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顾弈牵起唇角,一时都没有心思开玩笑,认真把手臂伸到她面前:“没,别担心,是我的血。”
青豆打着哭嗝,手从自己的小腹上挪到他的手臂:“我这么厉害?”
说着,撩起他的背心,想看看身上有没有打紫。
顾弈一五一十:“不是,是火车上被人划了一道。”
要换做平时,顾弈肯定会逗她。但今天,他连玩笑的气,都不舍得她生。
“啊?”顾弈身上何止被划了两道长长的刀口,还生出密密麻麻过敏的疹子。青豆吸吸鼻子,再拽过手臂,多了份小心翼翼,“怎么回事啊!疼吗?消毒了吗?”
“没事。不疼。”顾弈指尖替她顺过发丝,“怎么剪头发了。”
“热。”
“也好。天热……那个......还挺难受的。”
青豆白他一眼,“你干吗回来啊。”
“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我好得很。”还有几天,考试周就要结束了。
顾弈无奈:“吐得厉害吗?”
“还好。”只要不死,在青豆这里都是还好。
“跟我回家吧。”顾弈拉了拉她的手。
青豆吓跑至走廊另一端:“我跟你说,你不要说什么奇怪的话。”
顾弈失落地垂下眼:“程青豆,你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负责,还是生怕我负责?”
“不是负不负责,是不合适。”
“我不合适?”他故意这样说。
“是是是!你特别不合适!你自己就是个小孩。”她顺着他的话怄他。
顾弈失笑,上前再次将她拥进怀里,“那你说,你想要吗?”
青豆摇头。
顾弈知道,情况确实尴尬。“我问你,如果……情况允许,你想要吗?”
“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我爸能搞定学校这里,你想要吗?”
青豆认真思考,眼睛又湿了湿,冲他摇头:“不行,顾弈,不行。你别告诉你家里。”
顾弈说:“他们已经知道了。”
顾弈回家饭都没吃,拎起桌上的麻花,一边没品没相地啃,一边伸出指尖打电话。这在他家一向是被喝令禁止的没规矩行为。
邹榆心不解,“怎么突然回来了?”见他穿的长袖衬衫,又问,“你不热吗?”
所以,邹榆心自然听到了他对电话里说的那句“找程青豆”。
她问他,回来就找青豆?这么急?
顾弈没说话,上楼找户口本去了。邹榆心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翻抽屉,问他找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但出门时,邹榆心已经在生气了。
她追出门,问他,四月份是不是回来过?她同事在鸣宴楼看到了他。她还说不可能,顾弈在西城上学呢,同事语气十分确定。那么扎眼的大小伙,市里能有几个,哪能认错。又朝不知情的邹榆心调侃,别是交了女朋友了,没有告诉你。
隔壁教授家最近天天在吵架,因为儿子搞大了姑娘肚子。基于门第观念,他们不准许结婚。准备给笔钱,去趟医院,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上个月她还在电话里讲给顾弈听。顾弈是能听进去的人吗,反送了她一句,“和我有关系吗?”她当时想,最好是没关系。
但现在看来,关系大了。关系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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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听说他爸妈知道了,当场崩溃。两行泪刷地又掉了下来。
她在弄死孩子之前,想先弄死他。她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枝头蝉鸣阵阵。树影横斜,清辉撒落。没有灯光的楼里,他们眼睛里挂着两轮圆月。
顾弈见她生气,无可奈何:“程青豆。”
青豆眼下挂着两滴泪,恨恨地看向他:“……”
他郑重又平静地说:“我们结婚吧。”
“放屁放屁放屁!鬼才要嫁给你!有病有病有病!”她要气死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要给长辈知道!
她气得连踹他好几脚,暴跳得喘不上气。疯子疯子疯子!想一出是一出!
“不是你嫁我,不是我娶你,是我跟你结婚。”
他没有办法在不结婚的前提下,让她怀孕。一秒钟都委屈。
“我呸我呸!”青豆失去理智,呜呜又开始哭。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漂亮高贵的邹阿姨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看不起我的。我太差劲了。
“今天你跟我回家,明天我跟你回家。”他说,“我认真的。”
青豆一把揪住他的脸,“我跟你说,我也认真的。前几年的《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里写了,‘在校学习期间擅自结婚而未办理退学手续的学生,作退学处理’。”
顾弈不急反笑,疲倦的眼里漾开一圈月光。
他捧起她的脸,嘬掉她两颗悬着的泪珠:“原来你想过这事。”
那就好。
想个屁!青豆当年写老李的故事,专门去查的。她要是能想到将来自己会用上这条,当时应该就把自己了结了。
第104章 1995·夏 ◇
◎知了2◎
青豆没肯与顾弈回家。
这事在她心里是一道做错的题目。需要修正, 而非解释。
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苦心孤诣,哦不,谨小慎微,哦不, 兢兢业业, 哦不, 按部就班经营的人生,被这桩意外打乱。
她的人生那么多波折与不安, 好不容易一路艰辛, 考上大学,即将毕业, 她不允许一点差错。
她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而在顾弈眼里,这件事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这种责任感促使他迅速思考面临的各个问题以及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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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 顾燮之和邹榆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表情疲惫, 叹气呷茶, 显然刚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
“坐下!”顾燮之对儿子鲜少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态,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妈说你回来在找什么东西?”
邹榆心作为女人, 直觉灵得吓人。也许就是这种灵, 让她在婚姻里无法糊涂,对子女的事也异常敏感。
仅是蛛丝马迹, 她就能断定, 他和青豆发展到了哪一步。而这一步,会触发哪一颗z弹, 邹榆心心中也有了计较。
顾弈同父母各自对视一眼, 手背往额上一搭:“妈......我好像发烧了。”
顾弈的烧又起来了。断断续续, 没好好休息, 铁打的壮汉也示了弱。
家里的水银体温计显示三十八度五。顾弈身体结实,性格独立,难得声音一哑,释出疲倦,把邹榆心多年无处施展的母爱尽数唤醒。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没肯去医院,冲了个澡,往床上一躺,享受起儿子的福利待遇。
邹榆心又是煮粥,又是找药,再是差顾燮之出去,问校医要酒精棉花,忙活得不亦乐乎。儿女不在的日子,她这生活就跟一潭死水似的,好没意思。眼下儿子发烧,她好像终于找到了点价值。
粥端到床头时,顾弈脸涨得通红,正咳得撕心裂肺。
邹榆心不停帮他拍背,心疼得恨不能帮他咳。
等他缓过劲,她双手帮他拂去汗,手背左左右右探温度:“怎么这么严重,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说你回来的时候精神不对。”
“顾梦要是看到了,又要说你重男轻女了。”顾弈朝她玩笑。
邹榆心撩开被子,拿酒精棉花擦拭他肘打弯和脚腘窝处的皮肤。一颗一颗,擦了好几分钟。她知道他不喜欢喝热水,只能帮他散热降温。
邹榆心没好气:“她对我有过好话?”
顾弈问:“那你重不重男轻女?”
“我?”邹榆心脊背挺得笔直,认真如宣誓,“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就算你是个女儿,我去北京,也会带着你。”是因为孩子小,所以带在身边。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决定,成了后来母女龃龉的噩梦开端。
“那你记得你说的话。”
“我说的什么话?”
顾弈看向她:“你不会重男轻女的。”
邹榆心瞪他:“那也要看谁家的。我自己养的肯定不会。”
顾弈垂眼,感受大动脉上的一阵一阵风凉,像回到了小时候。“邹榆心,记得你小时候老给我吃糖葫芦吗?”
他连名带姓叫邹榆心,把邹榆心吓到了。
“是吗?”邹榆心抓住他的手,指着伤口问,“这道伤怎么这么大?拔牙弄的?”
这伤口一看就是锐器伤。
“不小心划到的。”顾弈反手抓上妈妈的手。日光灯下,那双手泛着柔白的光。她做家务,但做的不多不重,加上很懂保养,年纪轻轻就涂蛤蜊油,所以五十的她手摸上去还很细腻。唔,就手感来说,比程青豆还要软,以后也给她买点蛤蜊油涂涂。他继续道:“我喜欢吃糖,但不喜欢吃糖葫芦。太酸了。可在北京,你一直给我买。”
她没说话。年纪大了,这事儿她有点不太记得。
“后来我跟你说,我不喜欢吃酸,你才不给我买糖葫芦的。”
“哦。”
邹榆心感受儿子握着的手,心柔成一滩糖葫芦外衣化开的糖精水。这小子,几时对她这么温柔。
“你知道你为什么老给我买糖葫芦吗?”
邹榆心怔了一下,目光移向墙角,咽下喉间忽涌的咸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