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173章

作者:金呆了 标签: 现代言情

  东子信了,松了口气:“真的啊?”

  青豆知道,很有可能是假的。所以当东子伸出手指要跟她拉钩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但她还是拉上了。她想,下次给他送完新华字典,就没有下次了。

  走前,她买了一些零食,帮他塞到他的小柜子里,不让姑家里发现:“你偷偷吃,慢慢吃。”又她塞了两百块给他姑,让她冬天给东子买两件衣服,不要冻着他。

  大夏天的,东子手上还有几个冻疮疤痕,看得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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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怀孕这事,青豆是在吴会萍眼里看出异样的。素素大着肚子来她家吃饭,大家都在猜男猜女,蓉蓉挽着青豆,发出羡慕:“我们豆子什么时候生一个啊!”

  “吃饭吃饭!”吴会萍打断了她们催育的话题。青豆这才意识到,妈妈始终没问过自己肚子怎么没动静。

  晚上她掐着顾弈的脖子问他,“当年是不是有问题?我这么结实的人怎么会没消息。”

  顾弈装傻,“啊?程青豆?你说什么啊?”

  青豆破罐破摔:“不是我有问题,那就是你有问题!”她伸出手指,弹他家伙。

  他扶了扶,贴往她深处。顾弈埋在她肩头哑声附和:“对,就当我有问题吧。”

  放屁。

  青豆去找了傅安洲。她差不多一到两个月会去找他一次,送几本书,聊一下外面的情况,问问他监狱最近组织看了什么电影。反正会见的半个小时从来不难熬。但那天,就说了五分钟,时间就十分难熬了。

  当年就是因为他把医生的话转达,所以才挨了顾弈发疯的那顿揍。

  傅安洲说,医生说出血有点多,后面可能比较难受孕。

  从二监出来,青豆一路都挺平静的,她回到单位,认真干完自己的工作,下班等大家都走了,她伏在桌上哭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毕业的时候,顾弈让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青豆还傻乎乎问,那你怎么办?顾弈说,别管我。

  顾弈不想让青豆觉得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不想给她压力。他对吴会萍保证,不会因为孩子和她分开,也恳请吴会萍不要逼青豆,不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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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里的人和青春外的人,对青春的感受是错位的。

  青豆站在青春里,洋洋得意,没觉得自己正处于多好的年华。等到二十五六岁,好像不青春了,又忽然开始惋惜青春。怎么当时没有好好珍惜。

  余辉之邀请她做《南风》世情人心专栏的专栏作者,每两周交一篇千字稿,写南城人的故事。

  青豆答应了。他们坐在熟悉的编辑部聊了一下午专栏的事。

  青豆端起自己的专用茶杯,怡然地斜靠窗边晒太阳。

  老师问她,还想不想做编剧了?以前提到做编剧,你眼睛可是会冒光的。

  青豆佯作不悦:“现在没有光了吗?”

  余辉之大笑:“有啊!怎么没有!”

  青豆又开始走街串巷,拾起她的写作。

  她的第一个剧本完成在98年年底。

  写剧本是在夏末初秋,她想收养东子,顾弈不同意,放弃一切表面功夫,也不骗她了。

  但不许她自暴自弃。收养在他看来,是青豆难过的表现。

  他们一天会做两次。中午下班回去做一次,晚上回家吃完饭,散会步,写会剧本,还会再做一次。她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疯狂的颠簸里震出来的。

  因为心情压抑,又过着“畜生”一样的野生日子,她的灵感爆发。有时候顾弈特别疯,撞得她脑子里的精彩碎片清零哐啷响。太刺激了,这种时候,青豆会抽离身体,往书桌跑。她肯定是跑不过顾弈的,便拿张纸,坐在他身上摇晃的同时还在努力记录一些点子。

  事后别人看,全是鬼画符,一个汉字都没有,但青豆都看得懂。

  每次结束,她都要认真整理这些稀有的灵感。

  半年没日没夜,这对夫妻用事实证明,确实不太行。而且大概率是她不行。

  青豆焦虑,偷偷跑去看中医,喝了一个月药被顾弈骂了,灰溜溜还是放弃了。

  几百页剧本,她修改三次,敲打一个月,终于满意,通过余辉之的关系投至上影厂。

  投出三个月,收到回复,上海那边请她去一趟,谈谈合作。去之前,余辉之让她不要抱太大希望,电影初期阶段很容易黄的,这可比文学投稿变数大多了。

  青豆心脏强大,就是去见见世面:“没事的,我经得起打击。”

  那边报销路费住宿,但是青豆和顾弈是开车去的,也没要那点报销的钱。

  顾弈夸她,到底工作了,这点小钱都不放心上了。

  青豆做作地捋捋碎发:“那是,当然不一样了。”

  98年开始,可能是生活条件好了,可能是工资涨了,青豆的拍照量骤增,据顾弈统计,一年会洗出千张照片。

  青豆很少回看这个阶段的照片,更别提一张照片藏在枕头下来回看几百遍。

  拍的太容易了,反倒没了过去来之不易的珍惜。

  青豆对相机依然热爱,婚后她又买了一台理光和一台傻瓜胶片机。但她喜欢的还是海鸥,约莫已经淘汰了,随手拿起来拍一点也不心疼。

  她说,随民生水平提高,相机需求变大,市面越来越多全塑镀膜镜头的相机,因为塑料制品生产速度快。

  但从光学角度来说,随时间推移,塑料片镜头高分子合成状态的非球面镜会发生微形变,致使光学精度下降。

  青豆还是喜欢传统的玻璃镜头,经得起时间考验。

  99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在卖出剧本后,青豆和上影厂签署合同。

  这剧本很受领导欢迎,说是响应了“扔掉戏剧拐棍”的号召,书写了一代农村人田间的诗意温柔,所以通过两次会议,马上收到生产令。

  要是成功上映,她就有代表作了。但要她辞去文化馆工作,去上影厂做编剧,她还是犹豫的。

  她嘴上说,因为要交3000的培养费,心疼。

  顾弈懒得理她,骂她口是心非。

  青豆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学费几近于无。南城分配单位要求在专业系统内找工作,系统外是要交培养费的。当时文化馆很看中青豆,替她申请了培养费。现在她辞职,肯定是要交还培养费的。这很正常。

  青豆在吴会萍的病房思考了三天,不是为钱,而是怀疑自己是否有持续创作的能力。

  万一去了,后面写不出故事了呢?

  终于,她狠狠心,决定去跟领导说这个事。她进单位三年,事情太多了,又是陪妹妹考学,又是跑上海一次次开会,现在母亲又生病,这样屡次麻烦同事领导,青豆过意不去。

  而她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顾弈,已经帮她做了决定,把事情办妥了。

  三千块,他没让她动卖剧本的钱,默默帮她交了。还跟文化馆的老师道歉,请他们原谅。最近家里事多,家人生病,青豆没法亲自来办离职手续。

  青豆捏着那张三千的票据,心脏剧烈跳动。她爱顾弈,永永远远。

  第二,他们收养了东子。

  青豆再一次提起这件事,是她准备去上海的前一个月。她那时候已经放弃了,只是提了一嘴,有些遗憾,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她还说要给他送新华字典呢。

  顾弈说,既然答应人家,那就去送,一百多里路,又没多远。

  然后他们就去了。青豆路上就很开心,路过商店想给他买衣服,但考虑他在长个子,不知道一年过去现在多高了,所以没买。

  这趟去时两人,回来时车上便是三个人了。顾弈跑了三个地方办完领养登记手续,青豆人已经在上影厂宿舍了。

  等她再回来,东子和顾弈从互相瞪眼已经处成了凑活过日子的兄弟。

  第三,大哥下山了。

  他下山那天,村里丧乐奏鸣。程家再次挂上丧幡。

  吴会萍没走前,躺在病床上,对孩子说,自己本来是贤惠的惠,但她不喜欢这个字,太复杂了,她死活写不来。去公社结婚的时候,程有才给她换了个字。他说简单,好记。这事儿成了她心头一桩憾事。尤其在知道惠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字之后,总想着要改过来。她恨自己笨。有时候看到青栀学不进,她总联想到自己的不争气,对她便更凶。

  写逝者名字的时候,青豆犹豫是用正确的“惠”还是户口本上的“会”。二哥说,还是按照本来名字写吧。青豆想了想,没有感性地纠正,让顾弈按照“吴会萍”三个字写挽联。

  她头戴白花,一身孝服,怔然地站在村口,等着接二姨。五月末尾,麦子黄了。远远飘来一身海青服。

  她先看到了一颗反光的光头,等他走近些,青豆的烫泪掉了下来。

  吴会萍错别字的人生最终没有被纠正。她命里的错别字来找她了。

  99年5月,和吴会萍相处最久的青栀在剧组。

  南城大学要开艺术学院,请了一票人参观学校,青栀的照片就在宣传栏的橱窗内。就是这样,去年年底,十九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她通过三次试镜一次集训,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地被选做了一部乡村题材爱情电影的女二号。

  军艺专业抓得很严,青栀和剧组打了四次申请才通过。这机会来之不易,中间学校阻拦,她一度就想退学。练舞蹈太苦了,她想做明星。

  要不是吴会萍病了,她估计能做得出退学的事。

  算她有良心,没有放弃练功。

  知道妈妈病了,青栀每个礼拜都要打来电话。其实有三四个礼拜,吴会萍的声音都没有出现,但青栀听到青豆说一切都好,她就信了。吴会萍走后一周,青栀在一场哭戏里演技爆发。导演带领全组鼓掌,夸青栀,那是她演的最好一次。是个好苗子。

  第一次,在众人目光聚焦、赞美包裹中,青栀一点都不开心。

  青栀杀青回来,看到吴会萍的遗像,一滴眼泪都没流。在北京的时候,她感觉妈妈走了,接受妈妈走了,但是一回来,站在熟悉的土地,看到青豆青松青柏坐在院前平静闲谈喝茶,她又觉得妈妈没走。

  仿佛,吴会萍等会就会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凶巴巴大骂她,“死栀子,又捣蛋了!人呢!出来!”

  而门口墙上那面雕花铜镜里,会映出她那张张皇失措的脸。

  青豆坐在条凳上,面对麦田,说要念诗。

  “哥,你看这是我小学写的诗。”青豆举起那张泛黄的一市斤粮票,对着背面尚还青涩的字体读到:“面朝枯刺槐,等一个大春天。怎么样?”

  青松听不懂,“刺槐?哪里有刺槐?”

  青豆急他怎么记性不好了:“我们以前住东门桥的时候,门口不就有棵刺槐树嘛!每天五六七八月份都要开花的!”

  青松想不起来了。他那会忙碌奔波,刀口混饭,哪有空看这。

  青柏含笑,拨了拨念珠,“我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的信里写过。”

  青豆惊得立起身:“真的吗!天哪!大哥你记性真好!”

  他慈眉善目,温柔如水,淡淡说:“当然,我都记得。”

  青豆这才拉过青栀,问你姐夫呢?不是去接你了吗?怎么你来了,他没来?

  “他和一个小孩去东边了,说要挖蚯蚓。”青栀不知道东子是谁,还以为是程家村一个小孩。

  青豆:“幼稚。”她问青栀,剧组开心吗?学到东西了吗?

  青豆总觉得青栀会狠狠吹一通牛。毕竟她每次打电话联系副导演,拜托他多担待青栀的娇气,对方都是夸的。

  从来都是别人夸一句,青栀自己得自夸十句。青豆都准备好听青栀大发宏论了,青栀却眉眼一耷:“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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