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晚欲
林侬?
张之挣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这个名字。
很好听,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字。
“我下节课上体育,但我最近生病没来上课,都忘记今天星期几了,结果穿了皮鞋过来。你不知道,我们体育老师要求必须穿运动鞋,不然就要在操场蛙跳一圈。”她话意是怕这个惩罚的,但语气却不急不慌,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我们班没人能和我换鞋,做操的时候我看到你穿了运动鞋,我记得我们鞋码一样,能不能和我换一节课鞋子?”
张雨晴素来大方,很痛快就说:“没问题。”
然后两个人就到走廊上去了,再进屋张雨晴穿着林侬的小皮鞋。
而张之挣往窗外看,上课铃响的那一刻,林侬出现在视线里。
她穿着张雨晴的运动鞋,左腿的裤子翻上一截,露出纤细白嫩的脚踝。
应该是怕迟到,她一路小跑往操场赶,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老师嗷嚎一嗓子:“张之挣坐好,上课了不知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他笑笑,不甚在意的从桌上下来,窝进椅子里睡大觉。
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放学。
大家都走了,他忽然听到有人说:“雨晴要不要把鞋子刷干净再还你。”
“不用,多大事儿啊。”
“好,谢谢了。”
“……”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林侬。
他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张雨晴闻声转眼看过来,问他:“你怎么还在睡,人都走光了。”
他不苟言笑,随口说:“这不是还有你们俩。”
说着话视线就往林侬身上瞟过去,林侬也恰好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的目光,全然没有害羞和躲避,那是对他毫无兴趣的一个眼神,只一秒,便移开了。
张之挣在心底冷笑一声,对这种视而不见显然很感兴趣。
他拿了外套就走,只是出门的那瞬间,他忽然闪出一个疑问,刚才不知道是真的睡过头,还是有意无意在等她。
后来再见,她让他得到了答案。
清明节那天,有人攒局去夜店蹦迪,他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去了。
谁知道刚到夜店门口,就见一个穿着粉色吊带短裙的女孩正靠着墙壁抽烟,披散的卷发浓密蓬勃,原本清丽的脸庞上化着过浓的小烟熏,嘴巴上也涂着过分热烈的红色。
他忍不住驻脚,她恰好看过来。
薄薄呼出一口烟雾,缭绕着,消散着,若隐若现着。
两个人对视了那么两秒,最后是张之挣先移开眼,然后他想进门,她却长臂一伸拦住了他:“帮我个忙吧。”
“……”他没说话,目光扫到她身上,自带威严感。
她似乎被他这表情惹得犯怵了,眼睫颤了颤,再开口气焰嚣张了大半:“我欠了人钱,他们要让我当公主,我不想。”
张之挣又默了默,才问:“凭什么帮你。”
“我……”小姑娘词穷了,我啊你啊的支吾了好几声,肩膀垮了下来,“不知道。”
她掸了掸指尖的烟:“病急乱投医呗。”
她自嘲一笑,把烟送到嘴边不急不慢抽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娴熟的呼出一口青雾,定了定,后退半步:“对不起,你走吧。”
他没动。
她先转身,到垃圾桶上摁灭了烟,把长发一撩,深呼一口气,往舞厅深处走。
他跟了上去。
见她上了二楼的卡座,来到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留八字胡的男人旁边,那男人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沙发上坐,她垂着的手掌攥着一截裙边握成了拳,可没有犹豫太久,她坐过去。
他想了想,走上前。
“她欠你多少钱?”
“你是谁?”
“她朋友。”
“呦呵,什么样的朋友啊,男朋友啊哈哈哈……”
“她到底欠你多少钱。”
“一百万,你还得起吗。”
“……”张之挣瞥了林侬一眼,冷冷的,似乎在说“你一个小女孩拿钱当柴火吗能用那么多”。
林侬低下了头:“你走吧,不用你还。”
“我还。”张之挣没有语调。
林侬惊了惊。
张之挣盯着她的眼睛,不耐烦说:“就这点小钱,也配你把自己变成表子?”
林侬又低下头,张之挣却跨前一步,拉着林侬的胳膊,把她拽起来,对八字胡说:“三天之内打你账户上,你不用怕跑路,她既然欠了你钱,你该知道她的底,如果逾期未还,你再收拾她也不迟。”
张之挣把林侬带走。
一路攥着她的胳膊,走到门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红灯变绿的斑马线,站到一家耐克成衣店门口。
他松开她:“买件像样的穿,顺便把脸擦干净。”
林侬抬了抬脚尖,声若蚊蚋说了声“谢谢”才走进去。
她问店员借了湿纸巾把脸上的妆擦干净,再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运动装,她整个人裹在肥肥大大的卫衣里,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他帮她付钱。
一共一千零六十。
他告诉她,这也得还。
林侬怔了怔,说先还六十,请他吃烧烤喝啤酒。
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哥们儿问他怎么还没到。
他看了看林侬,犹豫了几秒,冲手机那头说:“不去了。”
后来张之挣无数次想,如果那天没有多管闲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多管闲事之后,没跟她去吃饭,一切还会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
总之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在中国,饭局总有一种魔力,人要是想变熟,就一块去吃饭。吃完一顿饭,陌生人也会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饭后张之挣送林侬回家。
林侬家住在城中村,一排排低矮的平房隐藏在明亮的大楼后头,公厕臭气熏天,大众浴池的招牌已经褪色,电动车和黄的绿的共享单车歪扭七八停在电线杆周围。
林侬走到一闪黑色的木门前,对张之挣说:“学校见。”
张之挣眼里流露出他自己毫无察觉的怜悯,林侬捕捉到了,然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家。
后来再见是在学校。
和以往见面的场景没什么不同,这次仍然是她在楼下喂猫,他在窗边看,而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喂着喂着忽然抬起了头,冲他一笑。
那一笑,真是春风吹绿了两岸,漫山遍野都鲜活起来。
可他没有表示,只是沉默着,带着冬末的萧索,沉沉看向她。
按理说这么热脸贴冷屁股,她该害羞或者害臊才是,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当天放学,她在他班级门口等他,堵住了他的路,递给他一把伞,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下了楼他才发现外头下雨了,应该是刚开始下的,地还没湿。
手里的伞忽然变沉。
他下意思去寻找她的身影,四周都是人,可没有一个人是她。
下午上学,他向张雨晴打听了她的班级,去还伞,被同学告知她发烧了,正在医务室输液。
他转身立刻,越走越快,到后来下楼是跑着下的,一路跑到医务室,进去之前步子又慢了,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会才走进输液室。
只她一个人坐在那。
见他过来,她很惊讶:“你怎么来了?”问完又自我否定,“难道你撑伞也会淋感冒吗?”
他没说什么,把伞放到她旁边就离开了。
然而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拎着热粥。
她问:“学校餐厅这个点儿有饭?”
“叫的外卖。”他说,“从操场围墙栅栏里给我塞过来的。”
她怔了怔,几秒后扑哧一笑。
他眉梢也懒懒漾起一丝笑意。
后来的记忆都模糊了。
在一起之前的那段日子,他们似乎并没经历过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左不过是运动会上他拿了第一,她给他递来一瓶水,引起女生们广泛的讨论,或者是那只流浪猫又多了个投喂的人,他还和她一起给那猫取了名字,叫时光。
林侬家附近的小卖部里净卖些几毛钱的小玩意儿,他们常在一起比赛吹泡泡胶,或者吹比巴卜,又或者买两包五毛钱的辣条,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特无聊也特幼稚。
在某个周末的黄昏,他会骑摩托车带她去兜圈,他们疾驰在日落大道上,风声猎猎,衣袂飘扬,好像私奔。
暑假的某一天,他陪她去看书,书架后面两个沉默的人共看着一本书,看似认真,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呼吸紧张。
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像电影里那样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又在《Lavieenrose》的歌声里亲上他的脸颊。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的恋爱和其他人无异,不过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有时候会到他班里找他给他送东西,他则经常在她班级门口等她一起放学。
他们是同级,有个好处就是学校经常会发同样的试卷,他的试卷忘记带,就拿她的用,她有些题做错,他会用便利贴写上完整的解题步骤,在还试卷的时候一道拿给她。
她说最喜欢他嘴唇,不笑显得很薄情,笑起来又很温柔。
他说亲你的时候还很性感。
她骂他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