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十四钗
第44章 乐极(下)
事出紧急,顾蛮生与杨柳匆忙结束探亲,搭最近的航班飞回了深圳。先安抚了怒意冲冲的县级市电信局领导,又赶紧从别的仓库调货,派出技术人员上门,将坏的交换机替换下来,全部予以免费重装。
事情一查就明了了,朱旸吃了大笔回扣,所以滥用职权,以次充好。自打朱旸来了展信,就没干过成一件漂亮事,尤其是派他接洽拜通的杰弗斯,还给了对方一个这么大的把柄,杨柳忍到今天已是再无可忍,非要将他开除不可。
“他哥是死得可怜,但这也不是他拿回扣的借口。不报警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你如果拉不下面子开除他,就由我出面劝退……”说着她便往顾蛮生的办公室外走。
顾蛮生大步上前,一把扭住杨柳的手腕。由于心急,他出手失了分寸,杨柳被强行拽回来,痛呼出声:“顾蛮生,你弄疼我了!”
顾蛮生松开杨柳:“我在他哥坟前立过誓,展信有我顾蛮生一天,就永远有朱旸的立足地。”
杨柳杏目圆睁,以强蛮狠辣的目光紧紧逼着顾蛮生:“我知道你这人重情谊,讲义气,但你现在带领的是一家国内数一数二的通讯企业,不是当年几个混小子凑在一起开校园电影院。一个优秀的企业家不能只有江湖义气,还得有雷霆铁面、杀伐决断。”
杨柳的目光令人无从招架,顾蛮生慢慢叹出一口长气,眼睛透出一丝疲惫:“你让我跟他谈谈,再给他一次机会。”
杨柳也不想屡屡与顾蛮生爆发冲突,只是朱旸实在可恶,贪钱还是小事,若由他毁了展信积累多年的名声,那就真的悔也莫及了。然而顾蛮生此刻一反常态,眼里竟有了央求、示弱的意思,倒委实叫她不忍心了。杨柳想了想,索性决定借此机会再把小灵通的项目提上议程。她缓和语气,对顾蛮生道:“放朱旸一马也可以,京瓷那边又来人了,合不合作另说,至少你见他们一面,跟他们谈谈。”
又是小灵通的事情。顾蛮生一般不受人要挟,便是同床共枕的女人也不可以,所以这话令他不太痛快。他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久久地看了杨柳一眼。少顷,他眼里的雾障渐渐清散,又恢复了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容光,他点点头道:“好吧,你去安排。”
杨柳这边也总算转雨为晴,她娇嗔地在顾蛮生脸上啄了一口,然后就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了京瓷的人。对方非常重视,当场约定了会面的时间与地点。收了线,杨柳没意识到顾蛮生神态不如往常对劲,还不忘提醒他:“你去告诉朱旸,我也只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回,我就直接报警了。”
待杨柳离开办公室,顾蛮生一个电话叫来了朱旸。要不是朱亮的关系,他肯定饶不了这种因贪小而失职的人,所以他见了人也没心情说话,只用一种倦意加深的目光静静看着朱旸。
顾蛮生对自己的嫌恶与为难一目了然,朱旸也知道这回祸闯的不小,喊了一声“生哥”就完全哑火了。顾蛮生用手势让他坐他也不敢,只噤声站在墙角,等着狂风暴雨来临。两个人僵持一晌,最后还是顾蛮生先开口:“你去订个地方,今晚我们好好放松下。”
顾蛮生让他订地方,地点便还是白马会所。
夜幕降临,会所里好戏才刚刚登台。朱旸先带顾蛮生在大厅里看表演,一个过气多时的歌手在台上卖力演唱,一群穿着清凉的美女正贴着他热舞,舞台灯光闪闪烁烁,忽红忽绿,把一张张妖娆的面孔照得鬼气森森。
顾蛮生不是来看表演的。他始终眉头轻锁,闭目而坐,只在一首歌曲结束的时候会睁一睁眼,潦草地给台上的歌手鼓鼓掌。连听了几首震耳欲聋的歌曲后,他终于转入正题,对朱旸道:“要不送你去读书吧。”
朱旸正要给顾蛮生倒酒,一听这话手指簌簌发抖,倒了一杯洒了半杯,“这是柳总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顾蛮生道,“害你中途辍学,我一直很愧疚。现在展信发展步入正轨了,你可以挑一个国家去留学,所有的花销我来承担——”
不等顾蛮生把话说完,朱旸便激动地打断他道:“我不想去留学,我就想留在展信,我就想跟着你!”见顾蛮生不言语,他又凄声道,“生哥,我以后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你,报答柳姐。”
“读完书你一样可以回展信工作,完善你的知识体系,提高你的专业能力,更有益于你今后的发展。”
“我不去,我一去就回不来了!”朱旸的态度出奇的坚决,咬牙切齿道,“你当初答应过我哥,你说只要展信有你一天,就有我的位置,你说要给我一个锦绣人生。难道他白白死了,这话都不算数了?”
这话令顾蛮生无言以对。他一口一口地喝起酒,朱旸突然抬手一指不远处,惊声道:“生哥,你看那女的是谁?”
顾蛮生循着朱旸的手势望过去,发现其中一个为过气歌星伴舞的美女,居然就是秀秀。
“要不把她叫过来?当年她狗眼看人低,可没少让生哥你受气。”秀秀在这里,朱旸其实一早知道,他故作不知,就是想探探顾蛮生的反应,看看能不能借此挽回自己的困局。
没等顾蛮生发话,朱旸就让一位业务经理去叫来了秀秀。朱旸是这里一位大客,业务经理特意嘱咐秀秀,一定要殷勤招待。秀秀诺诺点着头,走到近处,也认出了顾蛮生,一张脸当场红成了山楂果。这才两三年不见,当初那个穷小子就截然两人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你,一身雍容气度。
朱旸到底小看了顾蛮生,他以为他会借机羞辱或者作弄秀秀,一抒当年的郁结之气。顾蛮生却没有。他脸色挺好的,但态度颇值得玩味。他摩挲着下巴,入神地望着秀秀,眼神像湍急的黝黑的河水。秀秀不敢提当初那段旧事,什么通马桶、修下水道、扛煤气罐,顾蛮生没少被她指使着干这些脏活,更没少被她言辞龌龊地骂过。她用最甜的嗓音喊了一声“顾总”,然后看见顾蛮生身前的圆桌上放着一瓶人头马,猛地向他鞠了一躬,举起就喝。
人头马喝到一半,秀秀眼里就蓄上泪了,显得特别费力和委屈。可能是真的,可能是演的,顾蛮生没兴趣去分辨,他站起身,将秀秀紧攥着的酒瓶轻巧地拿了下来。自己一仰脖子,把剩下的小半瓶灌进喉咙里。
“今儿见到熟人,我高兴,我要唱歌。”顾蛮生疯劲上来,跳上台,塞了几百小费给伴奏的乐队,点唱了一首《一无所有》。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顾蛮生的嗓子特别好听,一点不输那个过气歌星。会所灯光幻彩,全场跟着他疯。他发现,什么都有的人唱一无所有的歌,特别有乐子。
后来浩子悄悄告诉杨柳,说是顾蛮生找朱旸谈谈,结果却是朱旸把顾蛮生带进了哪里的KTV,一晚上消费了上万。
杨柳既惊且怒,当场变卦,她表示一定要开除朱旸。浩子劝她,生哥去那种地方也肯定有分寸,最多就是唱歌消遣,释放压力。
“我不怀疑顾蛮生,我们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我也不是吃醋,我只是想不明白朱旸这个人,到这个份上他还不知道安分,这人是有多不要脸?一个人,上行艰难,下坠简单,这姓朱的已经烂到根里了,如果让他继续留在顾蛮生身边,迟早会闯出大祸。我得想办法让他滚蛋。”
浩子还是不放心:“可生哥要是知道是你开除的他,一定会发火的。”
“那就不让他知道。”话到这个份上,杨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杨柳这边已经起了杀心,朱旸那边倒是仍然不慌不忙。他蛇抓七寸,知道顾蛮生碍着自己亲哥的面子,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更知道怎么顺着顾蛮生的心意来,今时今日的顾老板当然有扬眉吐气的需要,秀秀的事情他不就安排得挺好?所以他也不怎么把杨柳放在眼里,面子上能过去就过去,面子上过不去,那就算了。
过了几天,朱旸以为拿回扣的事情已经翻篇了,又跟一帮狐朋狗友去泡夜场。唱完歌,跳完舞,就带着一个瞧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去开了房。
杨柳立说立行,既然准备对付朱旸,自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威胁会所经理,说自己是妻子来抓奸,不给她开门,她就报警让警察来扫黄。会所经理看她一身名牌,一脸的不好惹,只得答应。
“咣”一声门就被推开了,朱旸一见闯进来的人是杨柳,赶紧扯被子遮掩自己,但是来不及了。杨柳拿着一只数码相机,对他和床上的姑娘一通乱拍,什么丑态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你快穿上衣服出去。”杨柳打发走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旸,“那姑娘看着年纪很小,你问过人家,满十四了吗?”
未满十四周岁就是强|奸,朱旸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几岁,情急之中被杨柳一唬就当了真,吓得脸色瞬间蜡白:“柳姐,柳姐我下次不敢了……”
杨柳一挑眉毛,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带着点揶揄的口气道:“我打算把这些照片交给警察,再多印几份,寄给你在老家的爸妈、亲戚还有邻居,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好儿子到底多有出息。”
“柳姐,你别这样,你给我一条生路……”朱旸怕丢这个人,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给你一条生路也行。”见君已入瓮,杨柳淡淡地道,“我要你明天就主动辞职,不准告诉顾蛮生到底是什么原因。”
第45章 生悲(上)
朱旸辞职了,果然如杨柳所愿,走之前没向顾蛮生挑明原因。一切波澜似乎归于平静,展信这边由杨柳牵头,着手准备起小灵通的项目合作。
去年年末,信产部发布了“5号文件”规定了手机生产与销售都必须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批,不仅是为了规范国产手机市场,更重要的意义却是在保护国产通讯设备企业。肥水难流外人田,许多外资企业因此被挡在了巨大的中国市场门外。京瓷急需借由展信进军中国手机市场,而作为回报,他们将提供小灵通基站技术。
为了与顾蛮生见面,京瓷派出了一整个精英团队,带着互惠互利的合作方案,比约定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就坐在展信的会议室里了。
可对方公司的重视没有换来等价回报,顾蛮生从头至尾都没露面,打电话去催,电话没开机,派人去找,满世界都找不着他的人影。团队空等了一下午,京瓷的负责人维持着最后的涵养,冲杨柳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待人全部走光之后,顾蛮生的短信倒来了,他在短信里留了一家饭店的地址,说今天是他同学聚会的大好日子,让杨柳无论如何都得过来。
杨柳又惊又怒,撂下电话,开着车就去了。
这场同学聚会是顾蛮生心血来潮临时组织的,他尽显派头,给已经散居在五湖四海的同学们都买了飞机票。除了曲颂宁人在外地出差,实在没法赶过来,当年玩得好的朋友一个没落下,饭店包间坐得满满当当。
顾蛮生现在的成就自不必说,剩下的人里就属贝时远最引人瞩目。都到了年纪,拖家带口来的不少,即便还未结婚,也都有了定下的对象。所以大伙儿理所当然地关心起了他的个人状况,一个劲地追问他:“当年你明明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早脱单的,怎么这次没见带女朋友来?”
一群老同学围着自己八卦,贝时远拗不过,只好笑着道:“确实有一个女孩,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们目前的关系有些复杂——”
“复杂什么?还有姑娘能扛得住你的魅力?”所有人都嘁嘁喳喳地嚷起来,尤以陈一鸣嚷得最响。他这回就是带着老婆来的,老婆不比他当年苦追的施小苒漂亮,但温柔贤惠,宜家宜室。他嘴贫依旧,边喝酒边说,“以前咱们瀚大男生提起小贝,压根不识贝克汉姆,只认一个贝时远。以咱贝哥的条件,想俘获哪个姑娘不是手到擒来,这回关系复杂,该不是色胆包天,觊觎上人家有夫之妇了吧?”
倘使杨柳再晚到一时半刻,贝时远怕是招架不住老友们的轮番轰炸,就要招供了。然而杨柳一进门,大伙儿找到了新的打趣目标,纷纷掉转了枪头。
陈一鸣嘹亮又谐趣地喊出一声:“大嫂,大嫂来了!”
如今同学当中最阔的就是顾蛮生,所以大家不管年纪大小,都心甘情愿认他作大哥,自然也就管杨柳叫“大嫂”。
杨柳铁青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牢牢在了朱旸脸上。朱旸是代替他哥朱亮来的。他一见杨柳便犹如触电,面部肌肉横跳,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杨柳猜测事情肯定与朱旸脱不了干系,这小子出尔反尔,肯定还是告诉了顾蛮生。她不管周围人的哄笑,径直来到顾蛮生身前,劈头盖脸就嚷:“你明明答应了我,要跟对方见一面的,你怎么能这么放人家鸽子呢!”
“不这样你怎么会死心,他们又怎么会死心,我说过别在我面前再提小灵通三个字,我最讨厌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顾蛮生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这趟合作放在心上,他对杨柳背着自己赶走朱旸也大为不满,“这里都是我的老同学,这是贝时远,这是陈一鸣——”顾蛮生慢悠悠地抬了眼皮,以目光指了指贝时远他们,又斟了半杯拉菲,递给杨柳道,“杨柳,人家管你叫大嫂,你这大嫂也敬敬大家。”
没想到顾蛮生任性到了这个地步,杨柳当场化激愤为行动,从顾蛮生手中接过半满的红酒杯,又反手泼在了他的脸上。腥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立体轮廓往下淌,顾蛮生本能地闭了闭眼睛,像流下了两行带血的泪。
“不好意思,各位,失陪了。”泼完酒便神清气爽,她冲满座惊愕的男男女女微一欠身,扭头就走。
“大嫂这脾气够……够辣的。”陈一鸣赶紧抽了一块干净毛巾,想帮顾蛮生擦脸。眼睛很不舒服,顾蛮生这会儿看什么都带血色,他夺来毛巾自己擦脸,没擦两下,就用力把毛巾摔在了桌上。杨柳在人前丝毫不顾忌他的面子,他的雷霆之怒濒于爆发。
这下所有人都如坐针毡了,不免也有些幸灾乐祸的,但面上总不好表现出来。为了缓和尴尬气氛,陈一鸣顾左右而言他,尽量扯开话题,“曲颂宁没来,怎么曲夏晚也没来,咱当年的校花,大美女啊。”
贝时远接话道:“让曲颂宁叫了,可能忙吧。”
另一个同学插嘴道:“她结婚好几年了吧,估计在家带孩子呢。”
……
“单我已经买了,大家尽兴。”耳边嗡嗡绕绕的声音吵得头疼,耻辱感不减反升,顾蛮生站起身,冲在场的同学点一点头,甩手走人得无比干脆。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一派兵荒马乱。准备尽兴喝酒,所以他没开车,他无意识地四处瞎走,来到了街心花园,忽地觉出天上飘下了几缕雨丝,反倒不想再走,坐下了。
细雨中,顾蛮生双肘支着膝盖,手掌相合,撑着前额。街心花园前车来车往人走人停,他闭目听着充斥世界的各种异声,眉宇间透出与他年龄并不相宜的深深疲惫。
不一会儿,雨势渐渐大了,天上黑云麇集,花园里的椿树与其它一些不具名的绿植迎风乱摆腰肢,飒飒作响。顾蛮生独自坐了片刻,却蓦然发觉雨停了。好像有人为他打了一把伞。
他抬起头,看清伞下一张清丽的面孔。
顾蛮生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见曲夏晚。
他是空腹离开饭店的,顺理成章要请曲夏晚吃饭。他特意选了一家人均好几百的高档日料店,因为还记得曲夏晚偏好鱼生。他们读书那会儿汉海基本找不到日料店,也就八佰伴商场的底层有些不占面积的寿司超市。为让曲夏晚一饱口福,寿司常常是几盒几盒地买,待曲夏晚挑尽了上头的生鱼片,顾蛮生就得负责消灭下头的米饭,噎得回家吃不了唐茹做的饭。
顾蛮生草草翻了菜单,征得曲夏晚的同意之后,就全部交由大厨安排。日料店装饰得十分古典雅致,他们座位上方的穹顶处特意设计了一把油纸伞。两人面对面置身伞下,眼前是朦胧似烟雨的昏黄灯光,若不是背景音乐放的是一首舒缓的日文歌,倒很有几分白娘子与许仙断桥借伞的浪漫意境。
起初谁也没出声,任由热情有礼的店员为他们布菜。两人间的氛围如此安静,仿佛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回声。这种安静其实悖于自然,反而特别响亮。
终究还是顾蛮生先开口:“好像是两年前吧,有次我在深夜的街上看见你,一转眼你又不见了。我总觉得自己没看走眼,那时你是不是就在深圳?”
曲夏晚点点头:“兴许是吧,那阵子我常陪着刘岳来这儿看房子,我现在就住在福田。”
“你现在住在福田?”顾蛮生诧异地问。
“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半年了。”
“你已经在这儿住了半年了?”展信建造中的办公大楼就在福田,若曲夏晚有心相见,两人不会一次也没遇见过。顾蛮生不由怀疑道,“你该不是刻意躲着我吧?”
曲夏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刘岳的寻呼机厂办在这里。”
顾蛮生点头道:“深圳电子工业发达,各项政策也很支持,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来过的华强北路吗,现在它的改造重建工程即将完成,相信不久之后,它就会成为中国的电子第一街。”
顾蛮生当年的预言就快实现了,曲夏晚却苦笑着摇摇头:“政策支持有什么用?已经有国产手机上市了,现在手机大幅降价,再不是舶来品与奢侈品了。外国的寻呼机都卖不出去了,谁还买国内的。算了算了,我们难得见面,我太扫兴了。”
以前的曲夏晚相当娇憨恣意,现在却是处处谨小慎微,就怕说错一句话。顾蛮生为这个女人的变化感到心痛,投向对方的目光开始严肃起来。看她的脸还好,看她的手与手臂就有些嶙峋,已经瘦到失了美感。顾蛮生很快注意到,曲夏晚的腕子细得不堪一折,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头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淤痕。
得知曲夏晚要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刘岳甩手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她费了好大工夫,才用粉底掩饰住脸上的青紫,但手腕上这点淤伤怎么也藏不住了。
意识到顾蛮生的目光落得不是地方,曲夏晚赶紧扯袖子遮掩伤痕,挤着笑容转换话题:“别谈他了,还是谈谈你吧,听说展信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在交换机市场与国外大厂平分秋色了,你真了不起。”
“他还打你吗?”顾蛮生没接曲夏晚的话,此刻,愤怒令他眉头锁紧,胃口全无,“曲颂宁怎么能准许别人打他姐姐?”
“颂宁一直忙着出差,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怎么好意思什么事情都麻烦他,我倒是跟我妈提过,可是她……”话还未完,曲夏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顾蛮生揭了一张纸巾递过去,但却没抬眼睛。他实在不忍见她哭泣的样子。
“她让你忍,是不是。”
“我已经向他提了离婚,可他不同意。他说等他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再跟我谈,他现在正在想办法,想把厂房还有设备都盘出去。可做生意的人哪个又是傻的,寻呼机用户数每况愈下,谁又肯在这个当口接盘呢?”曲夏晚努力收住眼泪,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平静情绪,“我提过三次,每次他都跪在我脚边痛哭流涕,发誓会痛改前非,每次我妈也都会来劝我,她说婚姻就是这样,每个女人都是忍过来的。”
“狗屁。”顾蛮生无端端地来了烟瘾,掏出烟盒取了一支烟,打火时手却连抖了几下,怎么也打不着。他愈发心烦意乱,扔下烟,抬手招来店员,掏了几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让对方再送一盘炸物过来。嘱咐不要天妇罗,要臭豆腐。他记得她以前爱吃这个。
“今天的同学聚会我其实来了,我一直在外面等着,犹豫要不要进去。”店员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盘臭豆腐,黄澄澄的炸物一下令曲夏晚心情愉快起来。她成功收住眼泪,用筷子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臭豆腐与记忆里的味道差别不大,她的眼睛也有了昔日的光彩,“你离开汉海的那天,其实我也来了。”
“哪天?”离开汉海是几年前的旧事了,顾蛮生的记忆发生偏差,一时没理解曲夏晚的意思。
“那天你东西带的不多,就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运动包,看着不像是南下打拼,倒像出门旅游。你在候车大厅里一步三回头,向所有人保证,你会带着朱旸,拼出一个锦绣人生。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曲夏晚不愿再作喋喋诉苦的祥林嫂,另起了一个令人轻松的话题,微笑道,“听颂宁说,你要结婚了。新娘子漂亮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蛮生前襟上的一片酒渍上。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个话题却令顾蛮生感到扫兴。他取了外套,霍然起身,“别回家了,我开车送你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