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贺铭远叹了口气,来到徐海清跟前:“说吧。”
徐海清与他对视几秒,在贺铭远好奇心被挑起来,以及耐性快要磨光的时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林辛是你害死的。如果你不叫他去,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贺铭远的脸色跟着变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无论是姜林升还是章赫,他们都只是安慰他,劝他不要钻牛角尖。
徐海清见他沉了脸,她却没有收敛的意思:“就算我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心里就会好受么?你的自我认定已经给这件事定性了。再说,就算今天在王森别墅出事的不是林辛,也会是其他人。一样是一条人命,差别只在于,那个人不是你叫去的,你不用因此感到愧疚。其实你心里的坎儿只是因为你参与了,你后悔做这个决定。”
贺铭远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却没有迁怒,只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海清:“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不是林辛,你们会在乎有几个人死在王森手里吗,他们的名字叫什么,多大年纪,是男是女?对你们来说,那只是一条消息,巴掌只有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但我相信因为有林辛的事,从此以后不管有几条人命,他们对你来说都不只是消息,而是第二个林辛,第三个林辛……”
贺铭远终于明白徐海清的意思,但他没有吭声。
他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虽没有任何表情,任何动作,但在他心里,有些东西正在逐渐发酵。
而林辛的命,就像是催化剂。
徐海清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和尧哥在争那个位子,珺姐给我的感觉是已经放弃了,她似乎只想做辅助。至于你跟尧哥,我想你心里有数,在自私这件事情上,你们是半斤八两。远哥,小春那件事你就真的没有怀疑过他么?”
这件事徐海清想了许久,在贺铭远和罗珺先后打消她的念头之后,她越想越奇怪,怎么都不相信这里面的猫腻他们看不出来,何况他们和康尧是一起长大的,应该更为了解。
而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自私——因为不愿自己的利益受损,所以选择视而不见。
类似的事,她相信这些年还有不少。
其实他们三个一直互为“帮凶”,彼此都知道对方一些事,却因为同样的原因而选择“放过”,就像他们一次又一次“放过”王家一样。
而真正让徐海清确定判断的,还是因为司机老张那番话。
或许在贺铭远的角度,除了自私之外,这里面还有姜林升的“嘱咐”。
贺铭远这时说道:“小春和林辛是两回事,为什么要混为一谈。小春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徐海清反问:“真的结束了么?你知道的,那不是真相。”
贺铭远:“揭开真相,需要付出代价。”
徐海清:“你怕付不起?”
贺铭远没接话。
徐海清又道:“还是舅舅发话,让你暂时不要理会?”
贺铭远表情微变,不由得审视起徐海清。
徐海清:“要不要做个交易?”
贺铭远:“什么交易。”
徐海清:“我知道舅舅让你把自己摘出来,不要和王森的事扯上关系,可我也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既然如此,你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思办,王森那种畜生,放过他这次,还会有下次。万一舅舅知道了,你就推到我身上,说是我扇动的,我绝不否认。”
贺铭远自嘲地笑了,将她后面的用意道出:“你愿意替我揽责任,条件就是我要继续调查康尧。你想知道他那个药厂到底有没有鬼。”
徐海清接道:“王家的确是姜家的威胁,我支持你替林辛讨公道,但反过来,自家的药厂有问题,才是更致命的毒瘤,不是么?”
……
送走贺铭远,徐海清便回到二楼。
她就待在过道的拐角休息区,翻着一本案例书。
可她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章赫说过,无论是学习法律还是研读案例,都应该结合人心和人性去看,保持着高度怀疑和警觉。
人是非常善于撒谎的动物,而且私心极重。
法条是冰冷的,但对抗法律的人是狡猾的。
不说别的,就说康尧和贺铭远。
徐海清记得,在小春出事之后,康尧所表现出来的焦虑、自责、内疚,都是真的。
那样的他和平日不同,他真是有点乱了方寸。
因为他知道,小春是绝对无辜的,她只是一个被大人连累的小孩子。
然而那些复杂情绪,在康尧得知带走小春的人是袁峰之后,开始逐渐消失。
那被唤醒的正向的人性,似乎没有停留太久。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贺铭远身上。
林辛用一条命换来了王森的跑路,警方的调查,以及贺铭远的良知。
就在书房里,她清楚地读到,这些年一直操纵着他的“自私”,正在和逐渐苏醒的东懊悔、惭愧产生对抗。
她相信,他一定产生过不顾一切为林辛讨回公道的想法。
林辛的事与小春不同。
林辛的死无法挽回,小春只是有惊无险。
如果小春被袁峰带走之后,不幸身亡,康尧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当然,所有人都希望小春平安,没有人会愿意用一个小孩子的命来换取一个成年人的反省。
但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没有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就没有回头是岸的觉悟。
想到这里,徐海清的思路被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
是章赫。
徐海清的目光迎向他,直到他坐下,她才问:“这一次,舅舅还打算放过王家么?”
书房里的后半段谈话她没有听,但根据前半段的内容也不难想象。
章赫:“嗯。”
徐海清“啪”的一声合上案例书,抬眼间,眼睛里是满满的逆反和不认同:“为什么?”
章赫:“姜先生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都将精力放在正经生意上,他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他还要为你们铺路,不能跟王家结死仇。”
徐海清:“继续放任他们逍遥法外,就是为我们好么?”
章赫:“王家这颗雷迟早会爆,姜先生不希望自己人被误伤。”
徐海清:“如果人人都这样想,人人都不去点引信,那这颗雷就永远都不会爆。”
章赫问:“你想做点引信的人?”
徐海清轻轻点头。
章赫倏地笑了,随即说:“姜先生还有一句话,他说虽然他不赞同贺铭远和罗珺太过激进,会适时劝阻,但如果是你来主导,只要你有本事说服他们听你的,他不仅不会阻止,还会支持。小清,其实姜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姜家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否则就算没有完在敌人手里,也会毁在自己人手上。”
……
转眼数日过去。
警方一直在调查林辛命案。
贺铭远接受过一次问话,也按照警方要求交出林辛存放在经纪公司的资料,然而林辛的背景并无特别,他出身平平,和所有签约艺人一样,都有一个明星梦。
或许在警方看来,这就是一个急于成名的男艺人,在试图用身体换取资源的过程中不慎身亡的案子。
林辛没有成名,甚至还不算出道,所以他的死并没有引发到社会层面。
然而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历城的几家小媒体忽然间在同一时间接到爆料,纷纷趁机渲染。
此事很快惊动了电视台,几个频道的记者争相访问,就连这几天播出的娱乐新闻和访谈节目,也相继提到此事。
港商郑云更在节目上说道,历城某些风气不好,需要整治。
政府因此高度重视。
就这样,消息就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开。
同一时间,徐海清又一次见到方振新。
她没有多言,只将一些资料亲手交给他,除了姚写意送到姜家的那叠露骨照片之外,还有两段已经做了处理的录音,也是贺铭远从姚写意那里得到的,来自王森私人派对的某个参与者。
从这个参与者的录音中不难听出,他是因为目睹林辛的死亡过程,受到刺激,接连数日都寝食难安,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关,于是决定将自己看到的一幕说出来。
王森当时就当众掐着林辛的脖子,林辛也吸食了一些毒品,无力抵抗,而且是第一次,加上量有些大,已经开始口吐白沫。
但王森已经失去理智,他一时high过头,就只图自己痛快,根本不在乎林辛的死活。
旁边还有其他人试图阻止王森,但大家都已经过劲儿了,浑身乏力。
直到林辛咽气。
参与者回忆道,是王森亲口在派对上亲口说的,他最近迷上一种窒息性|爱,还得是同性,待会儿等人到了,就表演给他们看看——当时派对刚开始,林辛还未到场,大家都还清醒。
参与者还说,王森非常狡猾,他们这些经常去的朋友,都在他那里留下视频证据,所以谁也不敢往外说。
不过那些监控设备,在王森跑路之前就已经被他的人拆掉了,他相信王森会有备份,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
事实上,警方到王森名下的私人住宅去搜查过,并未找到任何视频备份,不过像王森这种人,一定是狡兔三窟,只是未必都登记在自己名下。
至于别墅里,的确留有一些设备拆除的痕迹,虽然很细微,藏在不易发现的角落,而且根据痕检分析,这种痕迹通常都是安拆偷拍设备留下的。
显然,做这些善后处理的人,跟运走林辛尸体的是两拨人,因为后者的车在路上发生事故之后,林辛的尸体便因此曝光,警方已经第一时间搜查车辆,并未发现任何电子设备。
方振新拿到照片和录音之后,并未追问徐海清是从哪里得来的。
事实上,当时参与派对的其中几人已经被警方抓获,除了王森之外,还有两人下落不明,方振新已经猜到录音者的身份。
方振新只说:“如果有可能,给这个人带句话,让他尽快自首,还有希望争取量刑。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徐海清:“明白。”
方振新不打算久留,拿着东西就要走。
然而在临走之前,他却忽然问:“外面那些消息,是你们放的?”
他指的是媒体爆料。
徐海清眨了下眼,脸上挂着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应有的懵懂:“什么消息?”
其实方振新已经有答案了。
他摇了下头,说:“别太过火。”
徐海清扬起微笑:“方队慢走。”
……