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这次带的酱菜是蓉蓉做的,酸辣口味,特别下饭,是以,只看到白米饭,青豆的口水就要往外流了。
灶台大盆里零星的几点浮油飘在汤面,阿姨的大勺□□似的一搅,把最后一个拇指大的狮子头给了她。顺便好心怕她饿死,还勺了一瓢肉汤汁浇在饭上,“下次早点来。”
青豆赶紧谢谢。
十二点的食堂,安静得像没开饭。
这儿最拥堵的是前半小时。几百号学生能在这半小时里军事化全部用完餐,只剩下几个掉队的。
斑驳的吊扇吱呀呀吹着风,傅安洲捧了本书,一边吃一边看,与世隔绝一样。青豆与他隔开一条过道,坐在斜对角的桌子。
她拧开罐头,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要吃点吗?”
他这才发现青豆,摇摇头,“不了,我快吃好了。”他合上书,往嘴里送了两口饭。
虎子吃饭是变戏法,嘴巴一张,碗都能给你吃没。傅安洲伸筷子的动作很快,张嘴和咀嚼又很慢,节奏和顾弈很像。
他们一起去洗了饭盆。可以说,是傅安洲等了青豆一会。他见她起身,才合上书,端起了空饭盆。
青豆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要是知道他在等她,她会快一些。
“你都是这个点来吗?不怕没汤喝?”青豆问。
“我最怕人多。宁可没汤。”傅安洲朝她皱皱鼻子。
那个动作颇为亲昵,看得青豆愣了。
傅安洲没有察觉,拿皂角化了点沫子转手给了青豆,他没拿炊帚刷碗,细细用手摸过碗内每个角落。
青豆盯着他被自来水冲过的葱白手指,微微晃了片刻神。
“怎么没去图书馆看书?”他低头,如地下d接头一样透露,“最近新来了一批书,有金庸。”
“真的吗?”青豆瞪大眼睛,倒不是为那批书,“你知道我喜欢金庸?”
“我不知道。”他笑着推了推眼镜,“只知道你喜欢看武侠。”
“怎么知道的?”
“军训啊,你坐在器材室的窗口每天看闲书。”他们班方阵有一周总在器材室门口集合,同学们无一不在烈日下羡慕这个“扁平足”。有三俗的同学私下发出嘲笑,这个“扁平妹”也不怎么扁啊,有本事出来,让我们验验扁不扁平不平,教官验的不算数。
青豆别开脸,闪过羞赧,“哦,这样啊。”
水池下水口被饭菜堵住了,水池积水越溢越高。这事几乎每天在发生。青豆冲完最后一把,赶紧关龙头,生怕池里的腌臜铺出来。
他们一前一后,融进了课堂。
预考那天,大清早白头翁便有些躁动。青豆趴在阳台上看清蛋里破出个毛绒绒的黑脑袋,高兴了一天。
是个好兆头,顾弈会考好的。尽管,这厮从来不需要青豆多余操心。
高一高二暂停早读和跑操,改成自习。老师都去监考了,每年预考都会出很多幺蛾子,内部泄题、集体作弊,南城教育局新局长上任,对此提出严格要求,听说出题的老师被关到山上,到考试结束才会下山,这情节不知真伪,但一个教室40个考生,安排8个监考老师的事情倒是不假。
考试交卷铃声一响,青豆站在夕阳里等顾弈。她答应回家给他带包烟来的。
很巧的是,邹榆心也来了。她一席素裙,又烫了新发式,青豆差点没认出来。
两人聊了几句。也就是问问成绩,说说新嫂子。
邹榆心很爱笑,又对人亲密,揽着青豆坐在大榕树下,一聊好半天。聊到顾弈走出对答案的包围圈,聊到四下张望来不少同学。
这之后,自然有一些绯闻流出。
青豆回宿舍,手挨上爬架,便被上蹿下跳的金津逮住:“程青豆!你认识顾弈?”
这句话打破同学们拙劣的故作不知。
本来各忙各的,脸朝床架、朝墙、朝书、朝脸盆,金津这么一声,大家都不装了,一律齐刷刷朝向青豆。
南城师大附中是个有点排外的学校。这里有本校派和外校派。三分之一的学生是南城师大附中初中部升上来的,他们彼此认识,住得也近,关系亲厚。开学第一天呼朋引伴,热络畅聊,与乡下考上来的孩子们划开交流上的楚河汉界。
这情况在青豆初中也有,但她很自然地被划进小南城土著派系,所以没有被边缘过的无奈。
到了高中,程青豆是个外校派。加上平时悄无声息,安安静静,除了扁平足,同学对她一无所未知。
青豆听过她们的夜话,知道顾弈被划作本校派,原因是他爸是南城大学老师,妈妈是清南区少年宫文艺部管事儿的。
青豆埋在被窝里,心里冒出道顾弈声线的旁白:所以呢?
他明明和她一个小学初中毕业的,怎么能因为家庭原因就划作本校。他也没呆过师大附中的初中部啊。这帮人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公平。
还好她们都说他坏话,抱怨他好凶,不帮女生打水,只打篮球,顶没意思。这让青豆心里又有话附和了:说的没错,确实没意思。
青豆:“算吧。”
金津:“你和他妈妈也认识。”
室友:“是啊是啊,你们一起说话呢。”
青豆坐在上铺,一边理床一边思考,“是。”
音调更高了:“你们什么关系!”
所有人看向青豆,连走廊都有同学抱着脸盆假装经过,逗留阳台晒衣服。
青豆像只动物园的猴子。
她承认,被期待注视的这一刻,身体里有股久违的血液在沸腾。忽然有些激动,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保守回答:“认识的关系。”
空气有片刻尴尬,大家不熟,不知要怎么推进话题。
金津厚脸皮,仗着平时跟青豆多说几句话,扒着上铺的扶手刨根问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呀?初中吗?”
青豆面对热情一片空白,一五一十发电报:“小时候就认识,我和他小学初中是读一个学校的,家里住楼上楼下。”
顾弈挺有名的,学习好,家里好,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打听出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又都不太对。
金津问:“他爷爷奶奶也是搞文艺的吗?”
青豆摇头:“他爷爷是数学老师,奶奶是俄文老师。”
“哇!”大家像逮到一棵摇钱树,使劲套消息。
“他平时在家里也打篮球吗?”
青豆点头,“打,很爱打,中央台转播nba那年开始,我们家那块男孩子全部打篮球。”
下铺坐着的两个女生惊叹:“还真是爱打篮球啊。”
“他爸爸和他长得像吗?”她们今天看到了顾弈妈妈,好漂亮好时髦,远远看过去,像画报女郎。
青豆:“像。”
金津笃定:“他更像他爸爸,是不是。”
青豆认可:“是的。他和他妈妈不太像。”
因为青豆,大家多了一份和神秘冷酷的顾弈的连结。
这份激动从晚自习延续到午夜。青豆因为顾弈,成了班级的风云人物,也许不止在班上,年级里都有她的传说。
很神奇。只是普普通通的认识,却给青豆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便利。她隐隐记得大家不太喜欢顾弈,很怕他,嫌他凶。怎么一提起他,这么激动。
吃饭开始有人拉青豆,聊天也是,体育课分组丢沙包,会有人主动问“扁平足”,要不要一起。音乐课,也有人主动和她一组唱歌。
她以前也不是完全被边缘,只是很普通,班上有很多普通的女孩子。在中心圈男女生分完组后,他们会按序自动聚成一组,但突然被瞩目,让青豆有种回到初中的感觉。
人逢喜事精神爽,青豆的成绩也雨后天青,头一次数学单科考进前十。
预考放榜那天,金津拉她去看榜,青豆没有拒绝。
顾弈预考第一的事在放榜前一晚就在所有班级传得沸沸扬扬,青豆听大家热议,身在其中,又有些不真实,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顾弈吗?
公告栏前围了满满的人,把红榜挡去大半。但挡不住高高在上的第一名。
南城师大附中是重点高中,通过预考的高达一半,市里其他高中一所也就几十个,县区更少,一所高中只有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个位数。
青豆隔着人海,有一瞬间,耳边的喧闹与金津的耳语都消失了,恍惚红榜上写着程(陈)青豆三个字。
顾弈也被同学从五号楼拽了下来。他表情不耐,不情不愿,要不是认识他,青豆会觉得这个人在装。明明得意忘形,硬要假装冷淡。
但她又知道,他不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顾弈套了件宽大的校服,拉链没拉,目不斜视地经过青豆和金津。
他在红榜第三张的位置停了下来。有认识他的,主动给他让路,他很有礼貌,走到红榜前,朝左右点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谢谢。
青豆站在后头,看被他驱散的学生逐渐合拢成海,发出欢呼,又看那条道儿扩开,送出未来的状元。
他表情平静,和同学结伴离开。再次经过青豆,他依然没有看她。
青豆望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好遥远。
金津抱着她的胳膊,疑惑道:“他怎么不跟你说话啊?”
青豆:“啊?”其实,他们在学校都不怎么打招呼的。天台那天倒是难得。
“可不可以上去打个招呼啊?”金津很激动。她想沾沾喜气。
青豆犹豫了,脚步一动,背部已经被金津推了出去。
她快走几步,有点冲动地疾喊道:“顾弈!”
声音大的她自己都吓到了。肺里有急切的气流窜涌,逼迫她要赶快发出点声音,不然就是和他不熟了。
顾弈停下脚步,意外地看向她。
程青豆在学校从不主动与他打招呼,课间操晨跑班级迎面,她也避开脸孔,今日大庭广众叫他,真是稀罕事。
青豆不知道要说什么。难道要说恭喜吗?他肯定会嘲笑她的。他根本不屑那些恭喜套话。
青豆那对儿柳叶弯眉倒拧成两片弯刀,纠结地向他左右劈去。
两人刀尖儿凌空对撞,如武林高手过招,青豆用眼神拜托他主动过来,跟自己随便说几句话。顾弈疑惑,叫我干嘛?
是啊,青豆叫他干嘛呢?
再不说话大家都要奇怪了。于是她只能挤出酒窝:“恭喜啊。”
顾弈没有发出明显的嗤笑,但青豆清晰地看见,他眼里划过一丝明显嘲弄的笑意。
然后,按照他的性子,一转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