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顾弈依然笑得像朋友,毫无嫌际。
傅安洲自问般溢出句为什么啊?
青豆也不明白,都是为什么啊?
这些问号一个劲往青豆心里砸,摞成一座小山。顾弈又不缺朋友,为什么啊?若无心做朋友,割袍断义就行,他们没有任何牵绊,不必表面和气,虚与委蛇。
顾弈从来不是假惺惺的人。
这只能说明,友情是真的。
青豆冲顾弈眨眨眼:“你也觉得他很有意思是不是?”像某个国度里走丢的王子。
顾弈皱起眉头。什么恶心的话。
“白痴。”青豆撇嘴,冲他拱鼻子,“白痴!白痴!顾弈白痴死了!”
顾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骂他,又不是完全不明白。
就好像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在游戏开局前与傅安洲提了那个赌,又为什么会在事后回避验证其履行与否。
这超过了理性思考的范畴,所以他决定不思考,把问题搁在那里,用劳动覆盖焦躁。劳动人民从不思考,思考多累啊,脚踩黄土地,人死鸟朝天,顾弈就这么点志向。
青豆很敏感地从傅家奶奶口中猜出,傅安洲人生大事的有另外一个选项。她不想求证,也懒得求证,那是他个人的事。
就像心脏叛逆期,遇见谁都跳,也是她个人的事。只要她藏得好,人民警察也管不着。
青豆又笨蛋又聪明,体贴地对顾弈说:“你不用多想啦。白痴。”
青豆拽过他垂下的那只手上捏着的醪糟,把最后小半包倒进自己的罐子里,一点没跟他客气。
她揭开半边袋子,对准罐口,边倒边说:“我要上大学了,大学里人多,会认识新的人。洋洋哥哥说,理工科大学男娃可多了,到时候......”
顾弈突然出声打断:“什么意思?”
酒精让人的感官发生变化,隐隐在位,又有些许膨胀。
青豆以为对准了,其实只对准了一半,拳头大的罐口,她居然倒歪了。顾弈出声打断,更加错乱青豆的动作。
手一抖,泼进地里大半。
青豆连忙拎起塑料袋子,补救地往嘴里送甜水。
山上啥也没有,换平时她都不舍得泼掉这么多,这会泼掉真是要她命了。
最后一口,被她就着袋子吃完。
醪糟见空,青豆依依不舍,就连这包装外头沾上的几滴甜,也要抠门地拿舌尖一抵一抵,舐个干净。
月光下,舌尖一隐一现一进一出,映着不少湿漉漉的星星。
天干物燥,人也浮躁。
顾弈口干舌燥,也舔了口嘴唇。唇上沾着甜,是醪糟的甜,但他不想吃嘴上的甜。
山上吃食少,别的也没有,有也不能吃。顾弈没别的吃,只能又舔了一口嘴唇。
如有默契,青豆垂眸吸吸鼻子,舌尖也绕着唇周一圈,把剩余的甜搜刮了个干净。这才满足。
这年头夸女孩都爱夸樱桃素口,青豆的嘴巴不是樱桃小口。她的嘴唇横径不大,上下唇瓣很饱满。她倾向所有主流事物,知晓自己的嘴巴不合大众审美,她便爱笑,扯开嘴角,绷薄嘴唇,漾起酒窝,扬长避短。
她的这个动作曾经给顾弈带去过迷惑。为什么她总如此认真盯着他,嘴唇时抿时嘟,是有什么要说的吗?直到有回听见她和素素说自己嘴巴不好看,得抿起来才薄,才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还有......这女的真他妈事儿。
青豆清目流转,有一瞬空白,又迅速接上,重复了一遍顾弈的话:“你刚问什么什么意思?”
顾弈忘了刚刚问的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青豆:“啊?”
顾弈空白:“......”
青豆:“......”
他们面对面,呼着浓重的甜酒气,一高一低坐在树下。
青豆说到一半,情绪正浓,被他一搅,不知道要怎么接上对白,精神一沉,开始犯困了。
早过了睡点儿了,精神说松懈就松懈。
青豆眼皮一耷一耷,眼前的顾弈开始模糊......
顾弈这时想起来最后一口醪糟前发生的对话,猛一声咋呼,“你刚说上大学什么?”
“......”青豆思路断电后慢悠悠接上电线,灯丝老化,一亮一亮,好一会才稳定通电,“我说……上大学后会认识新朋友。”
顾弈目光锐利:“认识新朋友然后呢?”
“然后!友谊地久天长!”青豆狗腿地漾起酒窝。
话音一落,蝉又躁叫起来。这群伴奏敏感得,就像大地连着他们的心脏。
连带躁的,还有额头上落下的一个毛栗子。
顾弈下手不轻。
搬货开车近一月,他的手劲增长不少,加上酒精作用,失去准星和控制,指关节撇下去,直接揭掉青豆额上的新痂。
青豆没有感觉到疼。
酒精作用下,她整张脸麻麻的,眼皮也钝钝的,只是……今晚的月亮怎么血红血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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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脸啊,顾弈一而再地破青豆相,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人没有她想的善良耿直,实际居心叵测,心肠歹毒,佛口蛇心,丧尽天良......
顾弈不敢看青豆的脸,一把把她甩上肩头,去寻小光头。
山上人不多,杂事都是小光头处理。像宫里的大公公。
巧的是山上有位香客脚扭伤了,小光头正在拿红花油。青豆挪过去,表示自己额头上痂掉了,流血了,怎么弄?有消炎的吗?
小和尚见青豆掉个痂皮居然还小题大做要人背,颇为无语,轻哂道:“这种伤口,我从来不擦药。风吹吹就好了。”
同青豆说完话,又迅速切换慈眉善目,对扭伤脚的女香客说,“用这个用力揉脚踝,揉到发烫......对,倒在手心。”
青豆一讪,快速爬到大通铺上,挨着窗边月光那张床,平整躺下。
她双手双脚麻木异常,好像肿成了蛙蹼,人又烫又沸,止不住想喘气。只是她不能喘出声,所以嘴巴抿着,皮肤随呼吸一撑一缩,涨得像蛙肚子。
今日不少香客宿在山房,洗澡不便,味儿不算太小。
过了会儿,边上爬上一道凉飕飕又热乎乎的躯体,青豆没有说话,假装睡了。
顾弈出去冲了个凉,两手一托,把青豆往第二张席位上一推,自己睡在了窗下的位置。
青豆装死,重呼了一口气,没睁眼也没说话。
顾弈知道她醒着,低下声交待道:“旁边是个女的。”
他总不能挨着陌生女人睡吧。
三间山房均是大通铺,男女混住,今日忙碌,没有人安排,山野之地也不太过注重这种事。大家多是同性,结伴而来,所以默契地睡成一条。
顾弈进来随意一扫,发现这屋子全是女的。上回陪青豆来时还是凉天气,他与她睡一间空山房,两人睡同一条铺,中间隔了一个床位,以为今日也是,没想到要挨着睡。
他看了青豆一眼,小心翼翼躺下,同她一样,两手平置,仰头朝天,睡成一具尸体。旁边几床人一直在说话,声音不算小,口音和刚子有点像,似乎是本地方言。
他问:“还疼吗?”
青豆好久都没回答,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才说:“不疼。”
他轻笑几声,胸膛震颤,连带到青豆的背脊也感到微颤。
她假装生气:“你居然还笑。”
“对不起。”顾弈抱歉。方才去冲凉水澡,水流浸上今日搬箱的划伤,引起细微的疼痛。这种细微他很少感受,联想到青豆额上的痛,他认真体会了一下,有些发胀发刺。
是得对不起。青豆说:“你在观音眼皮底下欺负女流,观音肯定要惩罚你的。”
他语气破罐破摔,颇为无所谓:“行吧,来吧来吧,还能怎么罚?”
青豆想说,罚你大学毕不了业,话到嘴边,思及大哥,又没忍心这样胡说,于是:“罚你......”
她卡住了。娶不到老婆?不行,这种和虎子乱开的玩笑不能和顾弈乱开。太牵扯不清了。
两分钟后,青豆憋出来:“罚你今夜没有好觉睡!”
顾弈翻了个身,心道,好轻的惩罚。
青豆哐啷入梦,换顾弈烈火烹油。
他闭上眼睛,均匀呼吸,忽然闻见淡淡的花香。花瓣凉凉的,自鼻尖一路向下,穿过胸膛划过小腹,烫化在沸水中央。
人累了一般是不会瞎想的,这是顾弈的经验。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么累,开了一天车,爬了两趟山,居然也能支帐篷。他尽力控制自己,躺好,躺平,别动。
只是那花香竟久久不散,来去循环,在他身上为非作歹。
他徐徐睁眼,在确认真没人拿花诱引的事实之后,又垂下了眼。一呼一吸,他能清晰看见山头一起一落。
有几个女人聊得很欢,说到兴起还坐了起来。他心中有鬼,翻了个身。不翻还好,一翻面对的是青豆。
她不知做的什么美梦,酒窝浅浅漾起,贝齿一咀一咀地咬着嘴唇。
他感受到茁壮越发蓬勃,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他的心乱了,灭掉着火点,身下大兴安岭也早已熊熊大火,没别的法子,手动灭火没法执行,只能等它烧完。
好过了几千秒,身边的人声小了下去。顾弈依然清醒,他终于忍不了了,从窗户翻了出去,在庙里逛步子。
慢慢走的那股摩擦只能是蚍蜉撼树,所以得跑。顾弈就这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跑到月亮掉到地上,他踩碎它,才终于躺在井边,慰得一瓢清凉。
原来菩萨这么灵。
夏日天亮得早,四点多,天上揭掉一层蓝布条,颜色浅了一个调。顾弈趁四下无人,贤者辰光,走进观音殿,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拜了三拜。
顾弈不似傅安洲的唯心,也不似青豆时而唯物时而唯心,他是坚定的不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就算在摇签的时候,心也未必诚恳。这晚没睡好,他知道更多原因只是自己躁。
签筒晃荡,敲出踏实的竹动。轻轻一抖,掉出一根竹签。
上签。
顾弈笑了。不怪青豆听到“下签”当场改信科学,顾弈看到“上签”二字,一些坚定不摇的想法也开始松动。
这真是两个好字。
对着数字,顾弈在签盒里找到对应的一条签来,低颂出声:“旱时田里皆枯藁,谢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