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凉凉的,不烫。
傅安洲手覆上她的,将热度叠上:“怎么办,我可能醉了。”他双眼迷蒙,失去焦距,看向青豆的眼神像穿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真的吗?”青豆惊讶。
傅安洲:“嗯,我刚刚......手无缚鸡之力。”
说完,他压在她手上的手加重了点力道。青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缚鸡......文化人用词真险恶。
青豆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羞得要挣手,一推一拽中被傅安洲拽倒,膝盖一撞,跌上铺席的地砖:“你......”
傅安洲抓她很紧,灼热呼吸喷至颈窝,害她一场澡白洗。他压低声音,让她别动。青豆怎么可能不动,扭得像条蠕虫。加剧的心跳和上升的体温告知危险,但她没有出声,咬着唇一点点往外挣扎。
他附在她颈边,恳求她别动,就陪他躺会。青豆拒绝:“不要......”
“我不动,真的,保证!”说着,傅安洲退到席子的边缘,与她隔开一个人的距离。也不再强势握着她的手,只小心地牵了她一根手指,晃了晃,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狗:“好不好?豆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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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1990·夏 ◇
◎劳动最光荣6◎
这个夏夜, 程家村的第一晚,青豆在傅安洲碎碎的回忆与虎子深重的呼吸中度过。
虎子劝酒,反把自己灌醉。傅安洲喝酒止痒,结果却喝到失智。
他呼着呛人的黄酒气息,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同青豆说了好多。结合他时不时打结的舌头和迷糊的眼神, 青豆知道他没有装醉。
他的叙事凌乱,乱得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青豆一度想安抚他, 亦或叫停,可他怎么也停不下来。
完全就是酒多还非要拉人话当年的痴子。
他说起自己小时候没有学上, 没有未来,“饥寒交迫, 有上顿没下顿。”
他说自己的衣服常年是破的,鞋也是, 冬天脚总生疮会流脓, 夏天长好, 等冬天再烂掉, 好了烂烂了好, 这是他记忆里的春夏秋冬。现在,他足趾的颜色都比别的地方肤色要深。
他妈妈是知青, 当年美得惊动十里八乡, 一次入梦深睡,再醒来, 身上迷糊糊被揭掉了衣服。按照她的说辞是这样的。她宁可赖在姓傅的傻子身上, 也不愿去想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怀孕可能。
知青回潮, 她也回了城。傅安洲理所当然被当做人生污点丢下。
姓傅的傻子死得快, 快到傅安洲都没有长到能辨别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傻到什么程度,他就被雷劈死了。他的尸体僵硬,硬成一个奔跑姿势,两手大摇,两腿大摆,下葬时都找不到一口合适的棺材。
怕人笑话,为棺材里能有一具全尸,奶奶含泪把他肢解,硬塞了进去。被雷劈过的人,肯定是灾星。那之后,村里一直孤立他们。
傅安洲记忆里,所有人都躲着他走。
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死了三个。只活下来一个傻儿子,一个老女儿。小姑眉眼是好看的,可惜鼻侧有颗大痦子,人言克夫,二十二了也没人说媒,最后也嫁了个傻子。
各种原因,小姑生不出孩子,九岁的傅安洲随奶奶辗转至小南城,寄人篱下。次年,他被过继给了小姑家。改了父姓,拿掉母姓,叫丁洲。
青豆在这里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是百花巷那里?”
“嗯。”傅安洲牵她的那根手指先出了好多汗,后来,汗不出了,换成了出泪。
他抛下眼泪的瞬间,青豆也跟着哭了。她想起来,自己也是九岁到的小南城,刚来也是一无所有,每日担惊受怕。
傅安洲抽了抽鼻子,问她哭什么?她摇头,“我看你哭了,我就哭了。”
他那颗在沸汤里煮过的硬心肠忽然软得能掐出水来。于是,牵她的小指更用力了。
傅安洲揉揉鼻子,那双常年被镜片和镀金镜架遮住的眼睛镀满不合年龄的忧愁:“豆儿,你知道吗,那天我跟顾弈说起这事,他说‘你跟豆子这点好像’,我想,还是不像的,我没有那么多朋友......”
“真的吗?”青豆听着难受,垂眼想了想,回应地用力勾住他的手指,“我们是朋友啊。”
“嗯。”傅安洲偏头一揩,让眼泪渗进席子,喃喃重复她的话,“嗯,我们是朋友。”
傅安洲后来再姓回傅,就能跟校园里的流言串上了。
过去,青豆拦腰读取他的故事,不觉得突兀。现在结合前情,反倒有些鲠住。这似乎太过波折。
流言里,他十岁被母亲带入方家,那家待他如亲儿,给他吃给他穿,让他改姓为方。同学们说,傅安洲很有骨气,坚定要跟亲生父亲姓。这个男孩非常不一般!如此复杂的身世里,还有如此傲骨!难得!
傅安洲却说,他顺从一切,改了姓,迎接批皮的贵公子日子。谁知,生育大出血被断定不能再生育的母亲再度怀孕。
“方安洲”的好日子到头。他形容,自己在顷刻之间失去一切。
他哭得厉害,陡峭挺直的鼻子如火山喷发前的山脉,裂开一道刺眼的红。
青豆也哭得厉害。二哥结婚她都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遑论寄人篱下颠簸流离的傅安洲。
他抚开青豆的泪,拇指流连在酒窝一抽一吸的凹陷,反过来安抚她。
傅安洲告诉她,一直以来,他好好学习,用力做人,在乡下的这几天,是他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每个人对他都很真。不求他任何,也不好奇任何。他不用钻进黄金屋,躲避现世,眼前的每个人都是真的对他好。
“我生活里有好多不确定性,所以能争就要争,不争不可能属于我。”
“我喜欢过一个姐姐。”话及此处,他故作迷惑,“豆儿,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青豆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气得攥他手指:“当然!”
“她有一双酒窝。”他看向青豆颊侧那对儿灵动的家伙,眼神变了味。
青豆挤挤酒窝,冲他展示:“嗯,后来呢?”
“后来......她结婚了......”他苦笑,却没再流眼泪,“你看,我命里注定失去一切。”
“她大你多少啊?”喜欢姐姐在这个年代,还蛮少见的。听着有些刺激。
“两岁。”
青豆遗憾:“那没办法,都二十多了呀,还不是怪你太大了。”
这真是意外的答案。傅安洲低笑:“是啊,好像是怪我。”
当时她摸摸他的头,说“好啦以后嫁你”,应该就是开玩笑吧。回头想,她每次看他,更像是试探反应,如他惊喜得喘气,不知所措,她便会高兴,转圈。傅安洲错以为她喜欢自己痴望,兴奋,喘气,实际她只是喜欢玩他。只可惜,他当了真。酒窝真的太有迷惑性了。
青豆:“嗯。”
他看着她:“嗯......”
她傻笑:“嗯!”
他迎着那双酒窝,再次缠绕她的小指,发痴般主动招供:“我特别怕失去。”
“嗯!我懂的。”青豆并不是很懂,但谁不怕失去呢,他说的怕失去应该就是所有人都怕的那种吧。
“顾弈就不会有。”傅安洲失笑地摇摇头,“我问他有没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他告诉我,没有。”
“哦,那你问他是问不到同病相怜的答案的。”如果想找难友,顾弈绝对是差生代表。青豆想了想,“你问虎子,会听到很多。”
傅安洲笑:“他会说什么?”
“虎子怕太多了。他怕这顿饭没肉吃,下顿饭没汤喝,怕娶不到媳妇,怕生不出儿子......”虎子胆小怕事,一点鸡毛蒜皮都要骂骂咧咧。
隔壁地铺传来翻身声。青豆立马噤声。
傅安洲眼皮打架,笑困了,可他死活不放开青豆的手指。
青豆哄他睡觉,像哄小孩青栀一样温柔,“睡吧,睡一觉就都好了。”
傅安洲跌入梦前,拜托她别走,青豆答应了。等到指尖的手指松下劲,她确认一声,才抽身出门。
她跑到室外,大力抽鼻,总算让拥堵的鼻孔通上热气。
田野上,蛙噪蝉鸣,吵得要死。
顾弈久久没动,好像从她转身离开那刻,他就粘在了夜色中。透过他躬背前倾的下蹲姿势,青豆能感受到他身体中有一头困兽在暴躁。
她歪头不解,这卷夜幕卷轴怎么滚不完了?
“你在干吗?怎么没去房顶睡觉?”井到门粗估十几米距离。她上前一步,喉头发紧地问:“你能听见里面说话吗?”
顾弈没有回头,往田野里继续丢石子,反问她:“你觉得呢?”
素素睡了,青豆没有实验对象,只能来回张望,假设说话的传声性。
顾弈突然出声:“豆儿,我报了华西。”
“我知道了。”青豆复杂地看他,“怎么突然想告诉我了?”先前不是憋的好好的吗?
他说:“因为你提过我很适合做牙医。”
“我记得。”
“我还想,以后给你看牙。”
“你当然得给我看牙。”青豆理所当然。
“但我现在不想给你看牙了。”
“为什么?”
他语气平静:“我希望你蛀牙,然后牙痛到打滚。”
“......”青豆一噎,“你考上了再说吧。”
这学校在《南城日报》上登过。
上一个考上的人,有一整个版面的报道,当时她和顾弈一起阅读,还就此事讨论过。华西医科大,看报不仔细的别人不知道,但她和顾弈都很清楚,口腔专业巨牛。
青豆作为主人,看天色不早,开始张罗:“你睡哪里?还去房顶睡吗?我给你搬梯子。”
“唔......”顾弈被抽掉了力气。他问,“还有酒吗?”
青豆摇摇头,“空桶在虎子枕边,我都懒得拿,明天我妈看到也不知会不会说什么。”
“嗯。”顾弈声音很沉,像困了。
青豆好笑:“怎么没去睡啊?不会还在等我讲故事吧。”她小时候就是这样,虎子讲故事讲到半程,要是因为什么跑掉,只要他说“等他”,青豆一定会等,等到天黑也会等,等到这家伙忘了自己要讲故事,也忘了上文剧情,编出完全错乱的剧情。就算这样,青豆也会等。
“算了,就当讲完了吧。”顾弈释出一口气,“反正我已经知道剧情走向了。”他坐在井边,听了一小时蛙噪蝉鸣,看了一小时星星月亮。
此时此刻,他感谢这些生物为躁念念诵的心经。
“Echo你不都知道吗!有什么好讲的。”青豆眨眨眼,春水般的剪水眸好像能看透人心,抛出熬夜的钩子,“我给你讲个不一样的吧。”
“什么?”
青豆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找到手电筒,差顾弈帮她打手电。她拉开条凳,盘起腿子,一边蘸笔,一边抚纸,兴奋得双目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