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尸姐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正准备黑着脸狠狠训斥他一番,却被班主任告知,是因为那个男生当着莫槐的面取笑他后妈,莫槐才冲上去跟对方撕打起来。
青春期的男孩子,凑一起开开过火的玩笑,再正常不过。
我并不当回事,莫槐却认了真。
我看向站在办公室的莫槐,眼睛青了一块,嘴角被揍出了血,一脸倔强孤傲。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家。
少年握紧我的手,轻声说:“谁也不许取笑你。”
他从来都不许任何人取笑我。
包括我自己。
我随口取笑自己一句老太婆,他也一定要严肃反驳我。
昔日的孤傲少年早已褪去校服,变得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不变的是,他永远都会握紧我的手,无条件维护我。
不久后,纪薰约我出来,万分焦急:“我被黎散缠上了!”
我陷入沉思:“谁是黎散?”
纪薰瞪着我:“那个差点被你包养的大学生!当初我想着挑个大学生应该会清白干净点,谁知他竟然是向秋的同学,现在还赖上我了,说什么损失了一个金主,让我负责到底,老娘一巴掌拍不死他!如果被向秋知道就彻底完了,她本来就吵着闹着要跟段锦书在一起,一旦被她抓到我的把柄,就更不会听我的管教了!都怪你这个祸害!”
我冷笑:“你还敢怪我?明明是你这个叛徒偷偷通知莫槐,坏了我的好事!否则我现在跟小帅哥指不定怎么逍遥快活!你他妈活该!还有,为什么你每次给我介绍的男人都跟你女儿有关系?你要不要干脆把向秋介绍给我得了?让我做你女婿吧!”
纪薰叹气:“莫槐过生日那天,我其实是故意去你家的,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跟莫槐勾搭上了,因为你前阵子太不对劲了,一看就知道有事瞒我!作为姐妹当然得去亲自考证一下了!结果验证了我的猜想,你们二人,注定要纠缠不清。毕竟向秋和段锦书的事实在是我对不起你,把黎散介绍给你后,我担心万一将来再出点什么岔子,岂不是会更自责,所以就无奈地通知莫槐那小子了。”
这位万年老古板居然对我心软了。
我有些感动:“薰啊,莫槐当初给了黎散不少钱,而我连摸都没来得及摸一下他,越想越觉得亏,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不如你代替我去睡了他吧。自从你离了婚,光顾着当我的红娘了,自己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也是该找个帅哥睡一睡了。”
纪薰火速翻脸:“睡你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道德沦丧没有下限吗!?”
我顿了顿,说:“对了,从酒店那晚过后,我就跟莫槐正式在一起了。”
他想要个名分。
我想,我应该给他。
我应该试着在朋友面前承认他。
纪薰毫不惊讶,冷笑:“遮一下脖子上的吻痕吧,天天亲就亲不腻吗?没羞没臊的东西!”
我默默理了下衣领:“你不反对了?”
纪薰翻着白眼:“当初我之所以反对你们在一起,是因为莫槐年纪太小了,根本无法对一段感情负责,万一你陷进去后,他却变了心,那对你的打击就太大了,你的人生已经够苦了,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莫槐对你的感情始终没有变,你都老成这样了,他依然死心塌地爱着你,说明这小子对你确实是真心的。其实,严格算起来,你跟莫沉才结了短短一年婚而已,但你跟莫槐却是实打实相伴了整整十年,撇去身份,只论感情的话,当然是后者比较深。所以,我懒得管了,你们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吧。”
果然,无论何时,姐妹永远是最替你着想的那个人。
我无比动容:“那你是不是也不再阻止向秋喜欢段锦书了?”
纪薰立刻沉下脸:“一码归一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们就休想在一起!”
……
见完纪薰,我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奔回家。
我是如此幸福。
有支持并祝福我的姐妹,有专一而又深情的爱人。
爱人。
爱人。
我脚步突然顿了顿。
推开家门,黑暗中,一个人影正坐在沙发上。
“莫槐?”我叫道。
对方没有回应我。
我打开灯,发现那个人影是莫沉。
我的,昔日爱人。
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儿,仿佛从未离去过。
很多事,很多人,你以为自己早已想开了,忘记了。
命运却会在不经意之间,无情地提醒着你,不可能。
不可能忘记的,不可能就那么算了的。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
但其实,并没有。
从没有。
我一步步走向他。
莫沉冲我温和地笑:“望舒,我把我们的宝宝照顾得很好,你呢?把我儿子照顾得怎么样?”
我呆愣了许久,艰难地开口:“莫沉,对不起。”
莫沉盯着我:“望舒,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喃喃地答:“因为我。”
莫沉表情变冷:“是啊,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你。当我将你娶进莫家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死在那个十字路口,死得悲惨,凄凉,冤恨。”
我哑着嗓子:“莫沉,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痛恨那场意外!我无数次想要回到那一天,把你留在家里,再也不走那个十字路口,那样就能改变我们的结局了。”
“改变不了的,望舒。”莫沉叹气,“不是那一天,也会是另一天。”
“什么意思?”我怔愣。
莫沉眸中有怜悯,有讽刺,有悲凉,静默半响,道:“因为,你就是条贱命。”
忽然间,心口似乎裂了一条缝。
冰冷刺骨的风,直直灌进我心上。
我试着抗争:“莫沉,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根本就不爱我,生前把我当成林望舒的替身,死后又要来阻止我的幸福,你于心何忍?”
莫沉讽刺地笑起来:“不爱你?如果我不爱你,会毫不犹豫为了救你而死吗?如果我不爱你,我们在一起相处的那些细节,我向你流露出来的那些温柔与偏爱,难道都是演出来的吗?望舒,你心里明明清楚的,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深爱你的丈夫为你而死,而你所报答他的,是勾引他唯一的儿子堕入地狱!儿子犯了错,无论多严重,做父亲的当然要原谅他。可你不一样,望舒,我爱着你,宠着你,你不该这么对待我的。”
我轻声说:“如果我们真的身处地狱,那也是你儿子把我拉下来的。”
莫沉眼神漠然:“你固然可以狡辩,强调是莫槐先主动的,可是望舒,当一个孩子迷恋上大人,难道应该责怪孩子感情太丰富吗?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个做了错误引导的大人。一个从小唤着你阿姨、把你当成家人去依赖的孩子,却被你一步一步引诱出了欲念。你明明承诺过不会让他误入歧途的,可如今你都干了什么?在想到爱人这个词时,你为什么会产生犹豫和迟疑?因为你知道,你和莫槐之间的关系糅杂了亲情与性欲,是扭曲的,畸形的,肮脏的,不是简单一句爱人就能概括的。你根本,不配做莫槐的爱人。”
我低喃:“可是莫槐说他爱我,他很爱我。”
莫沉嗤笑:“可怜的望舒,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明年你就四十岁了,衰老,颓败,疲惫,而莫槐,依然青春。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莫槐眼前慢慢老去,那么爱美的你,真的受得了吗?为什么你从来不跟莫槐告白?去照照镜子,数一数自己眼角的皱纹,你敢去坦坦荡荡地告诉莫槐你爱他吗?不会觉得羞耻、心虚和难堪吗?你以为你的好姐妹是真心支持你?她祝你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你听不明白吗?你们的幸福,是有期限的。”
“莫槐看似浓烈炽热的爱,又能坚持到几时呢?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年轻女孩,无穷无尽,绵延不绝。那个叫小麦的秘书,真的只是单纯的下属而已吗?以你的阅历,难道看不出来小麦喜欢莫槐?他连出差都带着她,他每天上班都跟她待在一起,他们相处起来是那么自然又般配,然而他下班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个日渐苍老的你。男人的本性就是热爱年轻的肉体,连段锦书那样的温柔好男人都抵抗不了诱惑,何况才二十三岁的莫槐?你真的相信,他会做到对你始终如一吗?”
“我相信他。”我重复着,“我相信莫槐。”
莫沉语气冰冷:“莫槐当然值得相信了,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然而,因为你,他生出魔,生出贪,生出痴,甚至连延续莫家血脉的孩子都不要了,强制性地,让自己的生命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未来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孩,带给他悸动,带给他愉悦,带给他新鲜感,他也决不会跟对方有所牵扯的,因为他要逼自己忠于你!就像一个担心惹妈妈生气所以不敢偷玩游戏的小朋友,你敢说,那个小朋友真的对游戏毫无兴趣吗?他只不过是,不想让妈妈难过罢了。”
心口裂开的缝,迅速蔓延着,扩大着,最终,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似乎有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洞中爬出来,散布至我全身每一个角落,啃噬,咀嚼。
我垂眸,任由眼泪往下滴落:“对不起,对不起。”
我分不清自己在向谁道歉。
对不起莫沉?还是对不起莫槐?
莫沉叹息:“如果你能够及时把莫槐引回正道,跟他做一对正常的母子,那么你们的感情会一天比一天深厚,他会永远尊敬你,爱护你,孝顺你,你永远都不会失去他,因为亲情永远比爱情更加牢固坚挺。可惜,你偏偏选择蒙住双眼,陪着他一起堕落了下去。在罪恶中沉沦,或许会得到片刻欢愉,但终有一天会遭到反噬。未来,还有更加残忍的真相在等着你。往后的每一天,你们都在走向破碎与决裂。”
“什么真相?”我抬头看他。
“望舒,你那么聪明,很多事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能猜出来的。”莫沉笑得凄婉,“去问问他吧,把你心底的疑团问出来,只要你问,他肯定会乖乖回答的。”
黑暗角落中,那个隐藏了许久的东西,似乎在呼之欲出。
犄角,獠牙与利爪一点一点暴露出来,随时等待着现原形。
我愣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缓缓摇头:“我没有疑团。”
莫沉慢慢收起笑容:“很好,你还是那么擅长自欺欺人。那么,从此以后,你会永远活在无尽的痛苦与歉疚中,你会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被罪恶感淹没,当莫槐吻向你,你脑中会立刻浮现出我这张鲜血淋漓的脸,当莫槐压倒你,我们的宝宝会站在床头冷冷瞪着你,当莫槐外出时,你会不由自主幻想他正在跟年轻秘书暧昧调情,幻想有一天他会热情冷却,离你而去。世俗,年龄,焦虑,猜疑,将永远缠绕你,无休无止。”
我苦笑:“可是莫沉,你也是在四十岁时娶了我,也是在人到中年时开始了新的爱情与篇章,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凭什么我就要为此而痛苦?”
莫沉怜惜道:“傻瓜,因为,我死了啊。我幸运地及时终止了人生,再也不会老去,再也不必焦虑,而你却还在煎熬地活着,瞧,再过两年,你都要比我更老了。”
是啊,曾经调侃莫沉是老男人的我,很快就要比他还老了。
他附在我耳边,诱哄着:“其实,你也可以的。还记得那个自杀协议吗?到了该守约的时候了。去吧,穿上你最爱的红裙子,化上精致的浓妆,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解决掉自己。把生命停留在莫槐最爱你的那一刻,他将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们之间畸形的爱,会因死亡而染上永不磨灭的绚烂之色,多么美好,多么有仪式感。虽然你永远都无法实现在三十岁之前自杀的梦想了,但四十岁之前还是来得及的,乖,加油。”
瞬间,我被夺走了呼吸。
有绳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有刀片割开了我的动脉。
有大把药片灌入我口中。
我挣扎着朝莫沉伸出手,可他却只是冷冷看着我。
“抱歉,我该去找望舒了。”莫沉扯起嘴角,“别误会,是另一个望舒,永远年轻,永远貌美,更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周围陷入死寂。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不是莫沉。
那只是我的心魔而已。
永远盘绕在我周围的,潮湿而又阴暗的,无尽的心魔。
日复一日地,撕扯,对抗,侵蚀。
我蜷缩在沙发一角,发了许久许久的呆,直到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抬起头,看见了笑容和煦的莫槐,白皙俊美的脸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就好像,真的是王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