想到这妇人说出口的声音直接盖过了自己的孩子,那幼童看到有人撑腰,连忙上去抱住妇人的腿,手指着沈初姒,哽咽道:“娘,就是她,我的鱼灯……我的鱼灯灭了!”
妇人连忙蹲下来安抚了一下那个幼童,更为怒不可遏地对着沈初姒道:“啐,我们家平儿走在路上无缘无故也没惹着谁,真是没天理,今日里你不把这鱼灯的钱赔给我,就不要想走出这块地!”
一边说着,一边还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啜泣,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平儿早早就没了父亲,难得玩个鱼灯,还要这么受人欺凌,实在没有天理……”
周遭一圈已经被人围了起来,大概都是看热闹的,伸出手来指指点点。
梨釉气得脸都涨红了,“分明是这孩子先撞上我们家……小姐,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们小姐都还没让你这孩子开口道歉,还想着要我们赔偿?”
“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妇人梗着脖子反驳,“况且你空口无凭,但是大家伙儿可都看到了,这鱼灯落在地上灭了可是事实,你难不成是想赖账?都说姑娘家的脸皮薄,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们瞧着也是个姑娘家,到底要不要脸?”
今日出行在外,出行清减,连侍卫扈从都没有带,人多口杂,并不适宜说出身份,梨釉也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不能随意动武,不然倒是当真成了她们的过错。
只是从前在宫中哪里遇到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梨釉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看向沈初姒。
沈初姒刚刚膝弯处被那幼童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就连抬步都能感觉到那处肌肤被针扎似的痛,她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走到那幼童身前,俯下身去。
那妇人往后缩了一缩,戒备地看向沈初姒:“你想干什么?心虚了?想动手打人?”
好在沈初姒看着十分纤弱,妇人常年操持,倒是并不怕她动手。
生得这般模样,还不知道到底是干着什么勾当,妇人心中嗤笑一声。
“不如你自己说说,”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缩在母亲身边的幼童,“刚刚是不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其实沈初姒看着并没有什么压迫感,只是那幼童大概是有点儿心虚,看到她靠近,张嘴又是要哭,那妇人看到自己的孩子连番哭成这样,气恼更甚,抬手就要推俯下身去的沈初姒——
却不想,手才刚刚伸出去,还没碰到沈初姒,手腕处就被一个飞过来的东西被打了一下,只听到十分清晰的一声响。
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刚刚飞过来的东西就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落入了张嘴要哭的幼童嘴里。
幼童瞬间哑口,口腔之中霎时间蔓延开来的苦涩让他的脸上皱起来,只是那东西入口即化,还没等他吐出来就已经融化在口中。
妇人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被打得红肿一片的手腕,连忙抱着幼童问道:“平儿?你刚刚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口中的苦涩让幼童说不出话来,只能连番摇头,眼中蓄满了泪水。
刚刚正是因为要推沈初姒才出了这事,妇人站起身来,“你喂了我儿到底吃了什么!好你个歹毒的东西,撞了我儿的鱼灯不想赔就算了,现在还想害我的孩子?”
沈初姒垂眼看了看那妇人手腕上的红肿,然后抬眼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不如报官吧。”
听到报官两个字,那妇人瞬间就变了个神色,大概是平日里也知晓自己孩子的所作所为,又看着面前的人并不似心虚的模样。
想要讹一把的主意落空,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先是喂了我儿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现在又说着要报官,不就是想拖延我前去医馆的时间!”
妇人抱着此时说不出话来的孩子欲走,却听沈初姒又开口道:“令郎刚刚撞了我,应当还没有道歉吧?”
“这事你空口无凭,”妇人站在原地,“还道歉,我呸!”
“那就先去官府吧。”沈初姒看了看满脸发皱的幼童,“既然你不信,那府尹应当会给一个公正的裁决。”
正在此时,旁边也有围观的一个姑娘家小声开口,“是啊,我刚刚确实是看到了那个幼童撞到的那位姑娘……刚刚也是这妇人先推的这姑娘,这姑娘都没有动手——”
这话声音不大,但是也足够身边的人听到了。
那妇人见讨不了好,也无意再纠缠下去,大概是怕真的要去官府,站在原地面色十分难看,半晌以后才开口道:“行了,今日就算是我犯了晦气,平儿现在开不了口,现在我就替他和姑娘你说声对不住。”
妇人看向沈初姒,“现在总可以了吧?”
……
盛京的医馆距离街市并不远,只是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弄,大概是今日不顺,那妇人一边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边骂骂咧咧:“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杂碎,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瞧着就像是个窑子里——”
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嘴唇上被一个带着疾风的东西划过,骤痛过后,温热的血瞬间就顺着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