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或许是因为对昨日的沈初姒有印象,小二原本还在跑堂,看到沈初姒从楼梯上下来,殷勤地笑道:“诶,这不就是昨日的那位客官吗?早起要不要来碗鲜鸡汤馄饨,又或者是黎城特色的汤面,香得很!”
堂中坐着不少身形各异的壮汉,看到有个女郎从楼梯之上走下,不少目光都汇集在此。
原本是应当有些觊觎之色的,但是他们却又将那点儿觊觎之心掩饰的很好,只是眼中隐隐含着一点儿。
沈初姒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朝着小二摇了摇头。
小二脸上带笑,“那客官的夫君呢?怎么没同着一起下来?”
沈初姒从堂前穿过,并没有否认小二的话语,“夫君昨日劳累,现在且多歇息一会儿。”
黎城的街道比沈初姒想象之中的更为繁荣一些,熹微的光晕此时照在远处的山脉之上,而此处则是楼阁林立,往来络绎不绝。
包子铺的伙计还在吆喝,沈初姒停在铺前,买了几个包子,问清医馆在何处后和伙计道谢,返回客栈内。
客房内因着渗进来的日光,能看到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沈初姒也是第一次离开盛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想到刚刚那位女郎的提醒,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客栈不宜久留,但还是觉得为免夜长梦多,今日就将这些首饰典当,早些在这里买个小院养伤为好。
沈初姒许久都未曾进食,此时手上拿着还散着热气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直到她吃完,睡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还是并没有什么动静。
沈初姒之前担心惊扰到他,一直都靠得不算是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她抬步过去,靠近小榻的时候,只看到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眼睫垂下,因着阖眼,看上去显出一点儿凛冽来。
“谢容珏?”
沈初姒唤了他几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应当是昏迷过去了,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一路强撑着,之前怕她担心,不过是勉力着保持清醒。
现在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沈初姒坐在小榻边,抬手将他身上的被褥掀开,好在伤口并没有崩开,血好歹也是止住了,只是恐怕是因为之前失血太多,所以现在才昏迷不醒。
沈初姒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走出去。
她向来记忆过人,虽然包子铺的伙计只是很快地和她说了一遍医馆的方位,但是她此刻走在黎城的道路之上,还是清楚地记得应当是往哪里走。
周遭喧闹,摩肩擦踵,沈初姒小心避开人流,心中着急,步伐匆忙,发鬓间都有点儿散乱。
一直拐进一个巷口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前面一个匾额上写着悬壶堂的铺子。
几个身穿缁衣的小童正在药屉旁抓药,有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也是身穿缁衣,眯着眼睛看着药方。
看到有人前来医馆的时候,大夫才将药方放下,盯着沈初姒看了几眼,语气冷淡道:“抓药还是问诊?”
沈初姒将自己身上所带的碎银全都放在柜台之上,鼓鼓囊囊的一小袋,只看着就知晓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大夫瞬间眼前一亮。
然后他听到自己面前的姑娘道:“劳烦大夫同我走一趟。”
*
大夫看到躺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的时候,面色才骤变。
黎城因着地处边境,其实惩恶斗殴的事情不在少数,按照常理来说,大夫不应当面色忽变。
他惊诧的原因在于,许多人如果伤成这样的话,基本上不是死了也是半残,但是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郎君,却又不像是濒死之状。
大夫刚刚掂量了一下沈初姒所给的银两时,原本还在暗暗咂舌,现在却突然知晓这个姑娘到底为什么要给这么多的钱财了。
其中不仅是问诊所需,恐怕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封口。
按照这个郎君身上所受到的伤,伤口齐整,看着就知道出手之人狠厉,说不得得罪的是什么大人物,自己若是诊治了这么个人,若是惹祸上身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放下放药品的木箱,转而对着沈初姒道:“这位姑娘,你可要事先和我说好,这个郎君所受到的伤,到底是何人所为,若是日后因着这么件事,老夫惹祸上身可怎么办?老夫瞧着,这个郎君就不似寻常人——”
沈初姒替谢容珏掖了掖被角,“大夫可以放心,我与夫君只是在黎城经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现在才落成这样的境地,只要大夫能治好我的夫君,日后我们自然是涌泉相报。”
大夫半信半疑,“当真?”
沈初姒温声回道:“自是当真。”
沈初姒谎骗的时候,眼神都坦荡,大夫咬了咬牙,想着之前那袋沉甸甸的银两,还是应允了。
反正日后这件事也不会说出去就是了,再如何也报应不到自己的身上。
大夫坐在榻边,沟壑纵生的手指在谢容珏的手腕上搭着,沉吟片刻以后,抬起手看了看谢容珏身上的伤口。
伤口虽然贯穿,但是其实并没有伤及心脉,虽然此时呼吸微弱,但是脉细却稳健。
大夫查探了脉象,随后对着正在一旁站着的沈初姒道:“其实也并无什么大碍,外伤看着可怖,并未伤及根本,我给你开个药方,煎药内服,外伤用金疮药粉敷上。但是切记平时里不要牵扯到伤口,不可出行远游,也不可饮酒动手。好好修养,精心调理就可。”
“如若是伤口崩开,那就可能当真是危及性命了。”
沈初姒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谢容珏,“可是他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未醒?”
大夫摸了摸山羊胡,“恐怕是之前失血过多了,一时撑不住了吧。我瞧着他进气微弱,若是实在不醒……”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随后才接着道:“额,不如渡气试试?”
大夫从自己刚刚放下的药箱之中拿出一瓶金疮药,又接着道:“若是老夫来上药,要多付十两银子,你看你是自己来,还是我来?”
沈初姒回道:“我自己来吧。”
大夫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将药箱收好,又掂量了一下刚刚那沉甸甸的银两,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不少,“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久留了,之后前来悬壶堂来抓药即可。”
沈初姒道好,大夫也没有久留,转身推门离开了。
宽敞的屋中,瞬间就只剩下了沈初姒和谢容珏两个人。
他的呼吸确实如同大夫所说,很是轻浅,她的手指在床榻上碰了一下,脑中想到了那个大夫临走时所谓的渡气。
她只听说过溺水之人有渡气这么一说,还从未听说过昏迷也有这么一个说法。
沈初姒的目光下移,逐渐到了他的唇上。
他一直都生得容貌盛极,尤其是眼眉,但是其实五官都无缺漏,只是唇很薄,看着就生薄情之相。
沈初姒仔细地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用温水将帕子浸湿,清理了一下伤口的周边,随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洒在了他的伤口处。
上完药后,沈初姒想起自己身上原本的那点儿银两已经全都用尽,随后用自己的身上拿出用巾帕包住的镯子和耳坠,看着谢容珏现在还是并无转醒的意思后,起身离开屋内。
之前在前去找药铺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典当行的所在,距离这件客栈并不算是远。
这两件首饰只看着就知道是世所罕见的品相,现在她这样的境地,本身也是怀璧其罪。
沈初姒并不想因此惹祸上身,之前出去的时候,她就买了一个帷帽,用来遮掩相貌。
沈初姒之前大概估算了这两件首饰所值的银两,至少开价要在一千五百两银子以上,才能出手。
桃花玉和珊瑚玉都是奇珍,即便是在宫闺之中,这种玉石都不常见。
等日后回到盛京,若是还在,自己就来赎回。
若是实在有缘无分,父皇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沈初姒头戴帷帽,走进典当行的时候,正在算账的掌柜连头都未曾抬起一眼。
典当这一行,多得是走投无路前来当了传家宝的,又或者是欠下大笔赌债连家中妻妾都来当了的,知道羞耻的遮掩相貌的自然是不在少数。
黎城鱼龙混杂,这么些年在这里开典当行,自然是什么都见到过,许多的所谓的传家宝,也都是破铜烂铁,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掌柜也没指望现在这个遮头遮脸的人,能带来什么好东西。
沈初姒将巾帕之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掌柜的面前的时候,虽然店内并未点什么灯,但是掌柜还是倏然之间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
他这么多年经手了这么多的东西,还从未觉得什么好东西让他移不开眼,现在在面前的玉镯和耳坠,霎时间让他察觉,这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掌柜顿时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初姒手上的东西。
“姑娘前来,”掌柜眼神一瞬就舍不得离开,“就是想典当这两样东西?”
沈初姒略微变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嗯了一声。
掌柜搓着自己的手掌,目光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姑娘若是要出的话……”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摊开,“我愿意出这个数!”
沈初姒默了片刻,随后转身欲走,巾帕也随之收起,“掌柜若是心不诚的话,这单生意,我就去找下一家做了。”
掌柜听闻她这个话,在柜台之上都坐不住了,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急得手臂在半空中挥舞,“且慢且慢,姑娘,好说好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交个朋友也好,这东西确实我瞧着喜欢,不若这样,姑娘你开个价,这不是不能商量的。”
“生意嘛,有往有来,皆大欢喜。”
沈初姒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口,“三千两。”
三千两委实不是小数目,若是寻常的典当行,还真的未必能做这个生意。
但是掌柜想着刚刚那玉镯的色泽,通透的质地,那样的水色,还有那耳坠隐隐泛出来的光芒,多半就是举世罕见的桃花玉和珊瑚玉。
他这么些年看过那么多物件,桃花玉的赝品见了不少,还未曾见到过真的。
谁能成想,今日居然从这么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姑娘手中拿出来。
只要找到卖主,这么两件玉器,至少也要万两白银。
掌柜原本以为这个姑娘是个不识货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这么两件玉器的,现在来看,恐怕知晓这是件好东西,但是应当不知道到底有多罕见。
若是没有卖主的下落倒也是罢了,偏偏这个时候,正好有人想收上好的玉饰,还点名是桃花玉,他刚刚好知道这么个渠道,瞧着收玉那人架势,恐怕是万两白银也不在话下。
掌柜原本还想着诓骗面前的这个姑娘,见她并不上当,但是又怕她当真想要去下一家。
这三千两……
掌柜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可以。写字据吧。”
沈初姒没有想到这个掌柜居然是这么爽快,担心有诈,但是那掌柜拿出来的银票她仔细查验过,却又没有什么错处。
她再将手中的银票查验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才将自己手中的首饰递给掌柜。
三千两,她原本只想着这个价位还可以与掌柜再讨价还价,却没想到居然当真是以三千两成交。
这笔钱,足够她与谢容珏在黎城待上一段时日,等他基本痊愈的时候,这笔钱应当还有剩余,到时候就可以返回盛京了。
他们在黎城无权无势,又不是本地人,这段时日必然要谨慎行事。
有钱财傍身,总归要好一些。
虽然来黎城才不过短短一日,但是沈初姒就已经觉得这里给她的感觉并不好,虽然繁荣,但是繁荣底下却又透着一点儿隐隐的混乱。
之前来客栈的时候太过匆忙,其实昨晚应当遮掩面容的。
不过现在说起这话,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