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嘉卉
温见琛只好挂断裴冬宜的电话,脚步匆忙地走出去。
急诊大门匆匆打开,随着一股夏日的热浪从门外涌进,穿着橙红色马甲的120随车医师和接车的护士推着平车疾奔而入。
平车上躺着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女性患者,脸色蜡黄,口唇苍白毫无血色。
后面跟着跑进来的,是患者的儿子和儿媳,俩人神色焦急,疲惫又慌乱。
“怎么不舒服了?”温见琛上前问道,顺便让学生小刘给患者做一个心电图。
从患者家属那里,温见琛得知患者在两天前就觉得头晕乏力,但没有在意,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觉得比之前更难受了,就去家附近的社区医院看病。
社区医院的医生给她做了检查,血常规提示她有重度贫血,血小板减少,同时有憋气、低氧的症状,通过手指测得血氧饱和度只有90%,远低于95%98%的正常值,基本相当于动脉血氧分压低于60mmHg,出现了呼吸衰竭,因此被收入了抢救室。
经过社区医院医生的综合评估,认为患者存在溶血性贫血和低氧血症,在和家属沟通之后,连夜转运到一附院来。
小刘在给患者做心电图和测量生命体征,温见琛趁这个时间翻看着患者家属带过来的外院的病历资料,并不断向患者提出简单的问题。
比如:“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是怎么晕,天旋地转吗,还是一阵一阵的?”
“有没有觉得恶心呕吐?呼吸顺不顺畅?”
诸如此类简单的问题,为的是评估患者的甚至状态,并且温见琛问到了患者的既往病史,有干燥综合征,看过医生,但是吃药不规律,也没有在皮肤科随诊。
温见琛接着问患者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少岁了,患者刚回答完,温见琛就见她突然双目凝视。
就是眼睛突然盯着一个方向,不再转动。
温见琛立刻拍拍她肩膀,提高声音:“大姐,听得到我说话吗?”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呼之不应。
这四个字出现在温见琛的脑海里,他本能地伸手去查探患者的颈部大动脉,发现搏动非常微弱。
多年的职业习惯驱使温见琛做出本能的反应,他立刻上前对患者开始胸外按压,一边按一边高声下达指令:“去抢救室,快!”
“小刘,叫泽哥过来!”
经过两分钟的紧急复苏,心电监护上有了心搏和血压,但是情况仍然非常不乐观。
林泽看着血氧饱和度的示数,嘀咕了一句:“有点低啊。”
温见琛头一偏,问道:“要不要插管?”
“跟家属谈吧,再做个床旁B超看看心肺。”林泽道。
床旁B超,这台机器还是节目组给捐的,科里之前就说买,一直没什么钱,就拖着没买,每次要做床旁B超都要叫超声科的同事下来,现在倒不用了,跟心电图一样,他们自己做了检查,上传给超声科,超声科报结果出报告就行。
温见琛第一次觉得,自己参加这个节目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去跟患者家属谈气管插管,很快就谈好签完字,不然怎么办呢,能不同意吗?不插管患者的死亡就近在眼前了。
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床旁B超评估心肺功能,结果发现患者右心负荷增大、肺动脉增粗、左心室受压明显,温见琛看向林泽,“考虑肺栓塞?”
林泽沉着脸点点头,问道:“急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温见琛看向小刘,小刘立刻转身跑回办公室,很快就抓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结果回来了。
急查的血液结果让人感到绝望,血红蛋白、血小板和血乳酸的数值都很差,属于重度溶血性贫血、高乳酸血症,合并有肺动脉高压。
患者仿佛已经身处绝路,并一步步走向这条路的尽头。
“给输血科打电话。”林泽嘱咐道。
患者被推去做CTPA了,温见琛亲自送去的,这是本院的规定,重病患者去做检查时,得有能做决定的医生在场,实习生都不行。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温见琛一直在和输血科的同事沟通,患者的交叉配血几次都不成功,尽管如此,还是在层层审批之后,申请到了需要的O型洗涤红细胞。
但是有用吗?
CTPA结果出来后没多久,血也输上了,患者却还是没有起色。
“嘀——”
机器发出尖锐的嗡鸣,胸外按压一轮接一轮,肾上腺素推了一支又一支,血管活性药物泵用了一个又一个,自主循环还是转瞬即逝。
温见琛在这一片肃杀紧张的氛围里,竟然想起裴冬宜养的那只白色波斯猫。
裴鸳鸯经常犯懒,裴冬宜怕它胖出问题,经常赶它动一动,它就是不动,哪怕裴冬宜将它抱起来,它也是脚刚碰到地板就整只猫往下躺,一动不动,裴冬宜气得骂它就像一滩烂泥。
人要是像猫这样就好了,想动的时候就动,想不动的时候就不动。
所有的努力如同石沉大海,抢救从晚上十点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实在没办法了,温见琛只好宣布死亡时间。
患者的亲友都来了,三三两两地站在她的床头,来见她最后一面。
温见琛站在门口往里看,听见啜泣和叹息声,又听见“咚咚”的两声闷响,他又看过去,见到是患者的儿子跟儿媳,他们跪在床头,痛哭着呼唤妈妈。
“妈——你醒醒啊妈——”
“我是xx,妈你不要我了吗——”
温见琛退出病房,走向办公室,他无意阻止亲属的悲号,也不想去探究哭声背后的孝心有多少。
半夜时分,夜色很浓重,办公室里也很安静,温见琛沉默地完善患者的病历记录,上报死亡病例。
凌晨四点左右,患者的遗体被打包送去太平间,等待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天亮后来接走。
温见琛给家属出具了死亡证明,跟对方说了句:“节哀。”
悲泣在耳边萦绕,他觉得心里有点闷。
跟拍他的摄像师陪他一起熬夜,问他还好吗,他转头笑笑,眉间的笑意里怅然无所遁形。
“还好,习惯了就好。”
摄像师忽然问了句:“您好像经常说这句话?”
温见琛愣了一下,“……是么?”
他顿了顿,又面露释然,“但生活就是这样的,改变能改变的部分,改变不了的就只能去适应它,不然会过得很别扭很难受。”
也许是夜晚会助长人的谈兴,摄像师又问:“你第一次见到死亡的患者,是什么时候?什么心情?”
“本科阶段实习的时候,在ICU,心情……”温见琛耸耸肩,“不太记得了,除了觉得生命脆弱以外没有太大感触,因为我不管床,对这个患者的感情……姑且这么说吧,付出没那么多,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就觉得还好。”
摄像师问他,对今晚的事有什么感触,他心说其实没有什么感触,这不过是他过去几年和未来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的普通一天罢了。
但有镜头看着,这么说明显很不符合正能量的要求,于是他捏着听诊器想了半晌,道:“希望医学能发达到可以挽救更多生命的程度吧。”
这大约是每个从医者的美好愿想。
温见琛这一晚都没有阖过眼,陆续有患者前来,要住院的,要打针的,要拿药的,检查单、处方单甚至是住院单一张接一张从诊室出去,外面的天突然就亮了。
早上七点半,温见琛趁这会儿没病人,去了趟更衣室,刷牙洗脸过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重新回到办公室,林泽问他:“小温早餐想吃什么呀?”
温见琛被这么一提醒,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刚想说随便来点食堂的豆浆油条吧,还没开口,手机就响了一下。
解锁一看,是裴冬宜发来的信息。
小裴老师:【你睡醒了吗?要回来吃早饭吗?】
小裴老师:【猫猫打哈欠jpg】
温见琛看着屏幕上那个打哈欠的小猫动图,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温医生:【谢谢太太,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回复完信息,他才笑着应道:“我回去吃,泽哥你们吃吧。”
林泽眉头一挑,“也对,老婆做的是要比食堂的好吃多了,对吧?”
温见琛也不否认,笑眯眯地点点头。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去看。
小裴老师:【生物钟嘛。】
小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喝豆浆还是牛奶?】
温医生:【牛奶,如果有咖啡就更好了[玫瑰]我在等同事过来接班,应该很快可以回去了[笑脸]】
小裴老师:【OKjpg】
裴冬宜回复完信息,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把脸埋进被子里,赖着不想动。
她听见门外传来裴鸳鸯挠门的刺啦声,忍不住想,会不会三个月后节目录制结束,她还要给小严太太赔门。
扔在一旁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伸长了手拿过来解锁。
温医生:【太太昨晚睡得安稳吗?】
温医生:【猫猫挠头jpg】
跟她的表情包同一只猫。
裴冬宜微微一愣,随即大囧,什么睡得安不安稳,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稳!
还有,不许偷我表情包!!!
她气呼呼地噘起嘴回复他信息,回复完之后又把手机一丢,坐起来搓搓脸,醒了醒神,这才下地去洗漱。
半个小时后,她衣着整齐地从房间出来,守在门口的裴鸳鸯立刻就向她扑过去。
“喵——喵——喵呜——”
小家伙嗷嗷叫着,声音听着有些委屈,裴冬宜弯腰把它抱起来,亲了亲它的脑壳,哄道:“好啦,不要委屈了,今天给你吃蛋黄好不好?还是你要吃冻干?要不我们全都要吧,怎么样?”
她一边下楼,一边问裴鸳鸯:“从今天开始,妈妈可以经常陪你了哟,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裴鸳鸯:“喵——”
大约是听见动静,在厨房准备早餐的谢微媛伸头出来同她打招呼:“秋秋起来了呀?”
自从项芸叫破裴冬宜的小名,大家便觉得有趣,谭夏又带头叫她秋秋,其他两个人便也跟着叫。
裴冬宜是不在意的,名字嘛,就是让人叫的。
就是搞得几位男士有点懵,初初听到她们秋秋秋秋的喊时,还疑惑的以为有新嘉宾来了。
裴冬宜笑眯眯地点头,问她在做什么,谢微媛道:“我准备做火腿培根和鸡蛋肉松两个口味的三明治,再烤几片吐司,切点水果,应该没人不吃这个吧?”
裴冬宜连连点头,“很棒,听起来就很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