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他推了推同桌,“我什么时候能换张凳子?”
副班长眉头紧锁:“忍忍吧,撑到考试前。”
顾弈伏在桌上,热得人胸闷,拎起下摆拭过额角的汗:“考完试你要干吗?”
“考完啊......”刚子从题海中抬起头,呆滞了好会,眼里忽然灌满期待又马上黯淡无光,“考完?考完我得回去忙农活。棉花地要耕地除草,整枝打顶......哦。还要割麦子。”
麦子,无穷无尽的麦子,跟永远做不完的题、永远熬不完的自习似的。刚子这会想起来,手还有下镰刀的条件反射。
顾弈转起笔,信口承诺,“考完我没事,跟你一起回去收麦子。”
刚子:“行啊!说好的啊,别赖皮!”
“包吃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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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回家比在学校还忙。
她上学的程序颇为机械:早起跑操、吃馒头、上早自习、上课、吃中饭、午休、上课、吃晚饭、晚自习、打水擦身、睡觉,循环往复,不紧不慢。
回到家,每个人都在喊她,四下全是声音,吴会萍喊她腌梅子,栀子不做作业,她要追着她查作业,蓉蓉对青栀无可奈何,作为嫂子不好太严厉,只能让青豆监督,见吴会萍在家里大搞特搞,又憋了一堆话要对青豆说。于是在一旁前前后后走动,问青豆啥时候好。
青豆安抚蓉蓉,说很快就好,转身去厨房帮吴会萍腌梅子去了。
吴会萍有一双妈妈的手。手指短挫,手掌纹理崎岖无规则,手背有一层土色的干鳞,指甲剪得很短,泥土结结实实嵌进指沟和指纹,分不清是色素沉积还是没洗干净。她腌了二十多坛,手反复浸泡酸汁,先梅子一步,泡发开一层脱落的死皮,悬着,没揭掉,晃荡着。青豆看不下去,拿剪刀给她剪了。
吴会萍先前腌的是卖给人家的,手上这几个酒瓶子是几家主任看她腌,嘴巴痒,拜托她帮忙酿个酒。钱吴会萍没收,也就是举手之劳。
青豆拿牙签向下一挖,向上一挑,如田螺去盖,利索将青梅去蒂去核,保留青梅圆鼓鼓的样子。
又趁吴会萍转身,把有雨斑、霉坏、虫眼、掐痕的果子悄悄扔掉,这帮老主任嘴巴很精的,酒里若有怪味涩味,一定会皱眉头。
处理完这些,青豆的手就着粗盐使劲搓,就在搓得手酸的时候,楼里传来了动静。那声音像有大急事,咚咚急鼓一样的脚步一路杀上楼。青豆从公共厨房探出头,一个黑影迅速窜到了眼前。
青松两只大臂膀把青豆拖高,转了一圈:“我们豆子都高了。”
青豆一双酒窝开了花,兴奋大呼,“哥!啊啊啊啊啊啊!”她的手满是粗盐,小心翼翼避着二哥的肩头,“你怎么回来了!”
“想我妹子了!”青松将她放下来,舀了瓢桶里的水冲了把手,帮她搓梅子,“读书人的手怎么做这个?”
“就一点儿。”青豆问了他几句,马上觉出不对劲,“你怎么没进去看嫂子啊!”
冯蓉蓉听见动静,往厨房走来。
青松倒不是故意没进去,只是楼梯上来一拐弯就看见蒸笼一样的厨房里,青豆正费劲搓梅子,径直进来帮忙了。
他想妹子,更想老婆。看见蓉蓉站在门口,赶她:“这儿热,你别进来。”担了身子,不能热着。
蓉蓉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还站在厨房?
青松又搓了几把,交给青豆,一边冲手上的盐巴一边对老婆说,“我......空了就来了。”
一天一夜倒三班车,还要渡轮,怎么就就空了就来了?冯蓉蓉不解。
青松捞起衣摆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靠近蓉蓉,低声说,“想你了。”
蓉蓉脸上飘起两片红晕,羞涩地推他,“没洗澡吧,臭死了。”
青豆赶紧拎热水瓶,要给二哥打洗澡水。刚一走到门口,唔!青松没忍住,倾身在蓉蓉脸上啄了一口。
蓉蓉羞红了脸,青豆羞软了手。
热水瓶嘭地掉地上,炸了。幸好不是沸水,是隔夜的温水。
青豆僵得跟个石膏,迅速逃离香艳现场拿扫把。那画面冲击性太强,比《庐山恋》里的中国荧幕第一吻要震撼得多。
同样是颊上一吻,荧幕上,遥远短促,现实里,青豆清晰看见青松唇上的水光,蓉蓉绯红脸颊上的绒毛,还听见了“啵唧”一声。
救命。青豆心跳不停,被青栀拉住问数学题,也没耐心回答,东南西北分不清,还撞到了墙。再回到走廊,人已经回屋了,只留下气呼呼的青栀和傻乎乎的青豆。
青栀:“怎么就等于151了,我做不出来!”
青豆目光怔怔:“就是151!你别管了,做!”
青栀:“怎么做啊!”
青豆:“不知道!你做!”
“啊!——”青栀急得叫!“我不做了!”
青梅腌出水的夜晚,青豆在担架床上辗转难眠。
吴会萍的鼾声大得震天,青栀的呼吸平稳如春雾,只有青豆醒着,鼻尖冒着不均匀的呼吸。隔壁哥哥嫂嫂缠缠绵绵的声音,与泥瓦房孟庭于雨霖的交缠相重合。
天哪,怎么办?
她一个鲤鱼打挺失败,老老实实撑起身体,打开电筒开始分心看信。
这封信上,天风白衣抄了段《鹿鼎记》假刺客的段落,行楷天成,最后留下行小字:不善言辞,只会抄书,见笑了。
青豆伴着朦朦胧胧的青松说话声,突然来了兴致,拿出张纸开始写故事。
就着这阵背景音以及楼下起夜的脚步、抽水的声音,青豆写下了鱼娘与书生的故事。洋洋洒洒三张纸,写到两人相遇后,鱼娘施展媚术,色授魂与。坏就坏在,撂完香艳的画面,青豆突然卡壳,有点困了。
遂揉揉眼睛留了一句:若要知王姓书生受没受住,且看下回。她将纸叠好,塞进信封,哐啷倒下,大梦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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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总归是不太和谐的。五口人同一屋檐,突然有些拥挤。一挤,埋底下的心思就挤到了脸面上。
青松睡到下午才起来,跑了趟百货大楼。回来大包小包,把半个百货大楼都搬了回来。又是孕妇穿的衣服,又是摇篮,又是大风扇,又是补品,一辆黄鱼车都没够拉。
他就是想到媳妇怀孕了,天热,家里没有大风扇,于是一刻也等不得地赶路回来,必须把风扇弄妥。
他买了一个大吊扇一个台式风扇。
吊扇扇叶颜色像春天抽芽的嫩叶。扇叶一转,舒服得人都能吹起来。台式风扇扇叶是蓝色的,像广告里的冰块,看着就凉。
买这么多,蓉蓉高兴了,青豆青栀高兴了,吴会萍却不高兴。尤其晚间吃饭,青松问起两个妹妹成绩,蓉蓉提了一句要把青栀送去寄宿学校,那边管得严格,把吴会萍气坏了。
青栀天生惹祸秧子,学好不容易,学坏特别快。她去读寄宿,孩子就废了。
青豆敏感,察觉到娘脸色不好,闷声吃完饭,催青栀洗碗收拾,把吴会萍拉进屋给她顺气。
吴会萍被拉到房间沉默了一会,倒没有对青豆说什么。青栀在蓉蓉学校,读书垮确实抹黑。所以蓉蓉对青栀读书抓得很紧,急了难免要皱个眉头。
吴会萍护短,自己打来骂去都行,但蓉蓉对青栀皱眉头,想把青栀送走,她就噎,她就心口堵,她就难受。
她朝青豆摆摆手,“没事。”
青豆不信,“真的吗?”又怕她不在,吴会萍跟蓉蓉有矛盾,给她理思路,“嫂子很好的,萝卜白菜都吃了。”
“我哪里给她吃萝卜白菜了!”吴会萍跟楼里这些人学了,每天一荤一素,搭配得很好。
青豆知道冤枉她了,赶紧摆手:“我的意思是,她怀孕了,二哥给她买东西就是给孩子买啊。”
“我说什么了吗!”吴会萍憋着声,怪女儿不理解她。
青豆问,那是什么啊?她摸着娘的手,看外头没人,拿白醋兑水,给她泡手。吴会萍想了想,还是说了心里的不快。
“蓉蓉觉得这房子小,孩子下来肯定挤,你以后念大学住宿,栀子送去寄宿,妹妹不都赶出去了吗?这个家......”吴会萍习惯了家里由她做主,也意识到自己在慢慢失去掌控权。
青豆想说嫂子不是这样的人,她又不是没钱,怎么可能这么想。就是凑巧而已。
但她知道自己说不动吴会萍。或者,在吴会萍揭开这点之后,她有点被吴会萍说服了。
母女相顾无言的时候,青栀推门进来。
她湿漉漉洗完碗的双手往身上一揩,“终于洗完了!我可以去看电视了吗?”
青豆翻白眼:“你再这样就把你送去寄宿!”
“太好了!我要去寄宿了!”刚刚嫂子提寄宿学校,她已经兴奋了。青栀一屁股坐在床尾,自己算起账来,“同学说,我们要学上海改回五四,哈哈哈!这样我马上就可以读初中了!哈哈哈哈哈!我要去住宿了!”
天知道!她多想搬出去啊!在家里她都快窒息了。
青豆和吴会萍:“......”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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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1990·夏 ◇
◎劝君快上青云路3◎
程青松难得回来, 自然与蓉蓉粘在一起。在家不方便老粘着,两人顺着东门桥往东,大热天的,走了个把小时, 蓉蓉气喘声稍大了点, 青松立马蹲了个马步, 托住蓉蓉,把她背在了背上。
他舍不得媳妇儿累。虽然嫁给他就够累的......
夕阳余晖染红天空, 天光水色融作混沌。他们变成一个乌龟, 在陆地上慢慢前行。
他说,“一直这样背青豆, 从小背到大,倒是第一次背你。”
蓉蓉下巴磕在他肩上, 问:“是不是重了不少?”
“教书育人,肯定是要比青豆重一点的。”他笑得发颤, 背后的热心气通过震动, 一阵阵传到蓉蓉心口, “我背的是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蓉蓉笑得不能自已, “重就重, 从哪儿学来的招数。”
“你不懂,不能随便说姑娘重的。”
蓉蓉伏在他背上:“你学坏了!都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以前程青松看着坏, 实际很土很实诚。摆摊时候, 眼里装着生意人的精明和讨好,面对女孩, 却没什么花花肠子。现在他......或者结婚后, 明的暗的花招可太多了。直叫蓉蓉怀疑他以前的模样是装的。
“我哪里是学坏的?”
“什么?”
青松咳了一声:“我本来就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蓉蓉又好气又好笑, 手挂在他颈上, 只能张嘴咬他。青松心猿意马,让她别闹,要出事的。
她不敢了。她知道“那些事”确实很麻烦,这儿不方便出。
“舞厅生意怎么样?”
青松说,夜夜都满,月卡卖到纸都不够用,只能手写盖手印。那帮人才都寂寞,晚上能干嘛呢?也不是各个都爱看闲书念酸词画图稿的,也有不少文艺爱好者无处发泄寂寞。
“你那字行吗?”蓉蓉知道他大字都不会几个。
“我们有售票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