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今日离开以后,恐怕日后也不会有再回到黎城的时候了。
当初独孤珣一路疾行离开邺朝, 从盛京到与西羌接壤处, 用了半月的时间,但是回去的时候并不赶时间, 所以这一路走走停停,大约用了月余的时间,到盛京的时候, 恰逢春末夏初。
这一路上无风无浪, 有隐卫在时, 谢容珏很少僭越, 至多就是眼眉含笑, 抱胸在不远处看着沈初姒, 怀中还抱着他那柄剑, 剑穗上是沈初姒当初所求的那个平安符的穗子。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 但这也足够她有点儿不自在了。
他低眼看过来的视线实在是缠绵灼热。
而在晚间驿馆下榻的时候,他时常避开隐卫,孤身前来她的屋中。
不过也只是略停留片刻,就瞬身回去了。
其实沈初姒因为幼年之时身体素来不好,所以向来浅眠,每次谢容珏前来的时候,都是等到她睡下才走。
沈初姒寝屋之中向来都是没有人的,梨釉和蒲双两人虽然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是晚间也不会留在寝屋,但之前与谢容珏一同在客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在谢容珏的身边,自己好像睡得格外安稳一些。
他好像是发现了这么一点,即便口中从来都是说着一点儿调笑的话,但每日都是等到她睡下,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
相比于黎城的金柝朔气,晚间还带着寒气,盛京的初夏已经有了一点儿暑气。
晚间的盛京,因为路边多有载种海棠,所以空中还带着一点儿秋海棠的香味。
城门处戒卫森严,之前独孤珣离京之后,沈琅怀就下令全城戒卫,所以现在这辆从外驶来的马车也随之被勒令严查身份。
隐卫拿出沈琅怀的私令,守城的官员原本因为是晚间,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倦意,此时看到这金镶玉的令牌,感受到入手的质地,瞬间就变得清醒了。
能得到沈琅怀的私令的人,基本上都是亲卫,又或者是处理棘手的事,现在晚间进城,恐怕也是极为要紧。
官员自然是不敢再耽搁,原本的困意一扫而空,连忙将手中的私令交还于隐卫,恭声让守城的侍卫放行。
车马声辚辚,帘幔外是逐渐熟悉的街景,虽然是晚间,但是盛京也还是灯火很盛,虽然往来的行人并不多,但是也能看出烟火气。
隐卫一路护送沈初姒至仁明巷,梨釉和蒲双两人早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具是清晨就将院中上下全都收拾了一番,早早就提着灯在门口等候。
当初沈初姒不知所踪的时候,梨釉和蒲双两人都是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
她们两个只是婢女,先帝又已经仙逝,情急之下,她们甚至想到了从前的常安和,可是宫门难进,况且此事又实在是事关重大。
好在她们焦急万分的时候,新帝派来隐卫,详细地过问了这件事。
蒲双小心翼翼地问及隐卫这件事的时候,那个看着冷若冰霜的隐卫,沉默片刻,只对她说了句放心。
隐卫是沈琅怀亲卫,既然是说了放心,这般行事,恐怕也不是对公主不闻不问的样子。
虽然知晓有人前去寻找,可是蒲双想到那日见到独孤珣的时候,那个西羌阙王虽然面上带笑,可是眼中却又是阴鸷的意味,看着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蒲双一想到殿下现在可能在这个人的手上,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谁能成想,这种担忧,就一直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之久。
一直到前不久,宫中才有消息传过来,说殿下即将回来,让她们在院中早些做准备。
沈初姒还没下马车,蒲双和梨釉两人就已经迎到马车前,驾车的车夫也是隐卫之一,大抵是并未如何接触过姑娘家,急忙驾停了马车,往后避了避。
沈初姒才刚刚掀开帘幔,就是看到这么两张梨花带雨的脸,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带着阔别已久后的喜悦。
而她们的身后,还有一只养的毛皮发亮,走起步来略有点儿跛足的黑猫。
黑猫眼睛浑圆,看到是沈初姒,就这么拖着一点儿蹒跚的步子朝着她奔来。
走到她身边以后,用脑袋轻轻蹭了一下沈初姒的裙摆。
沈初姒知晓雪球的足是在当日被西羌人摔伤的,心疼的俯下身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发。
雪球舒服地眯起眼睛来,用脑袋蹭了一下沈初姒的指间。
“殿下……”梨釉说完这句,眼泪就忽闪忽闪的落了下来,“怎么去了这么些时日,恐怕是在西境吃了不少苦,西境素来苦寒,殿下身子又向来娇弱,我瞧着殿下好似又是清减了些。”
蒲双伸手将沈初姒扶下来,眼中泪意明显,她毕竟比梨釉更为年长和沉稳一些,在旁说道:“总归是殿下平安无险,现在外面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让殿下进屋好好歇息歇息。”
梨釉闻言,带着泪意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应了一声是。
沈初姒摸了摸她们两个的脑袋,安慰道:“我无事,不必担心。”
梨釉和蒲双两个人沉浸在沈初姒从西境回来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沈初姒安慰完她们以后,就心不在焉一般地,朝着后面那辆马车前看了一眼。
帘幔没有掀开,好像是空荡荡的马车一般,里面的人似乎也无意打扰到主仆三人此时的叙旧。
沈初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后就随着蒲双梨釉两人一同前往院中。
院中陈设并无变化,与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当初被迫离开盛京城的时候,才不过堪堪初春,现在回来的时候,空中已经弥漫着夏天的气息了。
沈初姒从前对待院中侍从侍女都极为亲厚,所以现在看到殿下得以平安归来,院中上下都是面带喜色。
一直到进了屋,梨釉蒲双两人才和沈初姒细细问了许多在西境的事情,沈初姒略去很多较为惊险的境况,只说了大概的过程。
饶是这样,梨釉和蒲双两人还是惊得面色忽变,带着后怕。
虽然只是转述,但是沈初姒从来都在宫闺之中,哪里还会有这样惊险万分的时候。
越听就越能想象到金枝玉叶般的殿下,在西境到底是受了怎么样的磨难。
说到是谢容珏前来救她的时候,梨釉和蒲双两人面面相觑,大概是不太敢相信,所以又小声问了沈初姒一遍:“……殿下所说的,是镇国公世子?”
沈初姒顿了顿,然后轻声嗯了一声。
即便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也并不想将他千里前来,满身狼狈的半跪在马车外,前来救她的事情平白无故地抹去。
虽然她也知晓,蒲双梨釉两人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恐怕实在是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一直到了月上梢头,蒲双梨釉两人原本因为之前的事情,想着就留在屋中,但是沈初姒想了想还是拒了。
殿下虽然性情温和,但是一旦想好的事情也很少改变,蒲双梨釉两人知晓她秉性,也并未坚持,只将屋中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才从屋中离开。
蒲双出去的时候,将靠近庭院的那扇窗户给关上了,虽然是初夏,晚间还是略微有了一点儿凉意。
沈初姒素来身子娇弱,不可贪凉。
沈初姒孤身在屋中,并未换上寝衣。
她在屋中静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并未一点儿倦意。
随后她起身,将屋后的那扇窗牖给打开了。
院中有几株晚桃,都是工匠们精心培育的品种,此时初夏,正是怒放之时。
从沈初姒的寝屋之中,恰好能看到晚间的风拂过,昏黄的灯光之下,有几片倏然飘落的花瓣。
她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其实此时已经夜半,该到就寝的时候了。
她却还是站在这里,看庭前的花落。
沈初姒手指撑着下颔,手指蜷缩了一下,却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的院墙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身穿绛红色白纹锦袍,漆黑的发用银冠束起,此时正一只腿支起,坐在她不远处的院墙之上。
坐在明月的清冽光辉之下。
他也看到了沈初姒,随后一个瞬身,转眼之间就坐到了她面前的窗沿之上。
“殿下是在等我?”
沈初姒抬眼,不解其意:“嗯?”
谢容珏轻笑一声,“殿下深夜不就寝,还打开窗牖,种种,难道不是在等我?”
沈初姒看了看他身后院中纷落的桃花,“晚桃不常有,我只是在看庭前落花。”
“殿下之前下马车朝着我那里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殿下是想着我今夜前来,”他顿了顿,“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他当时马车的帘幔遮得严丝合缝,何曾会看到自己朝着那里看了一眼。
沈初姒倏然抬眼,“……你怎么知晓?”
她这么一句话以后,谢容珏久久都未曾应答。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枚铜板,此时慢条斯理地在手上把玩。
“殿下,”他手中的铜板在指间翻动,“你是不是承认了。”
谢容珏眼睫垂下,漆黑的瞳仁似是黑珀,亮得惊人。
“你在等我。”
作者有话说:
在酒店码字丶椒盐小鱼卷
第71章
他这话说得笃定, 不容置喙,胜券在握。
从来都是那个意气风发,张扬到肆意的少年郎君。
此时的瞳色极亮, 不退不避。
沈初姒感觉心尖好像是突然很轻地被幼猫挠了一下, 然后看到他此时坐在盛京的春色之中,身后是庭前飘落的桃花。
沈初姒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倏然转眼看向他, “那我若是当真在等你呢?”
谢容珏原本手上正在随意把玩着一枚铜板, 抛掷在半空之中, 沈初姒话音未落,他没有能够接住手中的铜板, 铜板倏然就落在了地上。
铜板撞击在地面上,滚落一直到远处,才缓缓停下。
谢容珏手指撑在窗台之上, 半晌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 他才摇头,随后似无奈般的轻笑了一声。
“殿下啊殿下。”
谢容珏眼睫垂下,顿了一下,随后看着她,声音有点儿轻:“可当真是让我……无计可施。”
此时窗外有浮动的桃花香味。
即便是这样, 沈初姒身上那点儿熟悉又浅淡的味道, 还是萦绕在谢容珏的身边。
连带着屋中都是这样浅淡的香味。
沈初姒的寝屋看上去并无多少装饰, 十分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